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纏_歌詞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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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泠的戒指忘在床上了。
夏帆累了一夜,正睡得香,滾動時感覺被什麼玩意硌到小腿。
用手摸起來看,竟是那枚破破爛爛的小黑戒。
她嘗試套到自己手上,鬆垮垮的,薑泠手大,骨節也長,她的戒指她戴不來。
離上課還有四個小時,夏帆一溜煙兒爬起,決定去金器店幫薑泠把戒指翻新一遍。
關鍵——她冇想到金器店能排滿人。
排隊倆小時,打磨一個半小時,路程來回一小時,接近三點纔拿到翻新完畢的成品。
出門一看手機螢幕:四通未接電話。
夏帆匆匆趕回京大,薑老師正抱著手在課室門口徘徊,儼然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見人走近,她低下頭看名冊:“乾什麼去了?”
夏帆理不直氣挺壯:“我……我我睡過頭!”
薑泠自然不信,丹鳳眼垂著,風輕雲淡地拿筆圈出夏帆的名字,才擡頭直視她,那表情,似笑非笑的:“算你遲到半小時,趕緊進去找座位。”
夏帆心裡緊張,無心計較,攥拳的手聚滿汗。
她隨便理了幾下微亂的髮絲,然後快步往裡走,薑泠緊跟其後,眼睜睜見這姑娘路過講桌忽然伸手,放了樣東西上去。
薑泠到講桌前時,夏帆已經坐在梁嘉莉隔壁。
“今天咋冇跟薑老師一起來?她是不是記你遲到??你倆睡夠對方啦?”
梁女士前段時間鳳體欠佳,現在大病初癒,恢複了以往的精力旺盛。
“什麼呀!”夏帆笑罵:“你少看點小說!”
“隻能躺著,不看小說看什麼??”梁嘉莉的口袋彷彿百寶箱,一會兒掏兩顆糖,一會掏盒巧克力味百奇,還分了一包出來給夏帆。
夏帆冇接,聚精會神地觀察薑老師的動向。
梁嘉莉把餅乾咬得哢擦哢擦響,嘴巴不停:“常念跟阮書涵不知道咋回事又複合了,昨天在宿舍見到她倆擱洗衣房摟摟抱抱的……”
有同學舉手要問問題,薑老師剛準備坐下的身子重新站起來。
她還冇看見。
“……我以為楊詩渝跟阮書涵分手了,結果你猜怎麼著,剛剛來上課路上,她們仨走一塊兒呢!!”
梁嘉莉匪夷所思:“難道是我思想落後了嗎?現在流行三人並肩?”
薑泠指導完問題,終於返回黑板下。
夏帆死死盯著她的手,期盼她趕緊發現,漸漸盯得眼神凶狠。
梁嘉莉發現對方心不在焉,便順著往前看:“……喂,課堂就不要惦記薑老師的……手了吧?”
講桌上的薑老師準備整理試卷,結果摸索進去的手一頓,低頭。
可算看見了!夏帆翹唇,轉頭麵對梁嘉莉,很認真地說:“其實如果人類夠包容,四人行都成。”
梁嘉莉無語凝噎,好半晌才:“帆帆,你可真是……有容乃大。”
一開始,薑泠未發現異樣,看也不看就習慣性把戒指套進骨節,冇幾秒,發現不對勁,重新摘下來仔細觀摩檢查。
她歪著腦袋研究的樣子意外傻氣。
夏帆忍笑忍得腮幫子都發酸。
薑老師長得聰明,腦子也聰明,難得見她茫然無措犯傻的樣子。
簡直太有趣了!
觀察完戒指的薑老師總算尋出問題所在,幾乎瞬間擡頭,不稍一會兒就找到人群中早早望著自己的女生。
她衝她眨眨眼。
薑泠繃不住,抿出了兩邊酒窩,又不得不矜持,掩飾性輕咳。
這枯燥的歲月漫長且無聊,而夏帆卻總能卡在保質期之時,朝湖心丟入兩顆石子。
那圈圈圓圓圈圈的漣漪正中靶心。
令人心動。
九十秒的紅燈下,薑老師越過座位,把副駕駛上的人親得雙頰緋紅。
“所以,你今早遲到就為了去乾這事嗎?”
夏帆軟軟推她:“……綠燈啦!”
薑泠不得不重新坐回去,一隻手掌控方向盤,一隻手牽隔壁人。
夏帆任由她炙熱的手掌牽著自己,說:“這不是看你忘記戴了,想著既然如此不如翻新一下,你咋也不擦擦。”
講完許久,夏帆都冇聽見響動,薑泠兀自開著車,目光很悠遠。
等車子拐彎開進每日必經的樟樹林下,她纔像做完心理建設,轉過頭。
天橋與樹枝一一掠過,薑泠的眼中印出倒退的景色。
“我不敢仔細看它。”
這是實話。
薑泠悠悠吐字:“你冇聽唐文淑說嗎,那幾年,我一直都很低落。”
夏帆搖頭:“我不要聽她說,我要聽你說。”
薑泠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把車停在隱秘的小道上,四周靜得隻能聽見鳥叫聲兒。
“我和我母親的家……都被燒燬了,隻留下三株半死不活的柿子樹,和這枚戒指。”
薑泠下意識摩擦指間:“有時候戴著它,就感覺,她好像還在,可如果要我摘下來仔細看……”
夏帆靜靜聽著,呼吸下意識放輕。
薑泠似在歎息:“我做不到啊,如果仔細擦拭,研究,翻新,就會意識到……她真的不在了。”
所以她不敢,即便戒指已破舊不堪,即便她如今將要完全走出陰影。
但她還是不敢。
夏帆聽完有些懊惱:“……早知道我不動了。”
“沒關係。”薑泠如釋負重地說:“我也說過,該往前飛奔了,人不可能永遠停在原地,幾年前的陰雨已經下得夠久,不要再讓它繼續。”
夏帆望著她寬大的掌心伸過來,輕輕點在自己額心,指尖溫潤,像寵溺小孩兒的大人。
“你知道這是哪嗎?”
夏帆轉動眼珠,四處望瞭望。
隔著車窗,外頭一片翠綠,今日天氣晴,風拂過香樟樹的葉子,有歲月靜好的意境。
她搖搖頭,雖然每日經過,但這不靠近外路,要說是什麼地方,一時半會還真說不出來。
薑泠湊近了些,棱角分明的下巴往窗外微擡,指著方向:“從這條小路走上去,是她的墓。”
夏帆眼睛瞪得溜圓:“……啊。”
薑泠又說:“去嗎?”
錄入資訊太多,夏帆轉不過彎:“去……去什麼?”
薑泠:“帶你見見她。”
夏帆倏然回頭。
薑泠的臉近在咫尺,幽深的瞳孔暗暗閃爍。
“說起來,我也很久冇去看她了。”薑泠替夏帆解開安全帶:“走吧,我們一起去找她說說話。”
一頓,她補充:“她會很高興的。”
薑絮雪在的時候,薑泠早早提過關於自己性取向的問題,那時候薑絮雪剛當上消防員,好不容易放假,能抽空在家做飯。
望著母親忙碌的背影,薑泠踟躕不前,儘量講得委婉:“媽,如果……就是說如果,我喜歡的人,她不是男人……你該怎麼辦……?”
聽著女兒結結巴巴小心翼翼又試探的聲音,這位一向乾練的女人回了頭,五官被廚燈打得溫婉。
她在殺魚,剛掏空內臟,手中動作未停,語氣一如往常:“喜歡誰了?帶來給我看看。”
薑泠使勁揉搓衣角,嘴硬道:“我冇有。”
薑絮雪於是笑著掃她一眼:“是不是隔壁大院那個?叫啥來著?”
薑泠接話:“陳萍安。”
“啊對……”薑絮雪端著刀故作沉思:“真是她啊……但你倆身高是不是……”
她朝自己鼻尖比劃:“……差太大了?”
薑泠看她揮舞菜刀看得心驚肉跳,連忙上前奪走:“媽!太危險了!!”
薑絮雪空出的手撐到了桌台上:“不過那小姑娘長得確實是漂亮,她小時候我還抱過呢,水靈靈一雙眼睛,抱著也不哭,滴溜溜轉。”
薑泠:“……”
薑絮雪於是在燈下擡眸,笑容暈染出母性光輝:“你這傢夥,從小就喜歡漂亮姑娘,跟你媽一樣,隻不過你媽走錯路,還好,你冇有走錯……”
薑泠怔怔望她。
“喜歡一個人,要學會去包容去理解,換位思考,大家都有脾氣,也都是媽媽的掌上明珠,但原則性問題得把握好,不要被乘人之危。”
薑泠聽出話外音,衝上前抱住薑絮雪:“媽!你這是同意了對嗎?”
薑絮雪把她趕出廚房:“走開走開,彆煩我殺魚,這點小事還值得你鄭重其事……”
她的身影搖晃在窗台前,嘴裡甚至哼著歌兒,絲毫冇有因為女兒喜歡誰而困擾擔憂。
母親纔是世界上最包容的人。
薑泠隨手摘下路旁的雛菊,用草綁成一簇,遞給夏帆:“第一次見麵要帶花,不然她會嘮叨的。”
夏帆接過嗅了嗅,說:“不信,她肯定是個很寵孩子的媽媽。”
薑泠走在前麵帶路,聽見這話,眼含訝異地回了頭:“此話怎講?”
夏帆道:“因為你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啊,隻有在愛裡長大的孩子纔會這樣子。”
所以薑絮雪的離去對薑泠打擊非常大。
所以哪怕她離世,薑泠也註定會涅槃重生。
薑絮雪把薑泠保護的很好,同時冇有養成溫室花朵,她的愛偉大又堅定。
因此造就了薑泠的優秀。
墓地建在接近山頂的地方,兩人爬得氣喘籲籲,特彆夏帆,因為這座山無人來無人管,冇有正兒八經的路,全是又高又陡的石頭。
她手腳並用才努力爬到,屬實為難。
薑絮雪的墓前落了厚厚幾層花瓣。
薑泠用衣袖擦乾淨墓碑,纔將它們拂走。
夏帆攥著雛菊站在旁邊。
世界靜悄悄的,她不敢往前,也不敢動身,怕打擾薑泠。
人與人的相處,就是一場驟雨。
現在,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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