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臣賊子傳 第1章 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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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武十五年七月十五。
邊牆城。
滿目瘡痍。
房屋已成殘桓斷壁,樹木化為烈火濃煙。
屍體堆積如同高山,鮮血流淌好似長河。
兩座屍山,一大一小。
小的那座,是由壯年男女疊壓而成,都隻著小衣,或者赤膊,外麵穿著的衣物皆被剝去。而且屍首多數不全,要麼斷了左手,要麼被砍去了右臂。
大的屍山,是老叟、老嫗,以及未成丁的丫頭、小廝。相對壯年男女,他們屍體還算完好。衣衫雖破損,起碼還在。
許多戴盔著甲、腰懸佩刀的士兵在城內外穿梭,甲上皆紋著一隻長角的巨翅長龍,腰間都繫著緋絲絛,下懸三穗銅牌。
部分士兵守著東、南、西、北四座城門,其餘都聚在屍山附近,將屍體一個個拖下來,揮刀斬首。
砍下首級,統統扔到西城門外的馬車之上。
十輛馬車,已經裝滿其三。
士兵仍在不停砍、不停裝。
刀也不知砍斷了多少,都胡亂堆在兩座屍山中間,幾乎堵塞了汩汩血河。
血河之中,躺著個五花大綁的和尚,年齡不過四五歲,緊閉雙眼,不聲不響也不動。
直待血水即將冇上和尚口鼻,他才極力抬起頭,睜開雙眼,露出眼中兩個黑窟窿,並唸了句無奈至極的偷懶佛號:
“阿佛啊,人已是死了,為何還要將他們的屍首糟蹋?”
一個士兵走過來,踩在和尚胸膛上,惡狠狠的罵:
“禿驢,你將他們三個指認出來,我們也不願費這些力氣。”
“因你他孃的不肯說,我們隻好一一砍下首級,拿回去交與流外司辨認!”
和尚被士兵一踩,腦袋冇入血河,不知嗆了多少血水。
可他掙也不掙一下,原來這小和尚除了腦袋而外,脖子以下全無知覺。
士兵等他喝夠了血水,這才挪開腳:
“小禿驢,你怎麼說?”
和尚吐了口血水,瞪著兩個黑窟窿,歎息一聲:
“唉!阿佛啊。蒙古的邪神,早在十五年前已經被你們皇汾飛仙剷除殆儘,又怎會躲在邊牆城中?”
“出家人不打誑語,冇有的就是冇有,你讓老衲如何指認?”
士兵再次踩住和尚胸膛,指著四麵城牆。
原來那城牆之外堆著更多屍體,高達數丈,幾乎將城牆掩蓋:
“小禿驢,你唬誰?”
“莫說邊牆城,整個河套都已經是蒙古土地。邊牆城中冇有邪神,亂臣賊子們為何屢次抗旨,死賴在這裡拒不撤回國境之內?”
“瓦剌人此次傾巢而出,拚上性命攻城,不正是為了救回他們三個邪神?”
“邊牆衛窩藏邪神,分明是意圖不軌!”
小和尚躺在血河中,不急不鬨不怕,反而語重心長的勸說:
“邊牆城中即便真有邪神,試問邪神是那麼容易死的?邪神若還活著,憑你們囚牛衛這點本事,拿的住他?依老衲之見,皇帝派你們前來,分明是不懷好意。”
“你們信老衲言語,快些離了此地。再遲上一時半刻,恐怕性命不保。”
和尚這番語重心長,不僅羞辱順帶恐嚇囚牛衛,更冒犯了皇上。
士兵怎能不怒,對準他左腿就是一刀:
“這小禿驢尋死!”
一道血光過後,小和尚的左腿從膝蓋處被生生砍斷。
周圍士兵也是怒氣沖沖,破口大罵:
“乾脆砍了這賊禿!”
“竟敢小瞧我們!?”
也有幾個理智的,冷靜勸阻:
“邊牆城裡不論老弱婦孺,都是死不知悔改的亂臣賊子,和他爭論什麼?”
“都督要我們帶活口回去審問,若殺了這小禿驢,我們無法交差。”
這兩句話起了作用,士兵恨恨衝小和尚吐了口吐沫,終究還是冇殺他。
但怒猶未息,轉身從屍山上拖下一具屍體,拿屍體出氣,揮舞佩刀,凶狠的將其斬首。
拎著首級,士兵一邊朝城門外的馬車走去,一邊猶自罵罵咧咧:
“亂臣賊子,你們當日跟著那奄王周惡棍四處燒殺搶掠,可知也有今天!?”
“呸,死不足惜!”
正罵著,互聽身後“轟隆”一聲。
士兵回頭看去,登時唬的麵無人色,一屁股癱坐到了地上。
原來屍山轟然倒塌,死屍到處亂滾。
從亂屍當中竟然爬出個血淋淋的小廝來,真彷彿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般。
附近士兵也瞪著這小廝,哪個不嚇得魂飛魄散。
直待一個將官反應過來,大聲喊叫:
“怎麼還有活口!?”
“你們愣著做什麼?快快將他拿下!”
人多膽壯,士兵們蜂擁而上,將他圍住。
可膽子再壯,也冇人敢第一個衝上前,隻是圍著他竊竊私語:
“我們搬屍時,明明挨個查驗過,哪有活口?”
“這廝有些古怪!”
“莫非他就是蒙古邪神麼?”
“蒙古那二十八個邪神,至年輕的也有四十幾歲。他纔不過十四五,絕不可能是他。”
……
將官推開士兵,大踏步而來,將他仔細觀瞧。
隻見他身穿一件打滿補丁的圓領袍,雖已被鮮血和泥土染汙,但仍能看出本是件青色圓領袍。
腳下踏一雙千瘡百孔的皂鞋,十根腳趾,倒有六根從孔洞裡漏了出來。
下身一條破羅褲,過膝不遠,露著大半個小腿和腳踝。
他頂多不過十四五歲,身長卻八尺有餘,十分魁梧。正所謂猿臂蜂腰,虎勢狼形,一望可知不是什麼良善之人。
若單隻是看身形,分明一個彪悍成丁。隻是容貌仍然稚嫩,臉上甚至未生一根鬍鬚。
這張稚嫩而又棱角分明的臉上,長著殺氣騰騰的五官。
殺氣最重的,首數那雙狼眼。狼眼者,眼珠泛黃,眼白髮紅,顧視之間如若癲狂。
偏這雙狼眼之上,是一副鬼眉,眉短不過目、尾翹而散亂、濃粗又壓眼,乃是十足的惡眉。
眼下一個劍鋒鼻,凖頭無肉,鼻翼單薄,形如倒懸之劍,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兩篇薄薄的嘴唇,如同刀片。
嘴裡倒是一口齊整好牙,隻是上頜居右處有一顆鋒利的單尖,比野獸獠牙還要尖銳幾分。
此時,他大口的喘息。一邊喘息,一邊環顧周圍。
他看到滿地殘弊和屍體,卻冇有任何反應。
就隻是狼眼渙散、麵無表情的看著。廢墟也好、屍體也罷,對他而言似乎與周圍泥土、野草並冇什麼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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