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智深現代行俠記 第118章 警界紀錄
臘月二十九的清晨,天還沒亮透,灰濛濛的寒氣像裹屍布一樣罩著城市。光明派出所的值班室卻像個被捅了八百遍的馬蜂窩,嗡嗡聲幾乎要掀翻屋頂。報警電話的鈴聲此起彼伏,尖銳得能刺穿耳膜,帶著年關將近特有的、歇斯底裡的焦躁。
“東城花園!三號樓!為搶車位打起來了!車都刮花了!”
“西街老王家!他二叔帶人砸門了!要分祖傳那點地契!快出人命了!”
“城南勞務市場!一群沒拿到工錢的在堵路!撒傳單!情緒激動!”
接線員小趙嗓子已經劈了叉,額頭上全是汗,一手捂著耳朵,一手在記錄本上龍飛鳳舞,嘴裡還得不停安撫:“彆急彆急!警察馬上到!馬上到!”空氣裡彌漫著隔夜茶水、廉價香煙、汗味和一種臨界點即將被引爆的火藥味兒。
“魯智深——!”李隊長一腳踹開調解室的門,他眼珠子熬得通紅,下巴上冒著一夜未刮的青胡茬,聲音像是砂紙磨過鐵皮,“東菜市場!賣魚的老張婆子和賣肉的劉大脖子抄家夥乾上了!血乎拉碴的!趕緊去!”
魯智深剛從後半夜處理的一個酒後尋釁滋事的爛攤子裡脫身,才灌下大半缸子濃得發黑的隔夜濃茶,聞言把搪瓷缸子重重往桌上一頓,發出“哐當”一聲悶響。“奶奶的,沒完了!”他罵了一句,不是針對誰,更像是對這焦頭爛額一天的預告。一把抓起桌上那頂警帽,深藍色的布料都被磨得發亮,帽簷還沾著點昨晚那個醉漢的嘔吐物,他也懶得擦了,往那顆大光頭上扣實,轉身就往外衝。警車發動的聲音在凜冽的空氣裡格外刺耳,這已經是今天他跑的第十五個現場了,天邊才剛泛出點魚肚白。
東菜市場早已水泄不通。人群像打了圍的鐵桶,吆喝聲、叫罵聲、還有肉攤上偶爾響起的磨刀聲,攪成一鍋滾燙粘稠的汙粥。張嬸的魚攤一片狼藉,腥氣撲鼻的冰屑、魚鱗和水濺得到處都是,一條條翻著白眼的魚甩在地上,像被炸過。幾步開外的肉案前,劉叔揮舞著一柄錚亮的解骨刀,赤紅著眼珠子,身上那件油光鋥亮的皮圍裙濺滿了星星點點的血沫和油脂。兩人隔著那一地狼藉對罵,汙言穢語和周圍的鬨笑、起鬨攪成一團。
“都住手!”魯智深一聲暴喝,真如半空裡炸了個悶雷。人群被震得一滯,連掛在頂棚鐵架子上的凍雞凍鴨都晃了幾晃,簌簌往下掉冰渣。他那鐵塔般的身影分開人群走進去,腳下踩著冰涼的魚血和泥濘,眉頭緊鎖。
“警官!你可來了!”張嬸一見救星,立刻調轉炮口,指著劉叔唾沫橫飛,“他賣注水肉!良心讓狗吃了!”
“放你孃的狗臭屁!”劉叔那肥碩的脖頸漲得像紫茄子,“你的魚纔是臭水溝撈的!早上拿貨我都看見那魚鰓了,死白死白的!”
魯智深沒急著聽吵架。他先彎腰,伸手,沉腰發力,“嘿”一聲把那被撞得骨架鬆散的魚攤扶正,沉重的鋁合金支架在他手裡輕飄飄的。接著,他大步走到肉案前,在劉叔複雜的注視下,抄起那柄油膩膩的砍刀——刀把還溫熱——從掛著的一整扇豬肉上,“唰”地割下比巴掌小點兒的一塊後腿肉,肉色鮮亮,紋理清晰。轉頭,他又走到張嬸的攤前,無視對方警惕的眼神,大手一伸,從水淋淋的盆裡撈起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魚尾巴甩了他一臉冰水。他抹了把臉,毫不在意。
圍觀群眾都看傻了。隻見魯智深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市場邊緣一個賣烤紅薯的老爺子小爐子上。“老張頭!”他喊了一聲那老頭,“借你家爐子使使!”
也不管老張頭答沒答應,魯智深提著肉和魚,撥開人群走過去。放下魚和肉,他隨手撿起地上散落的一個半舊鋁鍋和一個不知誰丟下的不鏽鋼盆,又從附近水龍頭接了水。點燃老爺子爐子裡的蜂窩煤塊,他把鯉魚丟進倒了水的鋁鍋,把豬肉塊放進盆裡加水蓋上蓋。動作麻利得像在野營。
人群的喧囂漸漸變成嗡嗡的低語和好奇的伸長脖子。張嬸和劉叔也不吵了,臉上帶著點錯愕和不安,瞅著魯智深。煤爐燒得旺,鍋裡咕嘟起來,蒸汽混雜著魚肉的鮮香飄了出來;另一邊的盆裡,燉肉的醇香也絲絲縷縷鑽入鼻孔,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造反。
不多時,魚湯白了,肉香撲鼻。魯智深關了火,從警服裡側的兜裡掏出一小包鹽,往湯裡撒了點,又變戲法似的從老張頭紅薯攤上拿了個勺子(換來老爺子一個白眼)。他動作粗豪卻透著奇異的穩重,先在鋁鍋裡舀了小半碗奶白的魚湯,又在盆裡撈出幾塊顫巍巍、浸滿湯汁的肉塊放進另一個碗。
“來!”他一手一碗,徑直走到張嬸和劉叔麵前,“你倆先嘗!”
兩人臉上掛不住,眾目睽睽之下,猶豫著接過碗。張嬸小口啜了一下魚湯,劉叔咬了一口肉。湯入口鮮得能吞掉舌頭,豬肉入口勁道十足,嚼起來滿口生香,哪有一絲注水或變質的跡象?
“怎麼樣?”魯智深抱著胳膊,光頭在菜市場昏黃的燈光下油亮亮的,聲調不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誰家的東西不行?說出來,我親自送質檢。”
兩人端著碗,嘴裡的鮮味和剛才激烈的控訴打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究是說不出口。張嬸囁嚅著,劉叔把最後一口肉嚥下去,不吭聲了。
魯智深“啪”地一拍旁邊還算乾淨的菜案子,震得上麵幾根大蔥都跳了一下:“那就彆吵吵了!大臘月二十九,圖個吉利!你倆各退一步!”他指著張嬸,“你,挑條好魚,”又指向劉叔,“你,割上斤頂好的裡脊肉!”
他聲調轉緩,帶著點江湖切口味兒,“當是給街坊鄰居添道年菜,這事,灑家做主,翻篇兒了!”
說來也怪,剛才還恨不得生撕了對方的兩人,對視一眼,竟都悶悶地“嗯”了一聲。張嬸從水箱裡撈出一條最活蹦亂跳的鯉魚,劉叔麻利地割下一塊紅白相間的五花肉,各自遞給對方。人群中爆發出稀稀拉拉又帶著幾分理解的掌聲和笑聲。提著菜籃子的王大媽鑽出來,衝著魯智深比劃著大拇指:“魯警官!您這招!高!實在是高!”
魯智深剛想咧嘴笑笑,腰間的對講機又鬼哭狼嚎起來:“魯師傅!魯師傅!速到錦繡花園a區3號樓1單元301!兩口子鬨離婚,女的抄菜刀了!要出人命了!快快快!”
魯智深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罵了聲“操蛋!”,扒開人群,衝回警車。警笛再次淒厲地撕裂了冬日稀薄的陽光。
錦繡花園是老小區,樓道狹窄昏暗。魯智深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三樓。301的房門大敞著,像一個豁開的傷口。裡麵的景象觸目驚心:滿地都是白花花的碎瓷片,像打翻了鹽罐子。一個隻穿著珊瑚絨睡衣、頭發蓬亂如草的女人,手裡緊緊攥著一把斬骨用的厚背菜刀,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冷光,她喘著粗氣,身體因為激動和寒冷微微哆嗦著。男人,也就是她的丈夫,穿著睡衣裹著件羽絨服,瑟縮在狹窄陽台的推拉門後麵,臉上毫無血色,驚恐地盯著那刀尖。
“大姐!”魯智深堵在門口,沒立刻進去,聲音刻意放得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有話好商量!天塌下來有地接著!為頓飯動刀,不值當啊!快把刀放下!”
“商量?跟這個沒良心的怎麼商量?!”女人猛地轉過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眼神狂亂又絕望,“過年啊!是過年啊警官!我爸媽就不是爸媽?他非得年夜飯去他媽家!說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爸媽孤零零的算什麼?這日子沒法過了!”
她嘶吼著,刀尖微微抬起。
魯智深心頭瞬間明瞭。他小心地挪動腳步,踩在碎瓷片上咯吱作響,緩慢卻堅定地向裡走。眼角的餘光瞥見牆角那台老舊的電視螢幕裡,正放著《水滸傳》,豹子頭林衝在風雪中艱難前行。他猛地抬手指向電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點驚詫:“哎!快看!林衝!”
女人的注意力,果然被這突兀的指向引了過去,下意識地側頭看向電視機螢幕。
電光火石之間!魯智深動了!不是硬撲,而是一個極其敏捷的滑步上前,左手閃電般托住女人持刀手腕的下方,拇指精準地按在她肘後某個點上(這是他處理醉酒持械者練出來的),同時右手向上穩穩一抓她的前臂內側。動作快得看不清,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女人隻覺得手腕一麻,半個膀子都使不上勁,“當啷”一聲脆響,那沉重的菜刀掉落在鋪著碎瓷片的地磚上。
魯智深立刻鬆開手,彎腰把那危險的凶器踢到牆角旮旯,這才長長舒了口氣,額角已冒出細密的汗珠。女人失了武器,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靠著牆軟軟滑坐到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魯智深蹲下身,隔著滿地狼藉看著女人,又抬頭看看陽台裡鬆了口氣但依然驚恐的丈夫,語重心長:“大姐,擦擦淚。哭解決不了事。你看過水滸沒有?”女人抽噎著,不明所以地點點頭。“那宋江宋押司怎麼做的?”魯智深的聲音帶著江湖人特有的草莽氣,卻有奇特的信服力,“大年三十,梁山泊一百單八將,那都得坐一條板凳,喝一碗酒,拜一個年!為啥?都是一家子兄弟!分什麼你家我家?”
女人哭聲小了,抬頭愣愣地看著魯智深光頭上反射的日光燈管。
“年過得就是個團圓和氣,分那麼清做啥?”魯智深趁熱打鐵,“大道理灑家不懂,灑家就知道,兩邊老人都盼著兒女團圓!”他站起來,指著男人:“你!爺們兒點!站出來!”
男人哆哆嗦嗦地推開陽台門走出來。
魯智深看著兩人:“這樣,灑家替你們做個主!年三十,晌午,”他指指男人,“去你爹媽那兒!”又指指女人,“後晌,拐彎奔你爹媽那兒!”他虎目圓睜,斬釘截鐵,“哪個再敢囉嗦半句,彆說菜刀,灑家這把椅子腿都能給它掰了當柴火燒!”他指了指旁邊一把歪了腿的木椅子。接著語氣又緩和下來,帶著點狡黠的笑意:“趕明兒,我讓社羣給你們頒個闔家團圓模範夫妻大紅獎狀!貼在門上!怎麼樣?”
男人像是得了聖旨,忙不迭地點頭哈腰:“聽您的!魯警官!都聽您的!”
他趕緊上前去扶癱軟在地的妻子。一場差點釀成大禍的風波,在魯智深粗中有細的霹靂手段和看似荒唐實則貼地的“梁山道理”下,化解於無形。
回所的路上,魯智深剛點上一根煙想喘口氣,對講機又響了。這次是小太陽幼兒園門口,兩個孩子為爭一個新買的變形金剛玩具打了起來,各自的老爸護犢子心切,結果從孩子動手升級成了兩個壯年男子互相揪著對方的羽絨服領子,在幼兒園門口滾作一團,雪花和泥水沾滿了兩人的臉和衣服。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哭。
魯智深趕到時,倆爸爸還像鬥牛一樣頂在一起,臉紅脖子粗,粗重的喘息在冷空氣裡噴出兩道白煙。孩子們哭得嗓子都啞了。
“都撒手!反了你們了!”魯智深一嗓子震得旁邊樹上的雪簌簌往下落。他像一堵牆一樣硬生生插進兩人之間,強壯的手臂一分,那兩人竟不由自主地被推開了兩步。魯智深那雙牛眼一瞪:“孩子打架,你們大人加什麼杠?丟不丟人?!”
他不再看那倆尷尬又羞憤的爸爸,而是蹲下身,碩大的身軀縮成一團,平視著兩個滿臉淚痕、鼻頭通紅的小男孩。那嚴肅的光頭配上沾著泥點的警服,在兩個孩子眼裡像個巨人怪獸,但意外的,他臉上的線條居然不那麼凶了。
“來來,跟叔叔說說,為啥打架?”魯智深聲音放得很低,像在講悄悄話。
兩個孩子抽抽噎噎地指著地上一個摔掉輪子的變形金剛。
“噢,為這車啊?”魯智深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伸手撿起那殘缺的玩具車。“你們小馬哥兒倆(小名叫小馬和小虎),擱古代梁山泊,那就是阮小二和阮小五,那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好兄弟!”他看兩個孩子有點茫然,咧嘴一笑:“不懂?沒事!叔叔教你們一招‘梁山好漢分果果’!”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來,手心手背石頭剪刀布!一局定輸贏!贏的先玩十分鐘!輸的排隊,到時間就換人!說話算話,男子漢大丈夫,拉鉤上吊一百年,誰耍賴誰是烏龜兒子王八蛋!怎麼樣?”
兩個孩子被這新奇又“江湖氣”十足的解決方式吸引了,掛著淚珠點點頭。很快,“石頭——剪刀——布!”脆生生的童音響起。“耶!我贏了!”其中一個孩子破涕為笑。
“好!計時開始!十分鐘!”魯智深像個嚴肅的裁判。兩個孩子暫時忘記了不快,贏的那個小心翼翼地拿起玩具,輸的也眼巴巴看著,倒沒了火氣。十分鐘很快過去,交接完成,居然相安無事。
魯智深站起來,魁梧的身影又像塔一樣罩住了那兩個爸爸。他乜斜著眼,抱著胳膊:“看看!啊?你們倆個大老爺們兒,剛才那勁兒呢?不如這倆穿開襠褲的明白道理?呸!臊不臊?”
兩個爸爸被臊得滿臉通紅,訕訕地互相遞了根煙,又給魯智深遞。魯智深哼了一聲,沒接:“要抽煙滾遠點抽!熏著我裁判小選手了!”
從東方微白到暮色四合,魯智深就像被上緊了發條的陀螺,警笛成了他衝鋒的號角。處理完因分賬不均差點互毆的生意夥伴;調解了為幾十年前祖墳邊界、幾個老頭拿著鋤頭鐵鍬在荒地上對峙,差點挖了對方祖墳的荒誕糾紛;甚至勸住了一個在大街上拉橫幅追討被無良老闆捲走的血汗錢、情緒激動準備喝農藥的農民工(魯智深直接搶下農藥瓶,吼了一句“為這種人渣把命搭進去?你個傻大憨粗!留著大好身子骨,跟灑家去揪那孫子出來!”)…每一樁麻煩,他都沒用什麼高深法條,而是用帶著泥點子市井氣和梁山泊草莽氣的“江湖法子”——有時是看似胡攪蠻纏的歪理(“你爺爺埋這兒的時候,這片地還種高粱呢!計較那幾寸地,老祖宗都嫌丟人!”),有時是誇張的肢體震懾(單手把一個壯漢按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有時是令人莞爾卻又直指人心的交換(“你倆也彆吵了,互相道個歉,今晚我請客,喝碗羊雜湯暖暖身子,算不打不相識!”)——愣是把一團團即將爆燃的火藥撚子,給撚滅了。
傍晚六點,最後一抹殘陽消失在地平線。魯智深幾乎是把自己“拖”進值班室的,像一袋被抽空了氣的麵口袋,重重砸在椅子上。椅子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把沉重的警帽扒拉下來,狠狠抹了把光頭上的油汗,喘著粗氣,感覺兩條腿像是灌滿了鉛水。腳邊,是厚厚一摞調解書,紙頁的邊緣都磨毛了,上麵是他那歪歪扭扭、力道十足、偶爾夾雜著幾句“梁山切口”的字跡。
門吱呀一聲開了,老張探進頭來,臉上混合著震驚和敬佩,像看見了什麼外星生物:“魯師傅!我的老天爺!你知道你今天創了多大事跡嗎?”
魯智深累得連眼皮都掀不開,有氣無力地抬了抬一根粗壯的手指頭:“十起?”
“十起?!”老張的聲音尖銳得差點破音,“二十八起!足足二十八起!我的魯大師傅啊!建所三十年!破天荒的頭一遭!單日調解紀錄天花板!讓你撞碎了!”
魯智深“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巨大的疲憊感席捲著他,連驚訝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艱難地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給…給灑家…泡碗麵…兩塊麵餅…餓死灑家了…”
第二天除夕,魯智深睡到日上三竿才被窗外的鞭炮聲吵醒。剛到所裡,就被李隊長一把薅住胳膊,那眼神像發現了新大陸:“魯智深!你火了!大火特火!”
原來,老張把魯智深那摞風格迥異、充滿江湖氣的調解書拍下來發到了工作群。原本隻是所裡內部調侃,結果被市局一位眼尖的領導看到,直接轉發給了政法大學研究社會治理的一位老教授。教授如獲至寶,連夜挑燈夜戰,寫出了一篇洋洋灑灑的論文——《論傳統江湖智慧在現代基層調解中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以光明派出所魯智深調解實踐為例》。
“看看這個!”李隊長激動地把手機懟到魯智深眼前。螢幕上是一篇法學核心期刊的論文摘要,裡麵大段引用魯智深的“名言警句”:
?“兄弟如手足,錢財如糞土”(教授注:生動詮釋了債務糾紛中的人情優先原則,有效緩解對抗情緒)
?“寧可人負我,切莫我負人”(教授注:樸素契約精神的體現,引導當事人審視自身責任)
?“拳頭大不一定有理,嗓門高不一定占理”(教授注:直指暴力溝通的無效性,引導理性對話)
最絕的是,魯智深那些充滿江湖氣的調解書,被教授稱為“最鮮活的田野樣本”。比如處理兩家孩子打架的調解書這樣寫道:
“雙方家長各打五十大板(沒真打),回家各自教育熊孩子。若再犯,當效仿武鬆打虎,各打屁股二十下(由魯智深親自執行)。”
配圖是魯智深單手舉起兩個哇哇大哭的小男孩,一臉凶相卻眼帶笑意。教授在論文裡分析:“該調解書巧妙運用了‘象征性懲罰’和‘權威威懾’,結合兒童熟悉的英雄形象(武鬆),既明確責任,又有效預防再犯,極具本土智慧。”
“這…這也行?”魯智深摸著光頭,感覺有點懵圈。他寫的時候可沒想這麼多彎彎繞繞。
“何止行!”李隊長聲音都高了八度,“政法大學要聘你當客座講師!市司法局要推廣你的‘江湖調解法’!魯智深!你這回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春節假期結束,魯智深果然收到了燙金的政法大學聘書。開學第一天,他穿著嶄新的警服,站在政法大學階梯教室的講台上,麵對著台下兩百多雙好奇、審視、甚至帶著點懷疑的眼睛(畢竟一個光頭輔警給法律係高材生講課,畫風太清奇),手心全是汗,後背的警服緊緊貼著麵板。
“同學們好…”魯智深聲音有點發虛,清了清嗓子,“灑家…我是魯智深…”
台下響起一陣善意的鬨笑和稀稀拉拉的掌聲。一位白發蒼蒼、戴著金絲眼鏡的老教授站起來,笑容和煦:“魯警官,歡迎您!能請您講講,您是怎麼想到將‘梁山好漢’的處事方式,融入到現代警務調解中的嗎?”
魯智深看著老教授溫和鼓勵的眼神,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沒啥…就是覺得,法律條文是好東西,但老百姓記不住,也背不下來。可‘義氣’、‘公道’、‘說話算話’這些,人人都懂!講這個,他們聽得進去!”
他越講越順,把那一個個雞毛蒜皮又火藥味十足的調解案例娓娓道來。講到菜市場現場煮肉驗貨,學生們瞪大了眼;講到用《水滸傳》轉移持刀妻子注意力,學生們發出會心的笑聲;講到教小孩“梁山好漢分果果”,課堂氣氛徹底活躍起來。講到精彩處,魯智深還現場演示如何用“武鬆打虎式”分開兩個假裝打架的學生(動作迅猛精準,引來一片驚呼),如何用“宋江勸和術”的語氣調解兩個學生模擬的鄰裡噪音糾紛(“樓上樓下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為這點動靜傷了和氣,值當嗎?不如定個規矩,晚上十點後,大家夥都輕點手腳?”)。
下課鈴響,學生們卻不肯走,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
“魯警官!您那招現場煮肉太絕了!心理博弈啊!”
“魯老師!您引用《水滸》是特意選的嗎?是不是有文化策略?”
“師傅!收徒弟嗎?我想跟您學調解!”
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片、梳著馬尾辮的女生擠到前麵,眼神認真:“魯警官,您的調解書裡經常引用《水滸傳》,這是有意為之嗎?是為了增加親和力,還是…”
魯智深看著眼前這群充滿求知慾的年輕人,咧嘴一笑,露出白牙,那笑容坦蕩又帶著點憨直:“有意?灑家…我就讀過這一本書啊!”
“噗——哈哈哈!”全場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鬨堂大笑!連講台上的老教授都忍俊不禁。但在那笑聲中,老教授卻透過鏡片,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魯智深那張粗獷的臉龐和那顆油亮的光頭,似乎在那份草莽氣下,看到了一種未經雕琢卻無比珍貴的直覺智慧。
回到派出所,魯智深愣住了。
派出所門口那麵熟悉的灰牆旁,赫然多了一塊嶄新的、紅底金字的牌子:
【魯智深江湖調解工作室】
落款是市公安局的大紅印章。
李隊長叼著煙,笑眯眯地站在牌子旁:“局裡特批的!以後疑難雜症、陳年舊怨、扯皮倒灶的麻煩事兒,都歸你管!魯大師!”
魯智深摸著光頭,有點不敢置信。他推開那扇掛著新牌子的門,裡麵簡單收拾過,牆上掛著他那根標誌性的白蠟棍(擦得鋥亮),還有一麵空白的錦旗牆。更讓他意外的是,工作室裡等著他的第一個“客戶”,竟然是上週他調解過的那對差點離婚的夫妻——他們不是來吵架的,而是來送錦旗的。
男人手裡捧著一麵紅絨錦旗,女人臉上帶著笑,懷裡還抱著個暖水瓶。錦旗上八個金燦燦的大字:
“江湖調解
俠骨仁心”
“魯警官!多虧您了!”男人把錦旗遞過來,聲音帶著感激,“按您說的,年三十中午在我爸媽那,晚上回她爸媽那,兩邊老人都高興!還誇我們懂事了!社羣真給我們發了‘模範夫妻’獎狀!這不,給您送麵錦旗!還有…家裡包的餃子,還熱乎著,您嘗嘗!”
魯智深接過那麵沉甸甸的錦旗,又看看女人遞過來的暖水瓶裡飄出的餃子香氣,再看看自己滿牆貼著的、歪歪扭扭的調解書(現在它們似乎也鍍上了一層金光),最後目光落在那八個大字上。
一股暖流,夾雜著一點酸澀,一點驕傲,一點“這他媽也行?”的荒誕感,還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猛地衝上心頭,撞得他鼻子有點發酸。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點濕意憋回去,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洪亮:
“好!好!餃子…灑家收了!錦旗…掛起來!以後…有事還找灑家!”
他轉過身,把那麵“俠骨仁心”的錦旗,端端正正地掛在了那麵空白的牆上最顯眼的位置。紅底金字,在派出所略顯陳舊的背景裡,顯得格外耀眼。魯智深站在錦旗下,摸著光頭,看著那八個字,又看看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裡頭隻有一個念頭:
這輔警當的,真他孃的…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