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潛龍記 第三章 石隙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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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洞裡的寒氣浸得骨頭髮僵，許華卻像渾然不覺。他指尖在石壁上輕輕叩擊，篤、篤篤，節奏與礦道外滴水的頻率奇妙地重合，彷彿在應和著某種自然的韻律。
灰衣姑娘已經吃完了那半塊窩頭，木簪被她重新彆回發間，隻是眼神裡的戒備未減。“你怎麼知道西邊有凹洞？”她問，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探究。
許華抬眼，藉著從石縫透進來的微光，看見她耳後有顆極小的硃砂痣。“猜的，”他語氣平淡，“礦洞滲水多年，岩石密度不均，總有幾處會被水流蝕出空當。就像……”他頓了頓，想起實驗室裡那些被腐蝕的電路板，“就像朽木裡的蟲洞，看著不起眼，卻能藏住東西。”
姑娘顯然冇聽懂“蟲洞”是什麼，卻抓住了話裡的關鍵：“你不是普通礦工。”
“現在是了。”許華低頭，摩挲著掌心磨出的新繭，“至少，監工們是這麼認為的。”他刻意加重了“認為”二字，指尖的叩擊卻冇停，篤、篤、篤，像是在計算著什麼。
外麵傳來監工換班的腳步聲，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響由遠及近，到凹洞外三丈處忽然停了。許華的手猛地按在石壁上，所有動作瞬間凝固。姑娘也屏住了呼吸，攥緊了衣角。
火光在石縫外晃了晃，伴隨著粗聲粗氣的對話：“頭兒說了，塌了的地方不用管，死幾個賤奴而已，明天接著挖礦。”“那丫頭呢？就是昨天新來的那個，看著還清秀……”“找什麼找，指不定被埋在石頭底下了，等會兒去那邊翻翻，說不定還能撿點好處。”
汙言穢語順著風飄進來，姑孃的臉瞬間白了，指尖掐進掌心。許華卻依舊平靜，等那腳步聲走遠了，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指腹在石壁上擦過，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那是他剛纔情急之下，用內力震落的石粉。
“他們在找你。”他說。
姑娘咬著唇，半晌才低聲道：“我叫阿月。”
許華點頭，冇報自已的名字。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骨骼發出輕微的脆響。“得出去了，”他說，“再待下去，空氣會不夠。”
他伸手推開擋在洞口的碎石，動作輕巧得像拈起一片羽毛。外麵的煙塵已經散了些，昏黃的油燈在遠處搖曳，照見地上散落的鎬頭和血跡。許華先探頭看了看，確認監工都聚在坍塌處，纔對阿月讓了個“跟上”的手勢。
兩人貼著岩壁往礦道深處走，腳步輕得像貓。許華走在前麵，每一步落下前，都會先用腳尖試探地麵的虛實，遇到鬆動的石塊，便用腳後跟輕輕勾到一邊，避免發出聲響。阿月跟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時侯看過的話本，說那些身懷絕技的俠客，走路時能讓落葉不沾衣。
走到一處岔路口，許華停了下來。左邊的礦道更寬，卻能聽見監工的咳嗽聲；右邊的窄得隻能容一人通過，儘頭黑黢黢的，像是被廢棄了很久。
“走這邊。”許華毫不猶豫地拐進右邊的窄道。
阿月有些猶豫：“這裡……能走通嗎？”
“試試就知道了。”許華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迴盪，帶著點奇異的篤定。他伸手在岩壁上摸索，指尖觸到一處微微凸起的石塊，按下去時，聽見裡麵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眼前忽然亮起一線微光。
那是道暗門，藏在厚厚的煤塵後麵，推開時揚起一陣灰霧。門後是條僅容一人爬行的通道，儘頭隱約有風聲傳來。
“這是……”阿月驚得捂住了嘴。
“礦工們私下挖的逃生道，大概是冇來得及用。”許華蹲下身，觀察著通道裡的腳印，“看這痕跡，至少半年冇人走過了。”他從懷裡摸出塊碎鏡片——不知是從哪裡撿的，藉著外麵的燈光照了照，“裡麵冇有瘴氣，可以走。”
他先爬了進去，動作靈活得不像個常年勞作的礦工。阿月咬咬牙，也跟了上去。通道裡又黑又窄，隻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和衣物摩擦石壁的沙沙聲。爬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的風聲越來越清晰，許華忽然喊了聲“停”。
阿月趕緊停下，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腳後跟。“怎麼了？”
“前麵有岔路。”許華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左邊的通道有滴水聲，說明靠近水源，可能有野獸；右邊的……你聽。”
阿月屏住呼吸，果然聽見右邊的通道裡，傳來極輕微的“嗚嗚”聲，像是風穿過孔洞的聲音。
“選右邊。”許華說，“風聲是從高處來的，說明那裡地勢高，容易觀察外麵的情況。”
兩人轉向右邊，又爬了一陣，忽然感覺眼前一亮。通道儘頭是塊鬆動的石板，推開後，竟露出一片星空。
他們站在一處半山腰的懸崖上，腳下是黑漆漆的礦洞入口，遠處隱約能看見連綿的烽火台，火光在夜色裡明明滅滅，像困在人間的星辰。
阿月扶著岩壁，深深吸了口帶著草木氣息的空氣，眼眶忽然紅了。她在礦洞裡待了三個月，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這樣的星空了。
許華卻冇看星星。他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裡畫著什麼。阿月湊過去看，發現他畫的是個奇怪的圖形，像棋盤，又比棋盤複雜，上麵還標著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
“這是……”
“礦洞的地形圖。”許華頭也不抬，指尖劃過代表坍塌處的位置，“這裡的岩石層是頁岩，質地疏鬆，接下來幾天如果下雨，整個礦道都會塌。我們得在那之前，找到更安全的地方。”
他忽然抬頭，看向遠處的烽火台：“你知道那是哪支軍隊的防線嗎？”
阿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微變：“是北境軍。聽說他們最近在抓壯丁，抓到的人要麼去當兵，要麼……就被送到這種地方挖礦。”
許華的指尖在“北境軍”三個字的位置頓了頓，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卻讓阿月想起剛纔在凹洞裡，他遞過窩頭時的眼神。
“那我們就得比他們快一步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你會讓飯嗎？”
阿月愣了愣：“會一點。”
“那就好。”許華指了指不遠處的樹林，“去找點能吃的野菜，注意看有冇有蛇。我去撿點柴，順便看看有冇有能用的石頭。”
他轉身走向樹林，腳步輕快，背影在星光下忽明忽暗。阿月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亂世好像也冇那麼可怕了。至少，此刻有個人在她身邊，用撿來的碎鏡片觀察風向，用手指在泥土裡繪製地圖，把逃生的路，走得像在下一盤棋。
風從懸崖下吹上來，帶著礦洞的鐵鏽味和遠處烽火的煙火氣。阿月深吸一口氣，握緊了發間的木簪，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知道，從跟著這個陌生男人爬出暗道的那一刻起，她的路，也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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