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78章 槐陰遺玉
晨霧散儘,鑄劍山莊的廢墟在秋陽下泛著冷白。斷壁殘垣間,幾株老槐的枝椏戳向天空,枯葉打著旋兒落在龍誌煉肩頭。他跪在老槐樹下,掌心貼著新翻的泥土——方纔守墓人所說的“莊主夫人棺木”,此刻已重新掩埋,隻餘土堆上未乾的濕痕。
“你且看這樹皮。”守墓人不知何時又出現在身後,枯瘦的手指點向老槐粗糲的軀乾,“當年火起時,夫人將半塊星隕玉嵌入樹中,說‘待得新枝抽芽,便有後人來尋’。”龍誌煉伸手撫過樹皮,果覺凹凸不平處有半枚青綠色痕跡,與懷中木盒裡的玉牌色澤如出一轍。
“老丈如何得知這些?”龍誌煉將玉牌取出,與樹皮上的痕跡比對。陽光穿透葉隙,在玉牌上投下北鬥七星的影子,竟與樹身上天然的紋路嚴絲合縫。
守墓人咳嗽兩聲,皺紋裡滲出些許血漬:“老仆當年是山莊的雜役,莊主夫人待我如子。她臨產那日,曾握著我的手說:‘若我與老爺遭遇不測,你便將這秘密埋在槐樹下。待得有緣人出現,他會帶著星隕玉來找你。’”他渾濁的眼珠突然亮起來,“那有緣人,該是你吧?”
龍誌煉喉頭發緊。他想起昨夜茶棚中鑄劍老人的話——“你是鑄劍山莊最後的血脈”,此刻再看這老槐、這玉牌、這守墓人,所有線索竟如星子落進深潭,層層疊疊織成一張網,將他牢牢網在中央。
“當年的事,老仆略知一二。”守墓人蹲下身,用枯枝在地上畫了幅簡筆畫:一座青瓦白牆的莊園,中央是座鑄劍池,池邊立著塊一人高的黑鐵碑。“那是‘星隕碑’,記載著鑄劍山莊的秘密。莊主夫婦發現,星隕砂若與血脈相融,可鑄出‘破妄劍’;但若被心術不正者利用,便會引動‘星隕劫’,方圓百裡生靈塗炭。”他指了指畫中黑鐵碑,“為防劫數,莊主夫婦將七塊星隕玉分藏七處,每處對應碑上的一句銘文。”
“哪七處?”龍誌煉追問。
“天樞藏於華山玉女峰,天璿隱於泰山碧霞祠,天玣沒入衡山祝融頂……”守墓人說到這裡,突然頓住,渾濁的眼珠轉向龍誌煉臂彎處的逆鱗,“你臂上的逆鱗,便是天玣的印記。當年夫人將天玣玉嵌入繈褓,又在你繈褓裡塞了半塊玉牌,說‘待得七塊齊聚,逆鱗自會引動星隕砂,為你揭開真相’。”
龍誌煉隻覺耳畔嗡鳴。他幼時在華山,總覺師父對自己格外嚴厲——練劍時稍有懈怠,便要挨戒尺;偷吃供果被發現,更是被關在柴房裡餓一日。此刻想來,那些“嚴苛”原是保護,師父或許早看出他身上的“星隕砂”痕跡,怕他被彆有用心之人發現。
“那剩下的六塊星隕玉,分彆在何處?”龍誌煉攥緊玉牌,指節發白。
守墓人搖了搖頭:“老仆隻知前三處。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四塊,連當年的莊主夫婦都不清楚下落。左冷禪派人在江湖大肆搜尋,定是已得了些線索。”他突然抓住龍誌煉的手腕,“你須得快走!方纔我見山腳下有火光,怕是嵩山派的人追來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馬嘶。龍誌煉抬頭望去,隻見山道上塵土飛揚,十餘騎黑衣勁裝正策馬而來,為首者手持鎏金虎頭盾,正是嵩山派“鎮嶽峰”首座丁勉的親兵。
“快躲!”守墓人拽著龍誌煉往廢墟深處跑。兩人鑽進一座坍塌的偏殿,梁木歪斜,蛛網密佈,卻恰好遮住了視線。龍誌煉貼著牆根,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夾雜著粗重的喘息:“那老禿驢說那小子往這邊來了,仔細搜!”
“聽說那小子長了逆鱗,見了血光便顯形。”另一個聲音低聲道,“丁首座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玉!”
龍誌煉的心跳如擂鼓。他摸了摸腰間的破妄劍,劍鞘上傳來熟悉的溫度——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柄“吃星隕砂”的劍,或許真能護他周全。
“莫慌。”守墓人湊到他耳邊,“這偏殿地下有條密道,是當年莊主為避禍挖的。你順著地道往東走,出了山便是湘江,搭艘漁船去洞庭,那邊有鑄劍山莊的舊部接應。”
“老丈呢?”龍誌煉急道。
“老仆留下引開他們。”守墓人從懷裡摸出塊黑布,蒙在臉上,“你且走,莫回頭!”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是黑衣人撞開了殿門。龍誌煉看見丁勉的親兵舉著火把,火光映得他們的臉青麵獠牙。為首的軍官揮刀劈向守墓人,老仆舉著根燒火棍硬接,卻被劈得踉蹌後退,胸口綻開血花。
“老東西,找死!”軍官一腳踹在守墓人胸口,老人撞在斷牆上,口中湧出黑血。龍誌煉隻覺喉頭一甜,幾乎要衝出去,卻被守墓人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拽住:“走!記住,星隕玉在你體內,不是你的負擔……”
“老丈!”龍誌煉嘶吼著撲過去,卻被軍官一刀背砸在肩頭。他踉蹌著摔倒,破妄劍“當啷”落地。軍官撿起劍,嗤笑一聲:“原來是柄鏽劍,也配稱‘破妄’?”
“還給我!”龍誌煉撲過去搶劍,卻被另一個士兵一腳踩住手腕。劇痛中,他看見守墓人正用染血的手在牆上劃字——是“天權”二字,旁邊畫著座尖頂的塔。
“天權玉在……”守墓人的聲音越來越弱,“嵩山……法華寺……塔頂……”
“閉嘴!”軍官一刀捅進守墓人胸口。老人圓睜雙眼,望著龍誌煉的方向,嘴角扯出個笑。龍誌煉隻覺眼前一黑,耳邊響起鑄劍老人的話——“破妄,破的是自己的妄念”。他突然明白,此刻最該做的,不是為守墓人報仇,而是帶著星隕玉的秘密活下去。
軍官踢了守墓人屍體一眼,轉頭對龍誌煉道:“小子,跟我走一趟吧。丁首座說了,要好好‘款待’你。”他抽出腰間佩刀,刀尖抵住龍誌煉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龍誌煉臂彎處的逆鱗突然灼痛。他想起昨夜鑄劍老人的話——“星隕砂能引動人心之妄”,又想起守墓人臨終前的“星隕玉在你體內”。他咬碎舌尖,鮮血噴在逆鱗上,隻覺體內有團火轟然燃燒。
“破妄!”他低喝一聲。破妄劍突然從軍官手中飛出,劍刃泛著幽藍的光,“嗡”地插入地麵。軍官驚恐地後退,卻見龍誌煉的瞳孔變成了青金色,周身環繞著細碎的星芒——那是星隕砂在體外顯形。
“星隕劫!”軍官顫抖著跪下,“大人饒命!”
龍誌煉卻聽不見他的求饒。他隻覺腦中嗡嗡作響,無數畫麵在眼前閃過:鑄劍山莊的熊熊大火、母親將他塞進瓦罐時的眼淚、父親揮劍斬向敵人的背影……最後定格在守墓人染血的手,在牆上劃出的“天權”“法華寺”。
“法華寺……”他喃喃重複著,伸手抓住破妄劍。劍刃突然變得溫熱,像是有了生命般往他掌心貼。他站起身,踢開軍官,朝著殿外走去。那些黑衣人竟無人敢阻,紛紛退到兩旁,額頭冷汗涔涔。
出了偏殿,龍誌煉望著山下的火光,又看了看懷中的玉牌。風卷著枯葉掠過他臉龐,他卻覺得從未如此清醒。星隕玉的力量或許危險,但此刻他明白,真正危險的從來不是力量本身,而是被力量操控的野心。
“法華寺……”他低聲道,“天權玉,我來了。”
說罷,他握緊破妄劍,踏著滿地殘葉向山下走去。晨霧又起了,卻遮不住他眼中的光——那光比星隕砂更亮,比破妄劍更利,是曆經血與火後,終於找到方向的決心。
山風掠過他耳際,傳來若有若無的鐘聲。龍誌煉抬頭望去,東方天際已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