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梟雄,從縣令之子到帝王 第299章 攻破霍城
時間在死寂、焦灼與徒勞的搜尋中,又緩慢而殘酷地流逝了一個時辰。
血煞營的精銳和那些劫後餘生的靖亂軍殘兵,幾乎是以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將城關鎮外圍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過來。
他們小心翼翼地抬起每一具穿著靖亂軍服飾的屍首,用手指擦去其臉上的血汙與焦灰,仔細辨認著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容。
每一處可能藏身的焦黑斷壁、每一個彈坑、每一條溝壑都被反複探查。
然而,除了增添更多同澤和敵人冰冷僵硬的屍體,除了讓雙手沾滿更多粘稠的血液和灰燼,他們依然一無所獲。
沒有武陽,沒有唐承安。
希望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最後一滴水珠,無可挽回地蒸發殆儘,隻留下冰冷而堅硬的絕望。
“呃啊——!”
孫景曜猛地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咆哮,狠狠一拳砸在旁邊半截燒焦冒煙的木樁上,木屑紛飛,他雙目赤紅如血,聲音因極致的悲憤而徹底嘶啞扭曲。
“沒有!哪裡都沒有!若是…若是主公真的…真的遭了不測…我孫景曜在此對天歃血立誓!必與那楚烈軍不死不休!定要那熊炎償命!用他的心頭血,祭奠主公在天之靈!!”
他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哭腔,更蘊含著滔天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恨意。
李仲庸一把扯開胸前早已破損不堪的甲葉,露出滿是猙獰傷口和乾涸血汙的胸膛,仰天發出一聲如同瀕死孤狼般的淒厲長嚎。
“還有我!算我李仲庸一個!若非那熊炎屢進讒言,行此借刀殺人的毒計,逼主公孤軍深入這絕地,主公豈會…豈會生死不明?!此仇不共戴天!不報此仇,我李仲庸誓不為人!管他是什麼狗屁楚烈國三公子,便是楚烈王親臨陣前,某也要豁出這條性命,砍下他的狗頭來祭旗!”
他情緒激動得渾身顫抖,幾乎要立刻提起那柄捲刃的斷刀,不顧一切地衝向聯軍大營的方向。
就連一向最為沉著冷靜、顧全大局的趙玄清,此刻也是麵色鐵青得嚇人,牙關緊咬,嘴角甚至滲出了一絲血沫。
他握著刀柄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發出咯咯的輕響。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冰冷,像是從冰窖深處傳來,蘊含著巨大的痛苦和一種近乎毀滅的決絕。
“仲庸、景曜所言…句句在理。此役,或許聯軍能勝,能拿下霍城,但這勝利,若是以主公的性命為代價…我靖亂軍上下,絕不認可!絕不接受!這筆血債,必須用血來償!熊炎…必須付出代價!”
段梟更是早已按捺不住胸中那沸騰欲炸的殺意,猛地將深深插入焦土的巨刃拔起,帶起一蓬黑泥,猩紅的披風迎風狂舞,如同複仇的火焰。
他怒目圓睜,聲如炸雷般咆哮道。
“還等什麼!弟兄們!操家夥!隨老子殺回聯軍大營去!宰了熊炎那個隻會躲在背後捅刀子的陰險兔崽子!老子倒要親手掂量掂量,他楚烈國三公子的腦袋,是不是比尋常人的更沉些!為主公報仇雪恨!!”
他身後的八千血煞營將士早已同仇敵愾,此刻更是被徹底點燃,發出震天動地的憤怒咆哮,濃烈的戰意和殺意衝天而起,眼看一場針對盟友的內訌兵變就要不可避免的爆發!
“全都給我住手!冷靜!!”
就在這千鈞一發、即將徹底失控的關頭,諸葛長明一聲蘊含著無儘焦急與威嚴的斷喝,如同驚雷般炸響,竟暫時壓過了所有的躁動與憤怒聲浪。
他快步衝到眾人中間,花白的須發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目光卻如最鋒利的刀刃,逐一掃過每一張被悲憤和仇恨扭曲的臉龐。
“哭喊!發誓!報仇!就能讓主公活過來嗎?就能確定主公已然罹難嗎?就能找到主公的下落嗎?!”
諸葛長明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甚至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痛心,
“你們睜大眼睛,用你們戰場上磨煉出的眼力仔細看看!這戰場之上,除了我等熟悉的袍澤屍身,可能找到天武騎統帥唐承安的屍體?主公的屍體?!”
眾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厲聲質問喝得一怔,下意識地再次環顧這片慘烈的戰場。
確實,經過仔細辨認,戰場上倒斃的屍首雖眾,但絕大多數是與他們一同斷後、死戰不屈的靖亂軍士卒和魏陽軍士兵,並未發現唐承安和武陽那般顯眼將領的屍身。
這個發現,如同在無儘的黑暗中發現了一絲微弱的螢火。
諸葛長明見眾人狂熱的情緒似乎被這個事實稍稍澆熄,語氣放緩,但依舊無比堅定,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天武騎乃主公麾下最神秘、最精銳的力量,戰力卓絕,更兼機動靈活,來去如風。他們既然不見蹤影,連同唐承安將軍一起消失,這極大概率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很可能已經成功接應了主公,突圍而去!”
“此刻,主公或許正在某處安全隱秘之地接受救治!我等在此妄自揣測主公已遭不測,甚至要衝動地揮刀殺向盟友,引發內訌,致使聯軍崩解,大局敗壞!”
“若主公日後安然歸來,見我等因他而自毀長城,將他苦心經營的基業毀於一旦,該是何等痛心!何等失望?!”
諸葛長明目光灼灼,如同能看透人心,聲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等現在最應該做的,不是自亂陣腳,被憤怒衝昏頭腦!而是要對主公有絕對的信心!相信他的武運,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能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於絕境中創造奇跡,此次也必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在沒有見到主公的屍首,沒有得到確切噩耗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言主公生死,更不得擅起刀兵,壞主公來之不易的基業!這纔是對主公最大的忠誠!”
諸葛長明一番有理有據、沉穩睿智又充滿情感的言論,如同清涼甘洌的泉水,漸漸澆滅了眾人心中那團躁動複仇的邪火,讓他們從極度的悲憤和衝動中慢慢冷靜下來,恢複了一絲寶貴的理智。
趙玄清深吸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努力平複翻江倒海般的心緒。
他上前一步,對著諸葛長明,同時也是對在場所有將士,用一種無比鄭重、如同起誓般的語氣沉聲道。
“軍師所言極是!字字珠璣,是末將等一時激憤,險些誤了主公的大事,釀成大禍!”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肅穆,朗聲道:
“末將趙玄清,謹遵主公最後軍令!主公離去前,於萬軍之中確有嚴令:若他未能歸來,靖亂軍一切大小事務,全權由軍師諸葛長明先生指揮!諸葛先生的話,便是主公的話!諸葛先生之令,便如主公親臨!若有誰不從號令,陽奉陰違,甚至煽動叛亂,如同叛主!我趙玄清第一個不答應,必遵主公遺…必遵主公最後將令,軍法從事,絕不姑息!”
這話如同最沉重的戰鼓,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李仲庸、孫景曜、段梟等人聞言,皆是一震,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有悲痛,有不甘,但最終都化為了服從。
他們紛紛低下頭,拱手肅然道。
“末將等…謹遵主公將令!請軍師示下!”
諸葛長明聽到趙玄清轉述的武陽最後命令,尤其是那句“諸葛先生的話,便是主公的話”、“如主公親臨”,饒是他智計深沉,心性早已修煉得波瀾不驚,此刻也不禁鼻尖一酸,老淚縱橫。
他抬頭望天,努力不讓淚水滑落,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和無比的沉重。
“主公…主公對老夫這把老骨頭,竟是如此推心置腹,托以全軍重任…老夫…老夫何德何能啊…必當竭儘殘年,肝腦塗地,以報主公知遇信托之恩…”
他抬手,用略顯粗糙的袖袍用力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氣,彷彿將所有的悲痛、擔憂、感動都強行壓迴心底,轉化為冰冷而堅定的意誌。
此刻,他不再是那個感懷傷世的老人,而是肩負著整支靖亂軍命運和武陽全部信任的最高指揮者!
再睜開眼時,諸葛長明的目光已然恢複了往日的深邃、睿智與冷靜,甚至更加銳利,如同出鞘的寶劍。
他掃視諸將,聲音沉穩、清晰而決絕,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眾將聽令!”
“末將在!”
趙玄清、李仲庸、孫景曜、段梟及一眾倖存的將領齊聲應諾,聲震四野。
“即刻收攏所有能戰之士,清點傷亡,全力救治傷員,妥善安置陣亡將士遺骸。隨後,全軍開拔,目標——霍城!與聯軍主力彙合!”
“此役,我軍付出如此慘烈代價,主公至今下落不明,霍城必須拿下!而且,我軍必須要在此戰中占據主動,奪取至少一處城門及附近關鍵營壘、府庫的控製權!絕不能讓楚烈軍獨享勝果,更不能讓我靖亂軍的鮮血白流!要讓我軍的旗幟,牢牢插在霍城之上!”
“段梟!”
“末將在!”
“你率血煞營為全軍前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務必掃清沿途可能存在的魏陽軍散兵遊勇及哨卡,確保大軍行進通暢!”
“得令!”
“趙玄清、李仲庸、孫景曜!”
“末將在!”
“你三人整頓本部剩餘兵馬,隨後跟進,保持戰鬥隊形,高度警惕,隨時準備接應段梟前鋒,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遵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迅速地下達,原本因主帥失蹤而陷入慌亂、悲憤、失措的軍隊,彷彿瞬間找到了主心骨,迅速恢複了秩序、紀律和鬥誌。
將士們雖然心中依舊沉甸甸地壓著對武陽安危的無限擔憂,但有了明確的方向、清晰的命令,以及諸葛長明沉穩坐鎮指揮,軍心很快被重新凝聚起來。
隊伍開始高效地整編,傷員被集中起來儘力救治,還能戰鬥的士兵默默拾起沾染血汙的兵器,眼中重新燃起堅韌的戰意。
很快,這支剛剛經曆了一場近乎毀滅性打擊和巨大悲痛的軍隊,再次化作一股沉默卻無比堅定的洪流,向著霍城方向那依舊震耳欲聾的殺聲與衝天火光,滾滾開去。
此時的霍城,已然徹底淪為人間煉獄。城牆多處巨大豁口,彷彿被巨神用斧鑿劈開,斷壁殘垣間,雙方士兵的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
城內每一條街巷,每一座房屋,都在進行著最殘酷、最血腥的巷戰。
火光衝天,濃煙蔽日,喊殺聲、兵刃劇烈的碰撞聲、垂死者的哀嚎聲、房屋倒塌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震得地動山搖。
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中,令人窒息作嘔。
聯軍主力在紀元嵩的指揮下,趁著蒙驁主力被武陽用生命為代價調離的絕佳戰機,發起了不計代價的瘋狂總攻。
楚烈軍更是憋著一股要為熊昊慘敗雪恥、證明自己的狠勁,攻勢尤其亡命凶猛。
儘管徐震率領留守魏陽軍拚死抵抗,表現出了驚人的韌性,但兵力懸殊,主將蒙驁不在,糧草被毀的訊息更是如同瘟疫般蔓延,嚴重打擊了守軍士氣,敗局早已註定。
經過數個時辰慘烈至極的鏖戰,霍城內的抵抗終於逐漸微弱下去,直至徹底平息。
魏陽軍的玄色旗幟被從殘破的城頭和無數的屍堆上粗暴地扯下,丟棄在地,取而代之的是聯軍各色不同的戰旗。
霍城戰役,終於以聯軍的慘勝告終。
魏陽主將蒙驁雖然心急如焚,及時回援,但終究晚了一步,隻來得及在霍城外圍接應出徐震等部分殘兵敗將。
經此一役,魏陽軍損失超過十萬之眾,大量糧草軍械化為烏有或被繳獲,名將蒙驁、徐震遭遇平生罕見之慘敗,威信大損,僅率領著五萬多驚魂未定、丟盔棄甲的殘兵,倉惶退往裕安方向,憑借裕安堅城,勉強穩住陣腳,舔舐傷口。
舒城之地,最重要的戰略屏障和樞紐霍城,終於落入了聯軍手中。然而,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所帶來的些許喜悅,卻並未真正降臨在靖亂軍頭上。
他們雖然按照諸葛長明的命令,成功搶占了一處城門和附近幾處重要營壘、府庫,但每一個將士的心頭,都籠罩著一層沉重得無法驅散的陰霾——他們的主帥,他們的靈魂,武陽,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勝利的果實,此刻嘗起來,唯有深入骨髓的苦澀和無邊無際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