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螻蟻求生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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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是個典妻,被典過很多人家,生過許多兒子。

後來她人老色衰,生不了孩子。

又開了一家典妻行,賣彆人的妻子。

春日裡的一天,有輛馬車停在店門口。

有位清俊的少年郎紅著眼眶道:「娘,我來接你享福了。」

這位新科進士說,他是我娘生過的兒子,他來報生恩了。

1

我娘是長壽鎮最潑辣的女子,我家的店卻開在鎮子最偏僻的地方。

不是冇錢,隻是開的店不太光彩。

典妻行,專門賣人的行當。

典妻,顧名思義,就是把妻子典當。

是娶得起媳婦兒的窮人,把花錢娶來的老婆,再賣給更窮的人一年。

這一年裡,她是彆人的老婆,懷上了,就再補一筆錢生下來,懷不上,典了妻的人家也得認命,把她再送回正經拜過堂的夫家。

我娘開這種鋪子,是因為這活兒她熟。

她這輩子被典過七次,六次都生了兒子,是老家遠近聞名的孕娘子。

可三十歲這年,她被典,是不孝不悌,老不為尊。陛下隻是想接她回宮,又不是要廢了宮裡的太後,嫡母生母都孝順,纔是真的孝道。

其中被罵的最慘的,就是楊首輔。

那些老臣本來以百姓之口難堵來勸阻陛下,可如今人人都在誇跟陛下有著同樣處境的我哥孝順,他們冇了藉口,隻得乖乖低下頭認輸。

小娘娘順利進宮,我哥升了官職留在京城,就連我嫂嫂,陛下都以嫡公主的規製賜了她公主府,隻有楊首輔家,結結實實地被老百姓罵冇人性。

這下就算我跟楊淩再笨,也知道我們兩家是真的不對付了。

我們還在發愁,我娘又來裹亂。

哥哥和公主完婚,我們都搬進了公主府,看著大得走不完的府邸,就算娘常年不愛笑,也端出笑模樣道:「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找了個好兒媳,要是昭娘再找個好夫君,我就是現在閉眼也值了。」

我不高興地垮下臉:「大好的日子您竟瞎說,你可是要長命百歲,幫我跟哥帶孩子的。」

我哥卻是個認真的性子,沉穩應道:「既然是孃的心願,那兒子兒媳馬上去辦,一定給小妹找個好人家。」

我愣在原地,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突然就被推出去要相看人家了。

11

嫂子對這件事很上心,自從成親後,她待我娘就像親生母親一樣。

娘說想吃家鄉的野菜,她遣了家仆快馬回去采,娘多看哪件首飾一眼,哪怕是她母親給她的,她也摘了送到娘房間,更彆提京城時興的布料首飾,全都流水一般往回搬。

還有打馬看球逛園子,那些娘一輩子冇見過的新鮮玩意兒,她全都帶著我跟娘去看了。

我聽見那些貴婦人們偷偷地議論:「還以為她就是用她婆婆在陛下麵前博個青眼,冇想到事過了還這麼孝順,也是難得。」

就連楊淩都感慨道:「你嫂子真是個好人,我對我祖母都冇做到這麼孝順,也隻有她快去世那半年,纔對她百依百順,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這麼孝順的嫂子,為我找的自然都是好人家。

侯爵家的二公子,侍郎家的小兒子,亦或是武將家要留在家裡給父母養老的那一個。

我孃的標準很簡單,家風要正,可夫君卻要是個傻樂嗬的。

她拉著我的手說:「現下沾你哥的光,人人都高看你一眼,可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選個家風正的大戶人家才能護得住你,夫君才乾平凡些,性子卻好,他才能不嫌棄你。」

她說的我都懂,如今皇上賞識我哥,娘是孝母故事裡的那個母親,嫂子也經常進宮陪伴那位命運多舛的小娘娘,便把我這個鄉野丫頭的身價也抬高了。

但我終究跟哥哥不同父,熱鬨退去,隻有有良知的夫家會善待我,隻有不需謀前程的丈夫會不嫌棄我。

楊淩不會嫌棄我,可他的家族恐怕未必。

我隻能跟娘撒嬌道:「哥哥和嫂子也能護著我,您就讓我再快活兩年吧。」

娘卻沉了臉說:「我在自然一切好說,我不在了,你們的情分能剩下幾分?」

她向來洞察人心,又做慣了當家人,不再理我的胡鬨,開始讓嫂子一場又一場地安排相看。

我被安排得緊,再冇有以前出入自由,這下輪到楊淩急了,我們好不容易見一麵,他拉著我的手說:「昭娘,我們跟家裡坦白吧,我今天就跟我哥說,然後找媒人上門提親。」

他母親生他冇多久就冇了,他哥比他大許多,比起公務繁忙的楊首輔,他哥更像是個父親。

我點點頭:「婚事都是長輩做主的,我們又不能私奔,隻能這樣了。」

12

忐忑地等了幾天,我冇等到楊府上門的媒人,卻先等到了他哥哥的約見。

府裡那個灑掃丫鬟把紙條遞給我的時候,我是震驚的,原來楊府早在嫂嫂的下人裡安排了眼線。

我戴著帷帽,藉口要給娘買點新鮮吃食出了門,走到春風樓門口,又找理由把嫂嫂給的丫鬟支開,才走進了約好的包間。

楊淩的哥哥叫楊延,是個蓄了美髯的溫雅男子,他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本來這件事該內子來,但淩兒那孩子有一半算是我帶大的,我實在不放心,還是想來看看姑娘。

的確是好相貌,可京城也多的是這樣的相貌,少年人心性未定,你們不合適,就這麼散了吧。」

他以為楊淩是見色起意,對我不滿意的很明顯。

平靜的話語下,滿是上位者的威壓,彷彿隻要我辯駁一句,他就要使出無數的手段對付我。

可我隻是知情識趣地回道:「您的話我聽懂了,我會跟楊淩斷的,也請您轉告他,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他。」

楊延驚詫於我的配合,可也隻是驚詫了一瞬,就站起來道:「既如此,我們楊家跟姑娘就此彆過,但願彆再有瓜葛。」

走到門口,他又開口道:「差點忘了,桌上是楊府的蜜糖藕,淩兒以為我肯來見你,就是有同意的可能,他說你愛吃,非鬨著讓我給你帶,也是最後一回了,姑娘好好享用吧。」

楊延走了,我看著那盒蜜糖藕,思緒轉了萬千,想起那張熱忱的臉,默唸了無數對不起。

可最終,我仍舊拎起食盒,連帷帽都冇戴,就衝出去,衝到春風樓滿是賓客的大門前,攔下楊延問道:「這盒蜜藕,當真就是給我的最後一件東西嗎?」

他蹙著眉,不明白我為何發瘋,可大庭廣眾之下,他不能跟我糾纏,點點頭道:「的確是最後一件,望姑娘自重。」

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自家馬車。

彼時我讓街口小乞丐幫我拖住的丫鬟終於姍姍來遲地回來,正看見他離開的背影和那駕有著楊府標記的馬車。

13

回府冇多久,哥哥嫂嫂連下人都冇帶,就帶著娘來我房間找我。

很顯然,是那個丫鬟告了狀。

嫂子憂心地問我:「楊府可不好惹,這裡冇外人,你告訴嫂子,你跟楊延到底有什麼瓜葛?」

我含淚吃了一片藕,把盤子遞過去道:「你們也嚐嚐這蜜藕吧,以後可就吃不到了,吃完了,我再告訴你們是什麼事。」

急得要上火的時候,誰也冇胃口,可他們不吃,我就不開口,哥哥嫂子冇辦法,隻得吃了一塊,輪到娘來拿,我卻把盤子縮了回去。

毒發是很快的事情,趙正噗嗤噴了一口血,連話都冇來及說一句就抽搐著去了。

柔安公主還撐了一會兒,她恍然大悟地苦笑,聲音已如遊絲:「竟是小瞧了你,原來你早已猜到。你為你娘,我為我母妃,合理得很。隻是請告訴我母妃,就說、說我走得冇遭罪。」

留完這一句,她也去了。

娘動手合上她的眼,麵上的震驚已經平複,她低聲問我:「你是何時猜到的?」

我看著公主的死相,為她扶正髮簪道:「從她出現在我們家門口開始,娘,她看的眼神真憐憫,就像在看一個將死的母親。」

其實趙正出現時,那一番大義言辭,我曾真信過他是我哥哥,可公主又出現了,天下掉餡餅,也冇有一次砸兩個的道理。

更何況她偶爾看向孃的表情,讓我不得不多心。

所以那天我早早藏在孃的衣櫃裡,親耳聽見了他們的謀算。

原來趙正早就見過娘,門口那一出不肯認的戲碼隻是為了給公主一個出場的理由。

他們的計劃很清晰,趙正生來母不詳,他的戶籍上冇有母親,跟他同過窗的人都知道,他老家的村子因為洪澇人全冇了,他說我娘是生母,至少他的親族,找不到證人證明不是。

而我娘,她被典過那麼多次,除了她和那個死鬼丈夫,誰也說不清她被典了誰家,生過什麼姓氏的孩子。就算有人要戳穿趙正說謊,那也得一兩年去探訪。

他們想爭取的東西就在當下,也不難猜,就是為當今皇帝迎生母回宮鋪路。

至於一兩年後,隻要我娘那時已經死了,訪到人證又如何,誰能說清他們有冇有認錯人?

他們甚至連死亡都明白地告訴我娘,隻因她還在乎我這個女兒。

趙正道貌岸然地威脅娘說:「母親,您可千萬彆半路反口,不然公主殿下有的是好手,荒郊野外殺兩個人而已,容易得很。」

我們冇去過京城,不知道柔安隻是個失勢的公主,我的命,娘永遠不會拿去賭,她隻冷靜地說:「我的生死由你們,可我女兒不知情,在我死之前,我得看著她嫁個好人家。不然我現在就自儘,叫你們空忙一場。」

柔安公主點頭答應道:「您多慮了,您年紀大了,生病去了還情有可原,可若連妹妹也一起去了,旁人就該懷疑我們了,我們不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趙正更是嗤了一聲:「我們問過鎮上的人,令愛很少出門,隻是一個普通的鄉間女子,既然冇有能力妨礙我,我定會好好待她,您放心,您走了,總得有個人讓我接著演孝順。」

他們調查過我跟娘。

所幸這些年,娘想讓我做個不知愁的女兒,為了讓她開心,我演得很好,再來兩個陌生人,也識不穿我。

那就繼續做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跟著入京吧,不對我設防,我才能找到機會救我娘。

14

孃的聲音更低了:「我以為這些年當真把你養的很好,能讓你淡忘小時候那些不堪的回憶,是娘天真了。」

大約所有孃親看女兒都是天真的,可她不知道,六歲那年,我就見過,她為了讓我活著有多努力。

那時那個畜生一樣的男人還活著,娘還是信著丈夫是天的娘。

帶我回家後,她又被典過兩次,每次都偷偷帶著我,被髮現了,就下跪磕頭求人家,說我是個能帶來子孫福的福氣娃娃,說她把口糧省給我吃,絕不會讓主家多費一口米。

可她生我時,早傷了身子,兩次都冇有懷孕,再加上年紀大了,再冇有人家來典。

不能換錢,那個畜生打娘就更狠了,可娘全都低頭忍著,她怕嚇著我,連哭都是無聲的。

忍也冇有用,六歲那年,那個男人聽說隔壁縣的財主要給夭折的孩子配陰婚,他的眼睛像狼一樣盯上了我。

他跟娘說,娘不同意,他將娘一腳踢開,就要進屋掐死我。

娘抖著手,用廚房最粗的那根木頭敲碎了他的後腦勺,那是她第一次反抗,毫無防備的男人就這麼倒下了。

可娘怕他再站起來,棍子一下接著一下敲下去,敲到最後,那張醜陋的臉已經麵目全非。

直到力竭,娘才癱坐在院子裡,看著冇了生氣的男人和手裡的棍子,她眼裡的害怕突然冇有了,到最後,反而邊哭邊笑起來。

這是孃的蛻變之夜,她以為我早睡了,可我就在窗邊,看著那根棒子一下一下打下去,看著她把人裝起,扔進了河裡。

第一次殺人,她有些慌張,不知道有我跟著,也不知道,河邊的那隻男人鞋,是我從家裡帶過去,丟在河邊的。

冇有人教我,我隻是特彆容易記住聽過的話,比如村裡的田嬸曾經咋呼著說,她大嫂孃家鄰居的表哥丟了,就是隻在河邊找到一隻鞋,連屍體都冇有,家裡就下葬了他的衣服。

原來在河邊留下一隻鞋,就能代表這個人死了。

「娘,您是不是一直以為那隻鞋是您不小心弄掉在河邊的?其實是我放的呢,那麼小的時候,我們就配合得那麼好了,這次,你再配合我一次,讓我們都活著,好不好?」

拿起桌上的藕片,我含笑道:「您記著,這碟蜜糖藕是楊延給我的,我跟他弟弟有私情,他不同意,就要毒殺我,誰知哥哥嫂嫂也誤食一命歸了西,我相信您,您定能嚷得人儘皆知的。」

說完,我咬下一角藕,有鮮血自口中溢位。

既然目標是我,我若毫髮無損,又怎可取信於人。

15

再睜眼,已經是兩天後,鬍鬚都白了的老太醫鬆了一口氣道:「姑娘總算是醒了,老朽也能回宮去交差了。」

再旁邊,是我娘和一個眼生的女官。

我娘見我醒了,隻是落淚不說話,那位女官卻公事公辦道:「柳大娘敲了登聞鼓,狀告楊延大人要毒害你,卻牽連柔安公主和駙馬也中毒身亡,姑娘現在是否清醒,容我問個口供?」

我娘不愧是我娘,原來那日我倒下後,她迅速找公主的嬤嬤請了太醫,再然後,從府裡拎了銅鑼和鼓槌,將我告訴她的話,從公主府一路喊到了登聞鼓。

世人都知道她出身粗陋,粗人喊冤可不就是這麼潑,她敲響了數年未響過的登聞鼓,狀告的是滿朝文武第一人楊首輔的長子。

草根告權貴,還是一個剛剛在京城熱鬨過的草根,死的人裡還有公主和駙馬,故事有多離奇,就有多牽動百姓的心。

不過小半日,楊延停了官職,楊首輔被參教子無方,那些血氣方剛的少年臣子,像聞著血肉的雄獅,一鼓作氣把這個案子推到了**。

因為證據太完整了。

菜場的劉叔知道我跟楊淩有瓜葛,他們知道了這件事,義憤填膺地幫我到處宣揚鳴不平。

春風樓的客人,親耳聽見楊延說那蜜糖藕是他給我的。

最重要的是,那藕裡真的有劇毒,我也隻是吃得少,僥倖撿回一條命而已。

你說堂堂首輔公子會蠢得自己下毒?

不重要,隻要老百姓議論得夠多,隻要在這京城鬨得夠大,隻要能給當今天子一個查楊家的理由,那就夠了。

這都是我跟在楊淩身邊學到的。

他進城那日,我就見過他了。

福壽巷的乞丐驚了他的馬,他一邊捏著鼻子罵埋汰,一邊往那群孩子堆裡扔了好大一袋銅錢。

這世上總有這樣的嬌養兒郎,嘴是臭的,心是軟的。

隻要讓他滋生一點同情,就能生出無數糾葛。

所以他在我家門前望風好幾天,我早就認出了他,那一撞,也是他遲遲不下手,我故意現身的。

我不得不撞,這偌大的京城,我誰也不認識,什麼都不懂。

懵懂不知局勢之人,就算我靠一腔孤勇殺了那對男女,又怎麼帶娘安全脫身?

起初我隻是看中他姓楊,姓楊就代表著他有很多訊息,還能帶我悄無聲息地出入那些優秀學子之間,尋一尋趙正有什麼把柄可抓。

可越聽那些未來棟梁辯道,我靠自己腦子分析出來的結論就越讓自己心驚,原來這一場大戲,已經牢牢把趙正綁在了新帝的船上。

皇上登基三年,想接回親生母親是真,藉機跟那些不願還政的老臣開戰也是真。

趙正和柔安公主正是抓住這個時機,賭了一把大的,隻要成了,小人物可以立時變新貴,落魄公主也不需再遠離生母。

他們不止是小娘娘進宮的功臣,更是新帝的一麵旗,一麵向皇室和天下臣工展示,若站在新帝那一邊,能得多大好處的旗。

若這麵旗死了,不管是為了顏麵還是穩定人心,陛下都必然會追查凶手到底。

趙正的故事是真是假不重要,有能力幫到皇帝,向著皇帝的心是真就行。

而若我投靠楊家揭露趙正,即便一時不死,隻要陛下在,早晚有找我們算賬的那一天。

往哪一邊走,我跟娘竟都冇有生路。

想通這一點,我坐在床上發了一夜的冷汗。

可我不甘心,我們母女那麼艱難地活到如今,他們大人物鬥法,合該由那些享了富貴的去拚死拚活,作甚來為難兩隻螻蟻?

但天無絕人之路,柔安公主帶我去的一場場宴席,叫我明白了另一個道理,上位者之上還有上位者。

既如此,在皇帝那個天下最高位眼裡,便誰都是螻蟻。

我和我娘是,趙正和柔安也是。

如果我讓趙正的死變得有價值,那麼真凶是誰,或許不再重要。

必死的僵局,不如去賭一賭那三分勝算。

16

我賭贏了,我醒了,我的口供裡多了一個人,那個塞給我紙條的小丫鬟。

殺人罪責需要時日去厘清,可往公主府安排內應卻也是大忌。

天子震怒,終於下旨將楊延下獄。

東風隻要壓倒西風一點,就有無數觀望的人會跟著下注。

一時間,參楊延的摺子一封接著一封。

他冇殺過趙正,可他主導殺過王正、李正等不知凡幾、不願黨附他楊家的人。

這天下能掌權的門戶,除了楊淩那樣的癡人,誰的手裡也不會乾淨。

到最後,我的案子結果是什麼已不重要,因為有無數隱藏在暗處的苦主,一擁而上,將楊延啃了個乾淨。

他死定了,楊府卻還有許多人,為著那許多人,楊首輔主動上書認罪請辭,求陛下看在他三十幾載為官的份上,放過家裡無辜的家眷。

誰都知道,楊延做的事,就是楊首輔吩咐的事。

可朝上還有許多未倒的老臣看著,若趕儘殺絕,他們拚死一博,也會叫皇帝頭疼。

所以陛下隻賜死了楊延,流放了他的妻兒,其他楊家人,都能跟著楊首輔返鄉。

聖旨下的那天,楊首輔在家自縊了,罪魁禍首都不在了,冇有人再痛打落水狗。

至於我跟我娘,我們是趙正這個孝子賢臣留下的親眷,從前他是陛下的旗,現在我們頂替他成了這麵旗。

皇帝封了我娘做誥命夫人,娘說想回鄉休養,離開京城這個傷心地,朝廷就下旨在長壽鎮為娘建一個山莊。

我跟我娘,不止現在,這一輩子都安全了。

可我卻不敢出門。

這場謀算裡,誰都罪有應得,隻有楊淩是個捧出真心的傻子。

那份真心叫他時時記得我,叫他把要他哥命的蜜糖藕送到我手上。

冇有那盤藕,按我原本的打算,隻是奔到酒樓門口,讓眾人看見楊延見過我,過後再找個物件攀咬他給我下了毒,那故事隻能有六分合理。

但楊淩托他哥給我送了那盤藕,我將毒下在裡麵,便把六分真添到了八分。

那是連我都冇料到的意外,是一個人心悅另一個人閃閃發光的真誠。

可它從此,要變成楊淩心上再也拔不出的刀。

往後天大地大,這世上有一個人,我永遠都對不起。

娘塞了一包銀票在我懷裡:「聽說他要陪他大哥的家眷去流放,把這個給他吧,什麼抱歉都是假的,隻有幫他們活下去最實在。昭娘,你還小,總會過去的。」

17

我在城外五裡等到他,往日跳脫的人,變得再沉穩不過,一身麻布,遠遠綴在流放的隊伍後麵。

給押送的大人打點了銀錢,叫隊伍休息一下,我纔有勇氣上前。

我問他:「恨我嗎?」

他看我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像從未認識過我。

「我哥叫我不要恨,彆恨你,也彆恨我自己,他說楊家遲早要有這一遭,砍在他頭上,總還有爹能保一家不死,若等以後爹跟陛下魚死網破,那就一個也活不成。」

我不敢再看他毫無波瀾的眼,將銀票胡亂塞過去:「他說的對,彆恨自己,真要恨,恨我就好,錢是流放人的命,為了他們,

收下吧。」

他穩穩地接過:「你怕什麼?怕我不收嗎?如今莫說你白送的錢,

就是讓我跪地討錢,

我也立時就能跪。」

轉身,

再不看我一眼,

他邊向遠處走邊道:「柳昭,什麼愛啊恨的,都太奢侈,

我不恨你,

這是楊家早晚要贖的孽。

可是我們彆再見了,

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再結果了我自己。我侄兒侄女還小,

我還不配死。

往後餘生,你過你的,

我過我的,我們,

就此彆過。」

我看不見他的臉,可我知道他流淚了,若此生這是最後一麵,

我要留給他最後一句話,

迎著風,

我堅定地說道:

「楊淩,你騙鬼去吧,

你就是恨死我了,

可我不會死,

我會活得比誰都精彩。若你在那個鬼地方一蹶不振,那就隻能說明你楊家不僅做官失敗,做人也失敗,纔會養出你這種爬不起來的廢物東西。」

他的身影頓了一下,可他冇有再回頭,

我亦轉身,冇有再回頭。

隔著人命的愛,

隻有話本裡才能破鏡重圓。

18

我冇有騙楊淩,拚儘全力拿回來的命,

我要一條命當成三條命地活。

我們回了長壽鎮,朱娘子抱著娘又哭又笑。

她丈夫不在了,她削瘦了,可那對兄妹卻白胖了不少,不再像我們離開時那麼戰戰兢兢。

她開著典妻行,生意卻不算好,

撓著頭抱歉道:「老姐姐,實在對不住,

我冇有你眼睛毒,

撐不起這門麵。」

我大手一揮:「那就不開了,現在我們有錢又有名,可以乾點大生意。」

人為什麼要典妻?是丈夫不堪托付,可更是因為窮。

從前我們冇有能力做更多,現在有了,我便要儘全力去做,

我要讓錢在最窮的地方流動起來,讓典妻最大可能地消失。

日子很忙,

也很充實,娘終於明白我長大了,是個多聰明有主見的姑娘,她不再成日繃著臉,

跟朱娘子有說有笑,越活越像有錢人家幸福的小老太太。

撥著算盤數著錢,

我也過得很快活。

我想雖然我會變成一個老姑娘,

可我會是一個快樂又有成就的老姑娘。

也許有一天,有人跋山涉水,會來再見我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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