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智深現代行俠記 第104章 調解藝術
清晨五點,城東菜市場。
天色灰濛濛的,路燈還亮著昏黃的光。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泥土腥氣、隔夜爛菜葉的酸腐味、還有新鮮宰殺牲畜的血腥氣的複雜味道。肉攤區的水泥地上濕漉漉的,泛著油膩膩的光。魯智深那魁梧的身軀蹲在張屠戶的肉攤前,像一塊巨大的礁石。他手裡捏著個一次性塑料杯,裡麵是滾燙的豆漿,正小口啜飲著,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濃密的絡腮胡茬。
“昨晚那球!臭!真他孃的臭!”
張屠戶“哐當”一聲把沉重的砍骨刀剁在厚實的橡木砧板上,震得案板上的肉屑亂跳!他一邊用沾滿油汙和血漬的圍裙擦著鋥亮的刀麵,一邊唾沫橫飛地抱怨,“前鋒那腳!軟得跟麵條似的!白瞎了老子半宿沒睡!”
魯智深剛想開口附和兩句。
“姓王的!你個沒良心的!老孃跟你拚了——!!!”
一聲尖利到破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貓般的嘶吼,猛地從菜市場後街的方向炸開!瞬間撕裂了清晨的寧靜!緊接著,是“哐啷!嘩啦!”一陣刺耳的摔砸聲!瓷片碎裂!金屬碰撞!還有男人壓抑的怒吼!
“嘖!又來了!”
張屠戶連眼皮都懶得抬,繼續慢條斯理地磨著他的刀,刀刃在磨刀石上發出“噌…噌…”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老王家那兩口子!三天不吵上房揭瓦!上週更絕!他媳婦!就那個賣魚的胖嬸兒!舉著把剔骨刀!追著老王跑了半條街!那架勢!嘖嘖!比我這殺豬刀還狠!”
魯智深濃眉擰成了疙瘩,剛灌進嘴裡的豆漿都覺得沒了滋味:“老王?就那個……水產區,臉曬得跟黑炭似的,整天耷拉著腦袋的老王?”
“可不就是他!”
張屠戶撇撇嘴,刀尖在磨刀石上劃過一道寒光,“這兩口子!八字犯衝!命裡相剋!遲早……”
“魯師傅!魯師傅!聽到嗎?!”
腰間的對講機突然炸響!老張急促的聲音帶著電流噪音,“後街37號!老王兩口子又乾起來了!動靜不小!你離得近!趕緊去看看!穩住!千萬穩住!彆動手啊!注意方式方法!”
魯智深歎了口氣,把剩下的小半杯豆漿仰頭灌進喉嚨,滾燙的液體順著食道滑下,帶來一絲暖意,卻驅不散心頭的煩躁。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帶起一陣風,大步流星地朝著後街走去。沉重的警靴踩在濕滑油膩的地麵上,發出“啪嗒、啪嗒”的悶響。
…………
越靠近37號,那動靜就越發清晰刺耳!女人的尖叫如同鋼針刮擦玻璃!男人的怒吼如同困獸咆哮!混雜著瓷器碎裂的脆響、金屬重物砸地的悶響、還有某種……液體潑灑的聲音!
老王家的門敞開著,門口已經圍了一圈早起進貨的攤販和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街坊鄰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帶著腥鹹水汽的魚腥味!還有……淡淡的血腥氣?
魯智深撥開人群,如同分開水麵的巨艦。眼前的景象讓他眉頭鎖得更緊!
客廳裡一片狼藉!如同被龍卷風掃過!碎瓷片、玻璃碴子、翻倒的桌椅、扯爛的窗簾……滿地都是!最觸目驚心的是那個巨大的、碎裂的玻璃魚缸!水漫金山!渾濁的水混合著泥沙、水草和幾條翻著白肚皮、奄奄一息的金魚,流淌得到處都是!一條體型稍大的錦鯉,還在濕漉漉的地磚上徒勞地撲騰著尾巴,鰓蓋艱難地開合!老王媳婦,那個平時在水產區嗓門洪亮的胖嬸兒,此刻披頭散發,眼睛赤紅,如同發怒的母獅!她正高高舉著一個沉重的塑料板凳,手臂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眼看就要朝著蜷縮在牆角、抱著頭、臉上帶著幾道新鮮血痕的老王砸下去!
“住手——!!!”
魯智深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震得窗戶玻璃“嗡嗡”作響!連天花板上吊著的、搖搖欲墜的燈泡都跟著晃了幾下!
老王媳婦高舉板凳的動作猛地僵在半空!她扭過頭,看到門口那個如同鐵塔般矗立、麵色鐵青的巨漢,那衝天的怒火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瞬間矮了半截!板凳“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魯……魯警官……”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絲後怕的顫抖。
魯智深沒急著訓斥。他先是大步跨過滿地狼藉,小心翼翼地避開碎玻璃,蹲下身,用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極其輕柔地捧起地上那條還在掙紮的錦鯉。魚身冰涼滑膩,沾滿了泥汙。他快步走到角落裡那個唯一倖存的小塑料盆前(裡麵還有半盆渾濁的水),小心翼翼地將魚放了進去。魚兒入水,尾巴無力地擺動了幾下,似乎緩過一口氣。他又如法炮製,救起了另外幾條尚有氣息的小金魚。
做完這一切,他才直起身,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泥水,目光如電般掃過驚魂未定的兩人,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這回!又是因為啥?!天塌了還是地陷了?!鬨這麼大動靜?!”
“他!!”
老王媳婦如同被點燃的炮仗,猛地指向丈夫,手指因為激動而哆嗦,“說好的!輪流給魚換水!這都三天了!缸底都長青苔了!綠得跟臭水溝似的!魚都快憋死了!他倒好!就知道蹲在門口抽煙!屁都不放一個!”
老王猛地抬起頭,臉上那幾道血痕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他梗著脖子,聲音嘶啞地反駁:“你呢?!魚食喂得跟不要錢似的!一撒一大把!昨天!昨天又撐死兩條我好不容易養大的鸚鵡魚!那魚多貴你知道嗎?!”
“那是因為你總忘了喂!餓得魚都啃水草了!我不多喂點能行嗎?!”
“你那是喂魚還是喂豬?!豬都沒你喂得多!”
“你纔是豬!沒心沒肺的蠢豬!”
“你……”
眼看新一輪罵戰又要爆發,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對方臉上了!魯智深猛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牆,硬生生隔開了兩人!他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魚腥、血腥和硝煙味的空氣湧入肺腑。他抬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那剃得發青、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突然!一個極其荒誕、卻又在眼下情境中顯得無比“合理”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他的腦海!
“停——!!!”
魯智深猛地一聲斷喝,再次壓下了兩人的聲音。他放下手,臉上突然換上了一副極其嚴肅、甚至帶著一絲神秘莫測的表情!他微微眯起那雙銅鈴大眼,目光在老王和他媳婦臉上來回掃視,彷彿在審視著什麼玄奧的命理。然後,他緩緩抬起右手,伸出那根骨節粗大、布滿老繭的食指,對著兩人虛空點了點,聲音低沉而悠遠,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兩位!依灑家……咳……依我看!你們這……壓根不是魚的問題!是命!是八字不合!命裡犯衝啊!”
“啊?八字不合?!”
老王兩口子瞬間懵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吵架的怒火被這突如其來的“神棍發言”澆得透心涼!兩人大眼瞪小眼,一臉茫然加驚愕!
魯智深煞有介事地背起雙手,在滿地狼藉中踱了兩步,靴子踩在碎玻璃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微微仰頭,彷彿在觀星望氣,嘴裡念念有詞:
“老王!我觀你麵相……額角帶煞,眉骨凸起,隱有虎紋……你屬虎的吧?”
老王下意識地點頭:“啊……是……屬虎……”
“弟妹!”
魯智深目光轉向老王媳婦,手指虛點,“你……眼帶桃花,唇薄如紙,氣息綿柔……屬兔的!對不對?”
老王媳婦驚得張大了嘴:“魯……魯警官……您……您怎麼知道?!”
“哼!”
魯智深鼻腔裡發出一聲高深莫測的輕哼,手指在空中虛畫,“虎兔相逢!大夢歸西!古書有雲:寅虎卯兔,命理相衝!此乃大忌!再加上……”
他指了指地上那灘渾濁的魚缸水和倖存的小魚盆,“你們倆!命格裡水氣太重!水多則泛濫!水多則克火!火是什麼?火是家宅安寧!是夫妻和睦!你們還偏偏養魚!這水上加冰!火上澆油!能不天天吵?能不日日鬨嗎?!”
老王兩口子聽得一愣一愣的!眼睛越瞪越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老王嚥了口唾沫,聲音乾澀:“魯……魯警官……您……您還懂這個?算命看相?周易八卦?”
“略懂!略懂!”
魯智深擺擺手,臉上努力維持著那份“世外高人”的淡然,心裡卻在打鼓,“灑家……咳……我當年在五台山清涼寺掛單……哦不……進修學習的時候,跟一位得道高僧學過些皮毛!你們這情況!典型的陰陽失調!水火不容!必須得‘陰陽調和’!方能破解!”
“陰陽調和?”
老王媳婦一臉茫然,“咋……咋調和?”
“簡單!”
魯智深大手一揮,如同指點江山,“以後!老王!你屬陽!主生發!負責餵食!餵食是添火!是生機!弟妹!你屬陰!主滋養!負責換水!換水是去濁!是滋養!各司其職!互不乾擾!陰陽平衡!家宅自寧!”
老王兩口子麵麵相覷,如同聽天書,但看著魯智深那篤定無比、不容置疑的神情,又覺得……好像有點道理?
“試試!現在就試試!”
魯智深趁熱打鐵,指著那個倖存的小魚盆,“老王!去!接盆乾淨水來!記住!水溫要和屋裡差不多!不能太涼!弟妹!去拿魚食!少喂點!每次……嗯……就捏一小撮!多了撐死!少了餓不死就行!”
夫妻倆暈暈乎乎地,如同提線木偶般,按照魯智深的“神諭”行動起來。老王小心翼翼地端著水盆,試了試水溫,纔敢往小魚盆裡添水。老王媳婦則屏住呼吸,用指尖撚起一小撮魚食,均勻地撒在水麵上。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盆裡那幾條劫後餘生的小魚。
不一會兒,渾濁的小魚盆變得清澈起來,幾條小金魚似乎也緩過勁,開始擺動著尾巴,繞著新換的清水遊動。
“看!”
魯智深一拍大腿,聲音洪亮,帶著一絲“神算”的自得,“這不挺好?清氣上升!濁氣下降!陰陽調和!萬事大吉!記住啊!以後就按這個分工!誰也彆越界!誰也彆偷懶!不然……這命裡的煞氣!可壓不住!”
老王兩口子看著盆裡和諧遊動的小魚,又看看對方臉上尚未消退的怒氣和血痕,再看看魯智深那張“高深莫測”的臉,心中的怒火不知不覺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將信將疑的敬畏和一絲……荒誕的期待?
魯智深又幫著把滿地狼藉簡單收拾了一下,主要是把大塊的碎玻璃掃到角落,免得紮腳。臨走時,他站在門口,叉著腰,如同門神般,再次板著臉,一字一頓地叮囑:“記住灑家……記住我的話!八字相剋!最忌亂來!就得講究個陰陽調和!各安其位!明白嗎?!”
…………
回到城東派出所值班室,老張正端著搪瓷缸子吸溜著熱茶,看到魯智深進來,一臉八卦地問:“怎麼樣?那對活寶?這回又為啥?是魚缸沒擦還是魚食喂多了?”
魯智深一屁股坐在硬木椅子上,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他抹了把額頭的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沒事了!灑家……我給他們算了一卦!說是八字不合,命裡犯衝,得講究個陰陽調和!分工合作!”
“噗——!”
老張一口熱茶全噴了出來!嗆得他直咳嗽!他瞪圓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魯智深,“你?!算命?!魯師傅!你……你啥時候改行當半仙了?!還八字不合?陰陽調和?你……你蒙誰呢?!”
“嗨!”
魯智深擺擺手,拿起桌上的涼白開灌了一大口,“蒙?這叫對症下藥!那兩口子!你跟他們講《婚姻法》?講《治安處罰條例》?他們聽得進去嗎?不如說點玄乎的!他們信這個!你看,這不就消停了?”
老張擦著嘴邊的茶水,將信將疑:“真的假的?就……就這麼簡單?”
…………
三天後。
城東派出所門口,陽光正好。老王和他媳婦,兩人穿著乾淨整齊的衣服(老王臉上那幾道血痕也結了痂),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麵捲起來的、紅底金邊的錦旗,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感激、敬畏和一絲忐忑的笑容,探頭探腦地往裡張望。
“魯警官!魯警官在嗎?”
老王的聲音帶著激動和顫抖。
魯智深聞聲從值班室出來,看到那麵錦旗,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老王夫婦一看到他,眼睛瞬間亮了!老王一個箭步衝上來,緊緊握住魯智深的大手,用力搖晃!那力道,彷彿要把魯智深的骨頭捏碎!
“魯警官!您真是活神仙啊!救命恩人啊!”
老王的聲音帶著哭腔。
老王媳婦也趕緊上前,把錦旗“唰”地一下展開!
紅彤彤的絨布上,赫然用金線繡著四個龍飛鳳舞、閃閃發光的大字:
“神機妙算”!
“魯警官!”
老王媳婦激動地說,“多虧您指點迷津!要不是您看出我們八字的問題!我們這家……就散了!就完了啊!”
魯智深看著那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感覺頭皮一陣發麻!他張了張嘴,喉嚨有點發乾:“這……這從何說起啊?”
老王趕緊把那天後續的“奇遇”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他們如何又吵架,如何賭氣去離婚,如何被“高人”攔下,那高人如何掐指一算,如何印證了魯警官的“神斷”,如何警告他們離婚必有血光之災,如何強調“陰陽調和”和魚缸風水的重要性……
“那高人說了!”
老王媳婦一臉虔誠,壓低聲音,彷彿在說什麼天大的秘密,“魚缸清淨家宅寧!魚缸渾濁家宅亂!魯警官!您早就看透了!您就是不說破!您是活菩薩啊!”
魯智深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裡如同萬馬奔騰!我隨口胡謅的玩意兒……還真有“同行”給圓上了?還圓得這麼天衣無縫?!他看著老王夫婦那無比真誠、充滿感激的眼神,再看看那麵刺眼的“神機妙算”錦旗,感覺臉上有點發燙。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又覺得無從說起,最後隻能乾咳兩聲,打著哈哈:“啊……這個……咳咳……為人民服務……應該的……應該的……”
硬著頭皮接過了那麵沉甸甸(心理上)的錦旗。
送走千恩萬謝、一步三回頭的夫妻倆,派出所裡瞬間炸開了鍋!老張第一個拍著桌子狂笑起來,眼淚都笑出來了:“哈哈哈!神機妙算!魯半仙!請受小弟一拜!哈哈哈!”
其他同事也圍上來,七嘴八舌:
“魯師傅!行啊!深藏不露啊!”
“啥時候開班授課?教教我們怎麼看八字唄?”
“下回社羣普法,您老直接擺個卦攤得了!效果肯定比念稿子強!”
李隊長背著手走過來,臉上憋著笑,肩膀一聳一聳的。他拍了拍魯智深的肩膀(感覺像拍在石頭上):“魯智深啊魯智深!真有你的!調解糾紛都調出‘神運算元’的名號了!下回再有這種‘疑難雜症’,你是不是得提前備個羅盤?穿個道袍?再掐個訣念個咒?”
魯智深一手拎著那麵燙手的錦旗,一手摸著自己光溜溜、此刻感覺有點發燙的腦袋,自己也覺得這事荒誕得可笑!但轉念一想,那兩口子現在和和美美的樣子不是假的。他咂摸咂摸嘴,心裡豁然開朗:調解這事,可不就是“看人下菜碟”?跟文化人講法律條文,跟老實人講人情道理,跟信命認命的……那就講講玄之又玄的“天道命理”唄!管用就行!
…………
晚上下班,夕陽的餘暉把街道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魯智深特意繞了個遠路,溜達到老王家的水產店附近。他隔著一段距離,裝作不經意地,透過擦得鋥亮的玻璃窗往裡瞧。
隻見老王係著圍裙,正拿著個小量杯,小心翼翼地往幾個魚缸裡均勻地撒著魚食,動作輕柔,神情專注。老王媳婦則拿著塊乾淨的白抹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最大的那個魚缸的外壁,臉上帶著平和的笑意,偶爾抬頭和老王說句什麼,老王也笑著點頭回應。那個巨大的魚缸,在燈光下清澈透亮,水草搖曳,幾條色彩斑斕的魚兒悠閒地遊弋其中,映著夫妻倆忙碌而和諧的身影。
魯智深站在街角的陰影裡,看著玻璃窗裡那幅溫馨的畫麵,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形成一個發自內心的、帶著點憨厚和滿足的笑容。他抬手,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那顆在夕陽下泛著青光的板寸頭,指尖傳來硬硬的發茬觸感。他轉過身,雙手插進褲兜,嘴裡不自覺地哼起了一段荒腔走板、卻透著輕快的小調,身影漸漸融入了華燈初上的城市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