龍誌煉 第212章 寒淵匣啟 真解藏鋒
山風卷著鬆濤聲掠過山徑,龍誌煉勒住青騅馬的韁繩,回頭望了眼血河穀的方向。晨霧已散,溪水依舊泛著暗紅,像條凝固的血線,嵌在青蒼蒼的山巒間。他摸了摸懷中溫熱的檀木匣,指腹觸到玄陰珠冰涼的邊緣——這是莫淵師父用性命換來的東西,容不得半分差池。
“龍小俠,前頭就是鷹嘴崖了。”陳三騎著匹灰毛驢,從後麵趕上來,拂塵在風裡晃出一片白影,“當年觀主常說,這崖邊的老鬆是寒淵觀的‘守山樁’,瞧著它,便知離家不遠了。”
龍誌煉抬頭望去,崖頂果然立著株虯枝盤結的蒼鬆,樹皮皸裂如刀刻,枝椏卻倔強地指向天空。鬆樹下有座破敗的土地廟,廟門半掩,香案上積滿枯葉,隻餘半截殘燭,在風裡明明滅滅。
“陳三叔,”梅映雪忽然輕聲道,“你十年前躲進山中,可曾見過其他寒淵觀的人?”
陳三的臉色黯了黯,驢蹄在碎石上踢出幾點火星:“觀主遇難那晚,我正奉命去後山采藥。回來時,隻看見觀門外的血月——那麼大的月亮,紅得像浸了血。後來我翻遍了寒淵山,連塊完整的衣角都沒尋著……”他喉頭哽住,拍了拍驢背,“好在莫師公早有安排,說若有難,便去山神廟找那尊泥胎,它會指引方向。”
阿月忽然拽了拽龍誌煉的衣袖,小手指向土地廟的香案。龍誌煉低頭,見香灰裡埋著半枚銅錢,銅鏽斑駁,卻隱約能辨出“鹹通”二字——那是唐代的年號,比寒淵觀建觀還早了百餘年。
“莫非是……”梅映雪蹲下身,用帕子擦淨銅錢,“鎮北軍留下的?”
龍誌煉伸手接住銅錢,指腹摩挲著錢文,忽然想起莫淵遺信裡的話:“星髓藏玄,可照千秋。”他將銅錢收入袖中,翻身上馬:“走吧,天黑前趕回觀裡。”
三人沿著崖邊小路下行,鬆濤聲裡漸聞水聲。轉過一道山彎,忽見前方溪澗上橫著座獨木橋,橋板被山洪衝得發黑,橋墩旁生著叢野菊,黃瓣上還沾著晨露。
“陳三叔,這橋能過嗎?”梅映雪握緊軟劍,目光掃過對岸——林子裡靜得反常,連鳥雀聲都沒了。
陳三剛要答話,忽然一陣腥風卷來!野菊叢簌簌晃動,一條碗口粗的青鱗大蛇從溪澗裡竄出,蛇頭昂起三尺高,信子吞吐如刀,直取阿月!
“阿月小心!”龍誌煉大喝一聲,守暖劍已然出鞘。暖金劍芒如旭日初昇,逼得青蛇微微一滯。但那蛇竟似通靈,猛地調轉蛇頭,尾巴如鐵鞭般抽向陳三!
陳三嚇得從驢背上滾下來,拂塵胡亂揮舞。梅映雪軟劍橫掃,削斷蛇尾,卻見蛇身斷處竟滲出黑血,腥臭撲鼻!
“是‘蝕骨蛇’!”陳三連滾帶爬躲到樹後,“陰羅教養的毒物,專啃人筋骨!”
話音未落,青蛇竟又蠕動著爬起來,蛇頭上竟鼓起個大包——那是陰羅教的“控毒蠱術”!龍誌煉瞳孔一縮,守暖劍挽了個劍花,劍尖點在蛇額“祖竅”穴上。青蛇渾身劇震,黑血狂噴,終於癱軟在地。
“這蛇……”梅映雪皺眉盯著蛇屍,“比尋常蝕骨蛇多了道黑紋,像是被喂過‘玄陰丹’。”
“玄陰丹?”龍誌煉心頭一凜,“莫淵師父說過,那是陰羅教用來催發毒物的邪藥,以活人血祭煉……”他話音未落,林子裡傳來一陣陰惻惻的笑聲:“龍小俠好快的劍,可惜,今日要死在這裡了!”
濃霧驟起,十數道黑影從樹後閃出,為首者是個戴青銅鬼麵的男子,身高八尺,手持柄鬼頭刀,刀身刻滿血槽,正往下滴著黑血。
“玄陰子的‘鬼麵七煞’!”陳三癱坐在地,“十年前血洗寒淵觀的,就是他們!”
鬼麵男子摘下麵具,露出一張刀疤縱橫的臉,左眼蒙著塊黑布,右眼卻亮得瘮人:“龍誌煉,你師父當年就該殺了你,省得今日壞我大事!”
龍誌煉握緊守暖劍,暖金劍芒在周身流轉:“玄陰子呢?他不敢親自來?”
“主上有要事,”鬼麵男子冷笑道,“特命我等來取星髓匣。識相的,乖乖交出來,還能留你全屍!”
梅映雪軟劍一抖,劍尖挑起地上的野菊:“就憑你們七個?”
“狂妄!”鬼麵男子揮刀撲來,刀風帶起一陣腥氣。其餘六人也分作兩路,左右包抄。龍誌煉大喝一聲,守暖劍迎上鬼麵刀,“當”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
這鬼麵刀竟是玄鐵所鑄,比普通兵器重了三倍。龍誌煉隻覺虎口發麻,卻借著這股力道旋身側步,守暖劍自下而上撩起,劃開對方衣襟,露出胸膛上刺著的青色鬼麵——正是陰羅教的“鬼麵令”!
“好重的邪功!”梅映雪軟劍如靈蛇出洞,纏住左側一名殺手的劍,手腕輕抖,劍尖點中對方腕脈。那殺手慘叫一聲,鋼劍落地。阿月站在溪邊,幽藍雙眸微微發亮,指著右側兩個殺手的腳下:“他們的影子……在動!”
龍誌煉聞言低頭,果然見那兩人的影子比常人長了半尺,影子的手竟持著短刃,正往他們腳踝抓去!這是陰羅教的“影縛術”,需以活人血祭,讓影子化為傀儡。
“破!”龍誌煉運起“心齋”法門,守暖劍爆發出璀璨金光,照得滿地清明。那兩個殺手的影子如遇烈日,“嘶啦”一聲消散,兩人頓時踉蹌栽倒。
鬼麵男子見勢不妙,揮刀劈斷身邊一棵小樹,樹乾裹挾著勁風砸向龍誌煉。龍誌煉足尖點地,躍起三尺,守暖劍順勢劈下,正砍中樹乾中段。樹乾裂開,竟藏著個鐵匣,匣中滾出七枚青銅釘,釘身刻著符咒,正是陰羅教的“鎖魂釘”!
“原來你們早佈置好了陷阱!”梅映雪軟劍一抖,挑飛一枚鎖魂釘,卻被另一枚擦著耳際釘入地麵,入土半寸,竟冒起黑煙。
龍誌煉心知不妙,拉著阿月退到溪邊。鬼麵男子趁機撲來,鬼頭刀直取他咽喉!龍誌煉橫劍格擋,卻被震得手臂發麻。那刀上的邪功竟順著劍身侵入體內,他隻覺喉頭一甜,險些吐出血來。
“阿煉哥哥!”阿月急得跺腳,幽藍雙眸泛起水光。她伸出小手,指尖輕點龍誌煉眉心。刹那間,龍誌煉隻覺腦海中一片澄明,守暖劍的金芒突然大盛,如烈日當空!
“破妄……瞳?”鬼麵男子驚駭後退,“這不是寒淵觀的功夫!”
龍誌煉趁機揮劍,守暖劍如遊龍般繞開鬼頭刀,自鬼麵男子肋下刺入。那鬼麵男子慘叫一聲,鬼頭刀當啷落地。其餘六名殺手見首領受傷,紛紛轉身逃竄。
“窮寇莫追。”梅映雪拉住要追的龍誌煉,“他們定有後援。”
龍誌煉點頭,卻見鬼麵男子胸口的鬼麵刺青突然活了過來,如條黑蛇般鑽入他體內。那鬼麵男子瞪大右眼,死死盯著龍誌煉:“玄陰子……他說……星髓匣裡……藏著……”話音未落,他渾身爆出血霧,化作一灘黑泥。
陳三顫抖著上前檢視,從黑泥裡撿起塊碎布,上麵繡著朵六瓣黑蓮:“這是……玄陰宮的標記!”
“玄陰宮?”龍誌煉皺眉,“莫淵師父的筆記裡提過,說北方有座玄陰山,藏著座邪宮,主人專修采陰補陽的邪功……難道玄陰子竟在玄陰宮?”
梅映雪撿起地上的鎖魂釘,用帕子包好:“這些釘子上的符咒,是‘引魂咒’,用來招魂的。玄陰子定是想借星髓匣的力量,複活什麼邪物。”
龍誌煉摸了摸懷中的檀木匣,隻覺心跳如擂鼓。他想起莫淵遺信裡的“破妄”二字,又看了看阿月——她眼中的幽藍光芒已漸漸褪去,卻仍攥著他的衣角,小聲道:“阿爹說……不能讓壞人拿到星髓匣。”
“阿月說得對。”龍誌煉將她抱上馬背,“我們走,回寒淵觀。”
三人加快腳步,夕陽漸漸西沉,將山徑染成金色。行至半山腰,忽見前方樹林裡冒起炊煙,隱約有說話聲傳來。
“莫不是寒淵觀的舊人?”陳三眼睛一亮,“我去瞧瞧!”
他剛要上前,卻見林子裡走出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扛著鋤頭,腰間彆著把柴刀,見了龍誌煉等人,先是一愣,隨即跪地叩首:“草民李二,參見觀主!”
“李二?”龍誌煉愣住,“你是……”
“十年前觀主救過我全家!”李二抬起頭,臉上還沾著泥,“那年山洪暴發,我家房子被衝垮,是觀主帶著弟子救了我娘,還送了半袋米。後來觀主遇難,我就躲在山裡種地為生,等觀主回來……”他抹了把淚,“您可算回來了!”
梅映雪扶起李二:“觀裡還有其他人嗎?”
“有!有七八個呢!”李二忙道,“都在後山的破廟裡,等著觀主回來重建寒淵觀!”
龍誌煉心中一暖,拉住李二的手:“走,帶我們去見他們。”
後山的破廟前,果然聚著七八個村民,有老有少,見了龍誌煉,紛紛跪下叩首。為首的是個白發老婦,拄著柺杖,顫聲道:“觀主,您可算回來了!十年了,我們天天盼著……”
龍誌煉慌忙扶起老婦:“阿婆不必多禮,寒淵觀重建,還需各位幫忙。”他轉頭對陳三道:“陳三叔,你帶李二去收拾東廂房,再找些木料,把坍塌的大殿修一修。”
“是!”陳三應了,帶著眾人忙碌起來。
梅映雪望著這場景,輕聲道:“龍公子,你真的要重建寒淵觀?”
龍誌煉望著忙碌的人群,想起莫淵師父臨終前的話:“劍者,心之刃也。”他點了點頭:“莫淵師父用一生守護寒淵觀,我不能讓它就這麼毀了。再說……”他摸了摸懷中的檀木匣,“這裡麵的東西,本就是寒淵觀的。”
夜幕漸降,破廟裡燃起了篝火。李二端來熱粥,老婦熬了薑湯,眾人圍坐在一起,說著寒淵觀的舊事。龍誌煉聽著他們提起莫淵師父當年教孩童讀書、替村民治病的往事,隻覺眼眶發熱——原來師父不僅是“寒淵觀主”,更是這些村民的“莫先生”。
“龍小俠,”老婦突然拉住他的手,“觀主臨終前,可曾留話?”
龍誌煉點頭:“師父說,要我守護這世間的公道。”
老婦抹了把淚:“觀主當年就是這樣說的。那年鬨饑荒,他把觀裡的存糧全分給村民,自己啃樹皮……”
眾人說著,忽聽林子裡傳來一陣馬蹄聲。陳三警覺地站起身:“誰?”
月光下,一個穿青衫的男子騎馬而來,腰間懸著柄玉笛,正是當日在山神廟見過的“青衫客”!
“龍兄,彆來無恙?”青衫客翻身下馬,拱手笑道,“我一路跟著你們,總算尋到了。”
龍誌煉按住守暖劍:“青衫客,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下姓蘇,單名一個字‘白’。”青衫客摸出塊玉牌,遞給龍誌煉,“這是‘琅琊閣’的令牌,龍兄可曾聽過?”
梅映雪臉色微變:“琅琊閣?那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情報組織,專門收集各國秘辛……”
“不錯。”蘇白笑道,“龍兄找到星髓匣的事,我們閣主早有耳聞。此次前來,是想與龍兄做個交易。”
“交易?”龍誌煉皺眉。
“閣主想知道,陰羅教大長老玄陰子,是否與十年前的‘玄陰宮滅門案’有關。”蘇白道,“當年玄陰宮滿門被屠,唯閣主僥幸逃生。而據我們查探,玄陰子的師妹,正是玄陰宮的聖女。”
龍誌煉心中一動:“玄陰子的師妹?”
“不錯。”蘇白點頭,“若龍兄能幫我們查清此事,琅琊閣願助龍兄對抗玄陰子。”
龍誌煉望著篝火,沉默片刻:“好,我答應你。但我要知道,玄陰子為何要搶星髓匣。”
蘇白笑道:“這個嘛……”他從懷中取出封信,遞給龍誌煉,“這是玄陰子給龍兄的信,他約龍兄三日後在玄陰山見麵。”
龍誌煉接過信,拆開一看,隻見信紙上寫著:“龍小友,星髓匣乃我師弟莫淵畢生所藏,本應歸我玄陰宮所有。三日後,玄陰山巔,你我手談一局,勝者得匣。”
“手談?”梅映雪疑惑。
“下棋。”蘇白解釋道,“玄陰子愛棋如命,當年與莫淵觀主曾是棋友。”
龍誌煉捏著信紙,指節發白。他想起莫淵師父的遺信,想起師父說“莫要因仇恨矇蔽本心”,又想起玄陰子可能的陰謀——這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早已註定的棋局?
“龍兄若信不過我,可讓這位梅姑娘與在下同去。”蘇白指了指梅映雪,“她身上的‘寒玉髓’,能破陰羅教的邪術。”
梅映雪驚訝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這是我從小戴的,師父說是……”
“是你父母留下的。”蘇白接過話頭,“梅姑孃的父母,當年也是琅琊閣的殺手,為救玄陰宮聖女而死。這寒玉髓,正是聖女的遺物。”
梅映雪渾身一震,抬頭望著龍誌煉:“龍公子,我……”
“我信你。”龍誌煉打斷她,將信收好,“三日後,我與你同去玄陰山。”
蘇白滿意地笑了:“龍兄果然是爽快人。告辭!”說罷,翻身上馬,消失在夜色中。
破廟裡重歸寂靜,龍誌煉望著窗外的月亮,隻覺心頭壓著塊大石。他摸了摸懷中的檀木匣,又想起莫淵師父的話:“心正則劍正,心誠則劍靈。”
“阿煉哥哥,”梅映雪輕聲道,“你是不是在擔心玄陰子?”
龍誌煉點頭:“他是師父的同門,武功又深不可測……”
“但你不是一個人。”梅映雪握住他的手,“有我,有陳三叔,有寒淵觀的鄉親們,還有……”她頓了頓,“琅琊閣的蘇公子。”
龍誌煉望著她眼底的信任,心中一暖:“對,我不是一個人。”
夜風拂過破廟的窗欞,傳來遠處溪水的潺潺聲。阿月在角落裡睡著了,手裡還攥著半塊野菊。龍誌煉替她蓋上鬥篷,起身走到殿外。
月光下,寒淵山的輪廓清晰可見,大殿的殘垣斷壁在月光裡投下斑駁的影子。龍誌煉望著這座即將重建的道觀,想起莫淵師父的一生——他從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到守著破廟的觀主,用一生詮釋了“守護”的意義。
“師父,”他輕聲道,“我來了。我會重建寒淵觀,會查清所有真相,會……守護這世間的公道。”
山風卷著鬆濤聲,彷彿是莫淵師父的回應。龍誌煉握緊守暖劍,劍身上的暖金光芒映著月光,格外明亮。
三日後,玄陰山巔,他與玄陰子的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