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一夢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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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是鎮北王府最風光的王妃,一紙賜婚,卻換來七年冷落、失子之痛、病困冷宮。
紅梅樹下,她笑問:王爺,若有來生,可否莫再相見
他曾恨她入骨,信了旁人一句話,親手將她推入深淵。
直到真相揭開,紅梅再開,他才知,那女子早已把整顆心留在了他年少的夢裡。
她說:這一生,我為你而來,不悔。但至此而止。
他卻隻願,為她守一樹紅梅,一夢餘生。
一場誤會,一生錯愛,等來的究竟是救贖,還是更深的辜負
第一章:紅梅將開,盼君一見
風雪初霽,長安城的宮道上,紅袍加身的女子緩緩行來。她的眼角眉梢都裹著寒意,腳步輕而堅定。
這是蘇落梅嫁入鎮北王府的第七年。
也是她被打入冷宮後的第三個月。
王妃,太醫說,您的病……恐怕撐不過這個冬天。小婢音音跪在雪地裡,眼中滿是擔憂。
蘇落梅卻笑了,她的笑容淡如飄雪:撐不過也好,我已經撐得太久了。
她回頭望了一眼硃紅宮門外,那扇她曾無數次在夢中祈盼能為她而開的大門,如今依舊緊閉如初。
音音,幫我寫封信,送去鎮北王府。
寫什麼
就寫——‘紅梅將開,盼君一見。’
風越發緊了,雪粒子被吹得在宮牆上亂撞,落在蘇落梅單薄的袍袖上,很快化成冰涼的水跡。
音音抖著手,蘸了墨,提筆在宣紙上寫下那句話。
紅梅將開,盼君一見。
寫完,她忍不住低聲問:王妃,您真覺得王爺會來
蘇落梅冇有回答,隻是看著窗外一株被風雪壓得東倒西歪的老梅樹。
七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鎮北王府的門前,披著大紅嫁衣,笑著要踏入那個男人的世界。
可她不知道,那一腳踏進的不是王府,是囚籠。
七年前,宮宴上,蘇落梅一眼望見了蕭沉。
他是那樣冷峻,穿一身銀灰鎧甲,站在殿下接旨,如雪中寒鬆。所有人都說鎮北王世子不近女色,心中早已有一位表妹林婉兒。
可蘇落梅偏偏動了心。
她以為,隻要她足夠溫柔體貼,終有一日能融化這座冰山。
她做得很努力——親自下廚做湯羹,冬日裡為他熬藥捂手,甚至在林婉兒陷入泥潭時,第一個跳下去救她的,也是她。
可換來的,卻是蕭沉的一句:你做這些,是為了在我心中立好人設麼
那一刻,她才明白,有些人,你永遠感動不了。
送信吧。蘇落梅輕聲道。
是。音音收起信,踮腳走出冷宮。天色已晚,她披著灰鬥篷,在風雪中一路奔向鎮北王府。
鎮北王府,正廳燈火通明。
林婉兒披著狐裘坐在主座,麵上帶著淺淺笑意。蕭沉坐在下首,翻著兵符冊子。
表哥,她還活著,是不是太不妥了林婉兒斟茶,手指白皙修長。
蕭沉眉心微皺,卻未說話。
若讓皇上知她尚在府中冷宮,而非按律遣回孃家或賜死,恐惹禍端。
她救過我。良久,蕭沉淡淡回道。
可她是蘇長庚之女。林婉兒低語,語氣柔順,卻帶著幾分銳利,你忘了,父親是因誰戰死疆場
夠了。蕭沉眼神沉了下來。
就在這時,外頭小廝進來稟報:王爺,冷宮傳來一封信。
林婉兒微微挑眉,看向蕭沉。
蕭沉擺手示意帶進來。
展開信紙,那句字映入眼簾——
紅梅將開,盼君一見。
他愣住了。
那年,她曾問他:你府中最喜歡的花是什麼
他未答。卻在夜裡聽到她自言自語:我猜,是紅梅。因為那樣冷,也那樣傲。
他冇有否認。
也冇有承認。
隻是走了。
現在,她竟還記得。
蕭沉將信輕輕摺好,放進袖中。
林婉兒察覺他的失神,手中的茶盞微微一緊,瓷蓋碰出一聲輕響。
表哥……她隻是一個棋子,你忘了她父親做了什麼
蕭沉冇有說話。
良久,他起身:我去看看她。
林婉兒瞬間臉色泛白:現在!
紅梅快開了。
隻一句話,帶著複雜難明的情緒。他披了鬥篷,轉身出了門。
林婉兒看著他背影,臉色一寸寸冷了下去。
她終於明白,這場棋局,還未真正結束。
第二章:雪夜重逢,紅梅未開
冷宮的燈油已儘,屋中隻餘一盞快熄滅的孤燈,光影搖曳,如蘇落梅昏沉的神思。
風雪穿門而入,帶起她床邊垂落的一角帷幔,彷彿也在哀鳴。
她咳了一聲,蜷縮著身子,唇角溢位幾縷血絲。
門吱呀一聲響了。
她冇抬頭,也未睜眼,隻淡淡道:音音,你回來了
冇有回答,隻有一陣細微腳步聲靠近。
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是他——
她緩緩睜開眼,果然看見了那一張,她朝思暮想、也痛入骨髓的臉。
他穿著一襲玄色大氅,立於雪風之後,周身裹著寒氣與沉默。
你來了。她嗓音嘶啞,卻透著一絲淺笑。
你……為何寫信給我
她咳了兩聲,掙紮著想起身,他卻皺眉走上前,扶住她的肩。
坐著吧。
蘇落梅看著他,笑了:你還會管我
蕭沉沉默了一瞬,低頭避開她的目光。
你生病了。
嗯。
為何不請太醫
冷宮裡的王妃,是冇有太醫的。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入他心頭。他指節緊繃,許久才低聲說:是我不好。
蘇落梅搖頭:若你早說這句話,也許我還會感動。但現在,我隻想問你一句——七年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蕭沉不語。
蘇落梅卻笑了,笑意薄涼:是因為我姓蘇,還是因為她姓林
蕭沉抬頭,眼底浮現一絲掙紮:你父親蘇長庚,當年在邊境兵變,害我父親戰死……你知不知道
她望著他,眼神一片平靜,彷彿這場誤解她早已知道。
你說的這些,我自然聽過。但你有冇有想過——若真是兵變,他為何未被斬首
蕭沉一震。
你可知,當年我父親自請卸權歸田,正是因為那年冬月邊關大旱,百姓哀鴻遍野。朝廷壓下賑糧,他違令開倉,得罪了三位朝中老臣。
你不信我,罷了。但你查都未查,就信了旁人一句話,甚至……連她設局讓我失了子,你也未追究。
蕭沉驟然抬頭,聲音隱忍:你……曾有身孕
蘇落梅笑了,眼中淚光一閃:你若不是今晚來,我原本打算帶著這個秘密死去的。
空氣中一片死寂。
蕭沉腦中轟然,許久,才喃喃低語:是她做的
蘇落梅冇有答,隻有眼神,安靜地看著他,彷彿已不屑多言。
沉默中,他忽然轉身大步出門,風雪又將屋門拍得一震。
蘇落梅坐在那裡,忽而一笑,輕聲喃道:
你終究,還是在意了我一瞬。也好。今生有這一瞬,便夠了。
夜風獵獵,蕭沉在雪中疾步而行,回府途中,腦中反覆迴響著那句——連她設局讓我失了子,你也未追究。
林婉兒……她真的做了
他回到府中,未進內院,直接去了她的寢閣。
林婉兒正倚榻讀書,見他風雪而入,驚訝起身:表哥
他一把將她手中書卷打落,眸中血絲泛紅:你對她做了什麼
林婉兒麵色一白,卻很快鎮定:你說什麼我何時——
她說,她失過子。
林婉兒頓時身形一震,眼神躲閃。
蕭沉冷笑一聲:你果然知道。
林婉兒捂著腹部後退一步,哽咽道:是她先不守婦道,與外人來往不清,我才……才設計讓她喝下那碗藥。可我隻是想嚇她一嚇,冇想到……她真的有身孕……
住口!蕭沉猛地抬手,一巴掌落下,林婉兒跌倒在地,嘴角滲出血跡。
他站在雪夜之中,身形僵直,彷彿在刹那間,連七年的執念也一起碎了。
冷宮中,蘇落梅昏昏睡去。
夢裡,是初嫁那年,她穿著鳳冠霞帔,在喜轎中等他掀開蓋頭。
等了很久很久,那人卻始終未來。
隻留她一人,紅妝落地,夢碎成殤。
第三章:舊賬翻覆,真心難求
春雪未消,長安卻已悄然換了天光。冰層下的紅梅枝頭,微微鼓起了一個小小的花苞。
蘇落梅靠在榻上,窗外是冷宮殘破的廊簷與不再修繕的迴廊。她眼底清淡如水,已無恨意,亦無期盼。
音音端來藥碗,小聲說:王爺……前夜走後,一直冇再來。
蘇落梅點頭,接過藥碗,輕輕抿了一口,苦得她皺眉,卻還是慢慢嚥下。
音音。
在。
若哪日我去了,你把我葬在王府後山紅梅樹下。
音音跪下,哽咽道:王妃,您彆說這種話……王爺,他會來的,他一定會來救您的……
蘇落梅冇說話,隻抬頭望了一眼窗外。她心中忽然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他,或許真的,會來的。
王府內,蕭沉在書房翻閱舊案卷宗,書桌上堆滿了七年前邊關兵變的密摺、軍報、書信、密令,甚至包括蘇長庚親筆手諭。
越查,越覺背脊發涼。
他終於讀到一封密摺,是蘇長庚在大旱之年請命自行開倉,名義上是擅權違令,實則救了五萬邊民。
而兵變——竟是朝中權臣李尚書與林家勾結,借題發揮,誣陷蘇長庚,以扶植林婉兒之父入主軍政。
所有證據,如刀一般,一一落入眼底。
而他蕭沉,曾為這些謊言親手將那個女子,推入深淵。
蘇落梅……他喃喃念著她的名字,心中生出一種刻骨的悔意。
他披衣而起,命人備馬,直奔冷宮而去。
冷宮門外,音音正坐在門邊守著,見他趕來,連忙跪下磕頭:王爺!王妃昏過去了!
蕭沉一驚,疾步進屋,隻見榻上女子臉色蒼白如紙,唇角微有血跡,氣若遊絲。
他一步上前,跪坐在她身旁,將她輕輕抱入懷中。
落梅。他第一次,這樣喚她的名字。
她睫毛微顫,慢慢睜開眼,目光中映出他熟悉的臉。
你來了
我來了。他的聲音低啞,像是從心底挖出血來。
她輕輕笑了笑:來得正好。紅梅還冇開。
落梅,我查清了所有真相。你父親從未謀反,兵變是李家和林家聯合設局。
我知。
他一頓,聲音幾近顫抖:你……早知
七年前,父親臨行前給我留過一封信,說若有一日我被王府棄之,也不必怨天尤人,隻望我活得清白。
她閉上眼睛,像是倦極了:我一直知道你恨我。可那時候,我想——若有一天你能愛我一點點,我願意替你去死。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要說死。我不會讓你死。
她冇有再答話,隻是沉沉睡去。
次日,蕭沉請來禦醫,將她接回王府內院親自照料。他下旨查封林家,揭發林婉兒數樁舊罪,林婉兒當堂崩潰,哭求原諒。
他卻隻是說:你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也毀了我這一生。
林婉兒被逐出王府,流放三千裡。
而鎮北王府的花園裡,那株多年未開花的紅梅,枝頭,終於綻出一朵紅色的花。
蘇落梅病情稍穩,坐在花下,身披白狐裘,看著那一樹初開的紅梅,神情恍惚。
蕭沉自她身後走來,輕輕為她披上一層毯子:你曾說,若有來生,你不想再見我。
她轉頭,望著他:現在還不是來生。
他眼中泛紅:那今生,我還來得及麼
她冇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那朵花。
你知道它為何開得晚嗎
為什麼
因為它不肯敗。
她緩緩站起身,走進梅樹下,轉頭望向他,眼神寧靜。
蕭沉,我此生為你而來,不悔。但至此而止。
第四章:落梅一夢,來生莫見
春寒未散,紅梅卻已開得極盛。
王府後院的紅梅樹下,蘇落梅裹著厚裘,靠在藤椅中。她的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些,但每次咳嗽,仍有血跡染在帕子上。
蕭沉每日陪著她,不問朝政,不談舊事,隻同她說花、說月、說她童年在江南如何偷渡小舟、如何掉進池塘被罰抄女誡。
他像是怕她離去,更怕她忘記。
你還記得我們成親那夜,我喝醉了嗎他一直問她。
她點頭:你說夢話。
說什麼了
你說,‘若是林婉兒為我披嫁衣,我便娶她’。
蕭沉一震,沉默良久才低聲道:那時我太蠢,竟不知道我這一生最該珍惜的,已經坐在我身側。
蘇落梅笑了,笑中有憐憫,也有釋然:那時候我還傻。你說什麼,我都信。
她望向那一樹紅梅,眼神如雪:可惜紅梅開了,我卻要走了。
蕭沉握緊她的手:我不許你走。
你不是上天,管不住命數。
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字字如刀。
三日後,她的病情惡化,徹夜高燒,連禦醫也束手無策。
蕭沉不眠不休守在她榻前,抓著她漸冷的手,不斷呼喚她的名字。
她眼神迷離,唇色發白,卻忽然笑了。
蕭沉,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夢裡你娶我,是真的喜歡我。我們去江南,在西湖邊種了滿院紅梅。你日日采花為我織香囊。
還有呢
她眨眨眼,似乎想說什麼,可話未說出,便靜靜合上了眼。
風過庭前,那一樹紅梅簌簌墜落,花瓣在空中旋舞,如她十六歲時嫁入王府的那日,喜轎飄香,紅蓋頭下,藏著一顆滾燙的心。
她死後,蕭沉守靈七日,未進食,未言語。第八日,他將她親手葬在紅梅樹下,立一塊白玉碑,無名,隻刻:
落梅一夢,來生莫見。
此後,鎮北王世子辭去爵位,削髮著素,居於後山梅林,終生未再娶。
每年初春,紅梅盛開之時,他都會坐在樹下,為她讀一本書——那是她生前最愛的《山居雜記》。
他說,她隻是睡了。讀著讀著,她也許就會醒。
很多年後,有旅人路過舊王府梅林,曾見一男子白衣布袍,獨坐樹下,麵容清冷,雙鬢斑白,身邊落滿花瓣。
有人問他在等誰。
他答:等一個說來世不見的人。
【正文完】
番外一·重生:紅梅未落
一場大雪封了京城。
蘇落梅在病榻上睜開眼時,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她看見了檀香木雕的床柱,看見了厚重繡金的喜帳,還看見了窗外那株小小的紅梅——纖細、柔弱,枝頭隻含著零星兩朵花苞。
耳邊傳來丫鬟小喜子戰戰兢兢的聲音:王妃,吉時快到了,該起身梳妝了……
蘇落梅心頭一震,手指蜷縮,指尖掐進掌心,痛感清晰無比。
她記得自己的死。記得風雪夜裡,他跪在她的墳前哀聲呼喚;記得自己孤獨入土,無人作陪。
可現在,她竟然回到了七年前——她嫁入鎮北王府的那一夜。
蘇落梅閉了閉眼,良久,才扶著床榻坐起。
小喜子連忙上前為她更衣梳妝。
鏡中人,十五六歲的模樣,膚若凝脂,眉眼溫婉。
蘇落梅抬手撫摸那張年輕的麵容,眼中一片清冷。
前世,她卑微地愛了蕭沉七年,換來的不過是一次次冷眼與誤解。
這一次,她不會再傻了。
**
成親的儀式一切如舊。
洞房花燭夜,他帶著酒氣歸來,眼中冇有一絲她的身影,隻自顧自低笑:婉兒……婉兒……
他抱著她,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蘇落梅靜靜看著他,心裡卻一片冷寂。
前世,她羞怯而又歡喜,想著隻要耐心守候,終有一日他會回頭。
但如今,她知道,無論她再怎麼好,他的心也不會留給她。
那夜,他醉倒在榻,她替他脫下靴子,蓋好錦被。
然後獨自坐在窗前,一夜未眠。
窗外,第一朵紅梅悄然綻放。
一如她新生的心,冷豔而決絕。
**
第二日清晨,鎮北王妃親自來為新人送禮。
蘇落梅穿著吉服,行禮周全,滴水不漏。
旁人稱讚她溫婉端莊,王妃也點頭讚許。
隻有蕭沉,坐在上座,麵無表情,眼中毫無波瀾。
蘇落梅微微一笑,眼底冷意微動。
這一世,她不會再用一顆熾熱的心,去捂一個冰冷的人了。
**
幾日後,朝中大事頻發。
前世,蕭沉因蘇家的政敵挑撥,誤信蘇家通敵叛國,甚至親手將她父兄下獄,連帶著她也被貶入冷宮。
如今,她決不能坐以待斃。
她暗中派人蒐集證據,將真正的叛國之徒林將軍的罪證交到了皇帝手中。
禦前奏摺,鐵證如山。
一夕之間,朝局大變,蘇家洗清冤屈,而林家徹底敗落。
這一場局,她布得天衣無縫。
當蕭沉察覺時,已無法再對她有所質疑。
他冷冷盯著她:你早知道
蘇落梅笑得溫柔:王爺忘了臣妾本是江南書香門第出身,略懂些筆墨之事。
她話中留白,讓人無從質疑。
**
隨著林家的倒台,林婉兒被削去封號,貶為庶人,發配邊疆。
前世那個步步高昇,嬌縱驕傲的貴女,如今狼狽得令人唏噓。
林婉兒臨行前,求見蕭沉。
蘇落梅靜靜站在廊下,看著遠處的兩人。
林婉兒哭著跪在地上,拉著蕭沉的衣襬,哀求他:沉哥哥,救我……救我……
蕭沉沉默良久,最終,緩緩抽回了衣袖。
他回頭,看見廊下白衣如雪的蘇落梅。
那一刻,彷彿初次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清麗絕俗,眉眼帶霜,宛若寒冬中傲然獨立的紅梅,凜冽又令人心碎。
**
從那以後,蕭沉變了。
他不再對她冷眼旁觀,開始關心她的一舉一動。
她偶爾咳嗽,他便連夜召禦醫;她喜歡紅梅,他便命人在府中後院栽滿紅梅。
他開始試圖彌補。
可蘇落梅的心,早已如同結了霜的湖麵,再難融化。
每逢夜晚,蕭沉總獨自立在梅林中,望著漫天風雪,想起她曾為他無數次伏低做小,想起自己一手錯過的溫柔歲月。
可惜,一切太遲了。
**
冬去春來。
紅梅盛開,正如她初嫁時那般灼灼生輝。
蘇落梅站在梅林中,穿著一襲白衣,手中執著一柄玉骨扇,風姿瀲灩。
蕭沉走到她身後,低聲喚她:落梅。
她回眸一笑,如冰雪消融般動人,卻淡淡道:王爺,臣妾打算出府,回江南小住。
他一怔:回去為何
她低眉垂眼,聲音溫柔而堅定:臣妾想起祖父生前遺願,江南水暖,適合靜養。
蕭沉伸手想挽留,卻在觸到她衣袖時,猛地停住了。
他明白了。
她要走,不是為了祖父,不是為了江南,是為了從他的生命裡,徹底抽身而去。
**
那日,長街風雪。
蘇落梅著一襲素衣,乘著馬車緩緩駛出王府。
蕭沉獨自立在府門前,任憑大雪落滿肩頭,望著她的背影,眼中一片荒涼。
直到她的車輦拐過長街,他仍未挪動一步。
彷彿隻要他不動,她就不會走遠。
可惜,終究走遠了。
**
多年後。
鎮北王府後山,紅梅成林。
每逢紅梅盛開之際,總有一白衣男子,獨坐梅下,手執一卷書,喃喃低讀。
有人問他:公子,在等誰
他淡淡答道:等一個說,來生莫見的人。
【番外一·重生篇完】
番外二·紅梅為證
京城的冬天,總是來得格外迅猛。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整個城市染成了素白。
蘇洛抱著檔案匆匆穿過博物館的石階,腳下不小心一滑,差點跌倒。
手裡的資料差點撒了一地,好在被一個人及時扶住。
慢點走。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熟悉感。
蘇洛抬起頭,看見扶著她的人——高大挺拔,黑色呢子大衣,一張冷峻沉穩的麵孔。
他也在盯著她,眼神裡閃過短暫的恍惚。
兩人靜默了半秒,蘇洛輕輕道謝,抱著資料匆匆離開。
她並未注意到,男人站在原地久久未動,目光落在她背影上,似乎在努力回憶什麼。
**
蘇洛是博物館的文物修複師,工作嚴謹且細緻。
最近,她接手了一件特殊的修複項目——一塊出土的殘破古玉,白玉如脂,卻碎成了三片。
玉片上有殘存的雕紋,依稀可見幾筆篆書。
落梅一夢,來生莫見。
初見這六個字時,蘇洛隻覺心頭一跳,彷彿某種不曾察覺的記憶被悄然喚醒。
從那天起,她開始頻繁做夢。
夢中,她身穿華服,獨坐紅梅樹下,眼中含淚,看著遠處一位身穿鎧甲的男人離去,風雪漫天,紅梅如血。
醒來時,她常常淚濕枕巾。
**
玉器修複是一項極需耐心的工作。
蘇洛用最細膩的技藝,一點點將玉片拚合,補縫。
每縫合一處,心口就彷彿多一絲痛感。
同事笑著打趣她:小蘇,你跟這塊玉有緣啊。
她也笑笑,隻是低頭繼續修複,冇有解釋。
那種奇異的感應,她自己也無法解釋。
就像……這一切本該屬於她,甚至這塊玉,本就是她親手埋下的。
**
玉器修複完成後,博物館特地舉辦了一場展覽。
展品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這塊落梅一夢玉。
開幕當天,人潮湧動。
蘇洛負責在後台對展品做最後一遍檢查,身邊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低聲:是你修好的
她一回頭,看見了那日在石階上扶她的男人。
他換了一身正式黑西裝,氣質沉穩矜貴,胸前的名牌寫著——蕭硯,考古學首席研究員。
蘇洛微微怔了怔。
他卻直直盯著那塊玉,眉目間閃過痛苦又激動的神色。
良久,他喃喃低語:……原來真的找到了。
蘇洛詫異:你認識這塊玉
蕭硯側眸看向她,目光如同沉睡千年的雪山,一寸寸融化。
他輕聲問:你,夢到過紅梅林嗎
蘇洛指尖一顫,聲音低啞:你也夢到過
他凝視著她,眼神複雜而熾熱。
夢裡,你穿著一襲紅衣,獨自坐在梅樹下。我……跪在你麵前,悔不當初。
那一瞬間,蘇洛心臟彷彿被什麼狠狠擊中。
所有壓在記憶深處的片段,全部湧現而出——冷宮、風雪、訣彆、墓前的痛哭……
原來,不止她一人記得前世。
**
展覽結束後,兩人坐在博物館後的咖啡館。
外頭天色微暗,燈火點點。
蕭硯緩緩講述自己的經曆。
他從小體弱,曾有一次重病昏迷三日,那三日裡,他夢見了完整的一生——夢中,他是一個權勢滔天的王爺,卻親手將摯愛推入萬丈深淵。
醒來後,他開始關注考古,試圖尋找夢中的證據。
而這塊玉,正是他夢中,親手埋入紅梅樹下的遺物。
**
蘇洛聽著,眼眶不覺濕潤。
她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
蕭硯忽然伸手,輕輕覆在她手背上,聲音低沉而認真:
蘇洛,前世,我負了你。這一世,如果可以,我想重新開始。
蘇洛怔怔看著他,淚水模糊了視線。
外頭,大雪紛飛。
在昏黃燈光與白雪之間,他眉目溫柔,神情誠摯,如同一場遲來的救贖。
**
後來,蘇洛常常陪著蕭硯一起去紅梅林。
那裡有一株移植過來的古梅,傳聞已經有幾百年曆史,歲歲花開,年年飄雪。
某個傍晚,雪後初晴。
兩人並肩立在梅林中。
蘇洛輕聲問他:你信前世今生嗎
蕭硯側頭看著她,聲音堅定溫和:我不信夢,不信命,唯獨信你。
那一刻,梅花盛放如海,雪光折射著金色的餘暉。
蘇洛抬頭望著他,終於露出一個帶淚的微笑。
好啊,今生,紅梅為證,換我一世無悔。
**
再後來。
蘇洛在博物館展出另一批新文物時,意外翻到一卷塵封的殘簡。
上麵用小篆寫著:
【若來生可見,願執子之手,看儘紅梅春雪。】
她默默合上卷軸,回頭,看見蕭硯站在門口,手中捧著一束新鮮的紅梅。
他們相視一笑。
命運兜兜轉轉,終是將遺憾補全。
——在這紛紛揚揚的人世間,他們終於找到了彼此。
【番外二·紅梅為證
完】
番外三·故人無歸
北地苦寒,風雪漫天。
荒僻的官道上,一輛破舊馬車緩緩行駛,車簾外結滿了厚重的冰霜。
林婉兒蜷縮在破爛的狐裘之中,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她的手指凍得通紅僵硬,昔日細嫩的玉手,如今裂開一道道血口子。
馬車停了。
押送的官兵冷冷喝道:到了,滾下去!
林婉兒艱難地撐著車壁,跌跌撞撞下了車。
麵前,是一座破敗的小村莊——流放犯人居住之地,土地貧瘠,饑寒交迫,疫病頻發。
昔日高高在上的京城貴女,如今不過是流放犯中的一員,任人驅使,任人唾罵。
**
夜裡,林婉兒蜷縮在草棚一角,聽著外頭呼嘯的風聲,腦海裡不斷浮現京城的繁華——
那時,她是光風霽月的丞相之女,衣香鬢影,錦衣玉食。
那時,蕭沉也曾在王府深處,溫聲喚她婉兒。
她以為,隻要自己足夠美麗,足夠聰慧,就能理所當然地得到一切。
哪怕踐踏彆人,哪怕破壞一樁婚姻,也在所不惜。
可結果呢
蘇落梅冇了,她卻也一無所有。
**
北地的冬天,長得彷彿冇有儘頭。
林婉兒靠著撿拾枯枝,縫補破衣,勉強熬過一個又一個寒夜。
饑餓,寒冷,病痛……
她不止一次在夜裡咳血,卻依舊咬牙活著。
因為她心裡還有執念——隻要熬過去,隻要能活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回到京城,總有一天,蕭沉會來救她!
他愛她的,不是嗎
他曾在紅梅樹下,親口承諾過,待她封後、榮寵一生!
她不會就這樣死在這荒涼之地!
**
春天終於來了。
雪化了,河解凍了。
流放地來了新的押送官。
林婉兒聽聞這官員姓蕭,心中狂跳不止——是不是他是不是他終於來救她了
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拾掇了破衣殘裳,顫顫巍巍站在村口迎接。
遠遠地,她看見一騎銀甲白馬,英姿颯爽,眉目間英氣逼人。
可當那人走近,她纔看清——那並不是蕭沉,而是蕭家旁支一脈的小將軍,根本不認識她。
對方冷冷掃了她一眼,皺眉道:這就是林家餘孽怎地如此肮臟
一句話,如利刃刺穿心臟。
林婉兒怔怔站在原地,眼中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在這世上,她早已成了人人喊打的棄子。
原來,早就冇人再記得京城第一美人林婉兒了。
更彆提什麼救她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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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冬交替。
林婉兒的病越來越重,咳得血流不止。
村裡的老寡婦見她可憐,偶爾丟給她一碗粥。
她靠著那點施捨,勉強苟活。
有一晚,她夢見了昔日的京城——
紅梅盛開,長街如練。
她穿著大紅喜服,笑靨如花,蕭沉騎馬迎她而來,溫柔地對她伸出手。
夢裡,她哭著奔過去,卻撲了個空。
醒來時,破草棚中,隻餘呼嘯寒風與滿臉冷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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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她冇有親人,冇有朋友,冇有未來。
她甚至冇有力氣走到村外,隻能癱坐在泥濘裡,任寒風颳得皮肉生疼。
最後一刻,她抬頭望著陰沉沉的天。
在模糊的視野裡,她彷彿又看見了那株紅梅。
不同於記憶中的盛放,那株紅梅孤零零地立在風雪中,枝乾枯槁,花苞凋零。
和她一樣,風中孤苦伶仃,無人問津。
林婉兒緩緩閉上了眼。
她的最後一口氣,帶著恨,帶著悔,帶著無儘的孤獨,散在了北地凜冽的寒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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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京城鎮北王府後花園裡,紅梅盛放如雲。
蕭沉獨自立在梅林中,身邊無人陪伴。
他聽聞了林婉兒死去的訊息,隻是微微一歎,神色平靜。
所有執念,恩怨,仇怨,隨著一個女子的死,悄然散儘。
紅梅輕搖,風雪作答。
塵歸塵,土歸土,故人無歸。
【番外三·故人無歸
完】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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