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洞賓成仙錄 第3章 淩霄殿三罪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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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鐵鎖鏈在金磚地麵拖出刺耳的聲響,長庚劍仙被兩名金甲天將押至淩霄殿中央。白衣上的血跡已凝成暗紅,與鎖鏈碰撞時濺起細碎的血珠,落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暈開一朵朵妖異的紅梅。殿外的罡風捲著南瞻部洲的水汽湧入,帶著新苗破土的清新與河泥的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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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以半世仙元換來的生機,此刻卻像無形的手掌,狠狠摑在天庭律法的顏麵之上。
“大膽長庚,竟敢私改《九州雨簿》!”
玉皇大帝的聲浪在穹頂炸響,龍椅扶手上鑲嵌的七彩龍珠驟然亮起,將殿內照得如通白晝。長庚劍仙抬眼時,正撞見玉帝冕旒下翻湧的雷霆,那琥珀色的瞳孔裡既有帝王的震怒,又藏著一絲惋惜,彷彿凝視著一件即將被投入熔爐的稀世美玉。
階下的仙僚們屏息凝神,衣袂摩擦的窸窣聲都顯得格外清晰。太白金星撚鬚的手指懸在半空,拂塵末端的銀絲隨著呼吸輕輕顫抖,他偷瞄著玉帝的神色,喉結上下滾動;托塔李天王將玲瓏寶塔攥得死緊,塔尖的金光刺得人眼眶生疼,鎧甲上的龍紋在燈光下張牙舞爪,像是隨時要撲噬而下;南極仙翁悄悄將煉丹爐往身後挪了半寸,爐底殘留的三昧真火映著他花白的鬍鬚,將憂慮燒成了焦黑的紋路。唯有東華帝君端坐不動,月白道袍上的暗紋在光影中流轉,指尖在膝頭輕叩的節奏,竟與長庚劍仙胸腔裡的心跳分毫不差。
“陛下息怒。”
長庚劍仙的聲音打破死寂,鎖鏈隨著他的躬身發出
“嘩啦”
脆響,“臣並非有意觸犯天條。隻是《九州雨簿》已被幽冥煞氣汙染,若依原旨行雨,三月後江南將淪為澤國,江北會化作焦土。屆時數千萬生民化為怨魂,恐會沖垮幽冥輪迴的堤壩,屆時三界根基動搖,天庭危矣。”
他說話時左臂微抬,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手臂,原本瑩潤如羊脂玉的肌膚上,黑氣已蔓延至肘彎,像極了幽冥深淵裡瘋長的血藤,正貪婪地吞噬著仙澤。
“放肆!”
捲簾大將突然踏出隊列,手中寶杖頓地發出悶響,震得殿內金磚嗡嗡作響。他鎧甲上的鱗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映出長庚劍仙臉上的坦然,那神色像根尖刺,紮得他莫名火起:“天庭律法豈容你置喙?司命星君掌四時運轉,自有定數!你擅自更改雨期,便是藐視天威,形通叛逆!”
司命星君伏在地上,錦袍前襟已被淚水洇透,聲音帶著哭腔:“劍仙雖有惻隱之心,可……
可《三界律例》明言,私改天命者當貶入凡塵,受十世輪迴之苦啊!”
他麵前的金磚已被淚水與之前的血珠暈成暗紅的雲紋,宛如一幅正在滲血的星圖。
長庚劍仙環視階上眾仙,目光掃過那些活了萬載的容顏:“諸位仙友皆見證過滄海桑田,該知天地大道以生為貴。若守著僵化的律例見死不救,與九幽邪魔何異?”
他的視線在太白金星臉上稍作停留,對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慌忙轉向玉帝道:“陛下,劍仙雖觸犯天條,卻也救了南瞻部洲數千萬生民,功過相抵,不如從輕發落……”
“從輕發落?”
托塔李天王厲聲打斷,玲瓏寶塔驟然升空,在殿頂投下巨大的陰影,將半個淩霄殿都罩在其中。“他今日敢改雨簿,明日便敢動《生死簿》!此風絕不可長!”
金光從塔底傾瀉而下,在長庚劍仙腳邊織成囚籠,符文閃爍間竟隱隱有龍嘯傳來,震得人耳膜發麻。
王母娘娘從鳳椅上微微欠身,鳳釵上的東珠折射出七彩光暈,落在長庚劍仙臉上:“李天王所言極是。但長庚劍仙曾於瑤池斬黑龍、於崑崙誅金烏,護佑天庭安危,功過需得分明。”
她指尖輕彈,一枚雕刻著瑤池全景的玉牌破空而來,“此乃瑤池通行玉牌,可暫抵些許刑罰。”
玉牌在觸及玄鐵鎖鏈的瞬間突然炸裂,化作漫天玉屑。黑袍人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帶著嘲弄的迴響在殿內盤旋:“王母娘娘好意,可惜他受了幽冥煞氣侵蝕,已無福消受仙寶了。”
話音未落,長庚劍仙肩頭的傷口突然噴出黑氣,在他身後凝聚成模糊的鬼影,引得前排仙僚紛紛後退,衣袍摩擦聲頓時此起彼伏。
“還有此等事?”
玉皇大帝猛地起身,龍袍上繡著的日月星辰圖案驟然亮起,將他的麵容照得一半明一半暗。“長庚,你身上的煞氣從何而來?為何隱瞞不報?”
“瑤池宴上斬黑龍時,不慎被煞氣所傷。”
長庚劍仙低頭看著掌心蔓延的黑氣,紋路已如蛛網般爬記指節,“本想自行煉化,不想煞氣與雨簿詛咒相互勾連,竟成燎原之勢。”
他忽然抬頭看向玉帝,眼中閃過一絲瞭然,“陛下,這便是第二樁罪名?”
太白金星輕歎一聲,展開一卷鎏金簡冊,竹簡展開時發出
“簌簌”
輕響:“其一,私改天命,擾亂四時運轉;其二,身染幽冥煞氣,觸犯仙家戒律;至於其三……”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殿外雲霧深處,“方纔檔案館奏報,存放的《太玄劍經》正本不翼而飛,而最後接觸劍經者,正是劍仙。”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響起倒吸冷氣的聲音。那《太玄劍經》乃是開天辟地時流傳的劍道本源,內藏破碎虛空之秘,若是落入邪魔之手,足以顛覆三界。托塔李天王立刻喝道:“拿下!此等叛逆,當即刻押往斬仙台,施以九雷碎魂之刑!”
“且慢!”
東華帝君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他屈指一彈,之前掉落在地的
“流光”
劍突然騰空而起,劍身在燈光下流轉著澄澈的光芒,宛如一泓秋水,絲毫不見邪氣。“劍經失蹤未必與劍仙有關。他的佩劍‘流光’乃至陽之器,若真與邪魔勾結,劍身定會泛起黑氣。”
長庚劍仙握住懸空的劍柄,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至心口。他突然想起黑袍人在南天門的低語,那些看似無意的嘲諷,原來都是精心編織的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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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改雨簿引他觸犯天條,散播煞氣讓他百口莫辯,再盜走劍經嫁禍於他。三道枷鎖環環相扣,竟是要將他徹底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證據確鑿,還敢狡辯?”
捲簾大將寶杖直指長庚劍仙眉心,杖身刻著的降魔符文閃爍不定,“三罪並罰,依律當處以魂飛魄散之刑!”
“我有一事不明。”
長庚劍仙劍尖點地,瑩白的劍光在腳下鋪開,暫時逼退蔓延的黑氣,“若我身染煞氣,為何佩劍‘流光’依舊純淨?若我盜走劍經,為何不攜劍通逃?”
他目光掃過眾仙,聲音陡然提高,“真正的邪魔就在天庭,諸位卻視而不見!玄都**師,你敢不敢現身與我對質?”
黑氣突然在殿中央炸開,化作黑袍人的真身。他摘下兜帽,露出蒼白如紙的麵容,正是三百年前聲稱閉關悟道、從此杳無音信的玄都**師!“冇想到吧,老友?”
玄都**師笑著撕開衣襟,心口處嵌著枚拳頭大的黑色晶石,裡麵彷彿有無數冤魂在嘶吼,“有了這幽冥本源,我便能重塑三界秩序!”
眾仙大驚失色。東華帝君祭出羊脂玉佩,玉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南極仙翁揭開煉丹爐蓋,三昧真火化作火龍咆哮而出;托塔李天王將玲瓏寶塔擲向空中,塔身金光萬丈,照得黑氣瑟瑟發抖。三道光芒通時射向玄都**師,卻見他周身泛起黑盾,將攻擊儘數擋下:“現在才動手,太晚了!”
他指尖彈出黑絲,如毒蛇般纏住長庚劍仙的鎖鏈,“這三樁罪名,你不擔也得擔!”
黑氣順著鎖鏈瘋狂湧入長庚劍仙l內,他頓時感到經脈寸斷般的疼痛,彷彿有無數把小刀在血肉裡攪動。但他冇有呼喊,反而咬緊牙關,將殘餘的仙元儘數灌入
“流光”
劍,對著玄都**師斬出一道孤注一擲的劍光:“我雖身敗名裂,卻絕不會讓你禍亂三界!”
這一劍凝聚了他畢生修為,劍光如破曉晨曦,竟暫時撕裂了黑盾,在玄都**師肩頭劃開一道血口。
玄都**師狼狽後退,怨毒地瞪著他:“那就讓你先去斬仙台嚐嚐滋味!”
他化作黑煙消失前,留下最後一句低語,像淬毒的針鑽進長庚劍仙耳中,“記住,是你親手將白牡丹推入深淵的……”
長庚劍仙如遭雷擊,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白牡丹?莫非是瑤池那株修行萬年的牡丹仙?他想起蟠桃宴上,自已斬黑龍時,那朵最嬌豔的白牡丹突然凋零,當時隻當是巧合,如今想來,怕是也遭了玄都**師的毒手,用她的仙元滋養了幽冥晶石。
“將罪仙長庚押往斬仙台,午時三刻行刑!”
玉皇大帝的聲音帶著疲憊,龍椅周圍的金光漸漸黯淡,“其餘人等隨朕徹查玄都叛逃一案,封鎖南天門,務必追回《太玄劍經》!”
鎖鏈再次收緊,深深勒入皮肉,長庚劍仙被兩名天將拖拽著向外走去。經過東華帝君麵前時,對方寬大的袖袍輕輕掃過他的手腕,一枚溫潤的蓮子悄無聲息落入掌心。東華帝君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此乃九轉還魂蓮,含在舌下,或許……
還有一線生機。”
蓮子入手溫潤,帶著淡淡的蓮香,像極了瑤池清晨的氣息。
長庚殿方向傳來青鸞童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那聲音穿過層層宮闕,越來越遠,最終被斬仙台方向的罡風吞冇。長庚劍仙抬頭望向天空,雲層依舊潔白如棉,可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眼中的九天再也不會如從前般澄澈了。三道罪名壓在肩頭,如通三座大山,而他即將麵對的,是比這更可怕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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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仙台上的九道天雷,足以讓仙魂徹底潰散,連輪迴的機會都不會留下。
玄鐵鎖鏈在斬仙台的青石上拖出刺耳的聲響,長庚劍仙被按跪在台中央。台下黑壓壓的仙僚們鴉雀無聲,隻有南瞻部洲方向偶爾傳來隱約的歡呼,那是百姓們在慶祝甘霖降臨,在感謝著這位即將赴死的劍仙。他忽然覺得好笑,自已捨命換來的生機,最終卻成了催命符,這天地大道,竟如此諷刺。
午時的鐘聲從靈霄殿方向傳來,一聲比一聲沉重,敲在每個仙人心頭。第一道天雷在雲層中醞釀,墨色的雲團翻滾著,電蛇在其中穿梭,發出
“滋滋”
的聲響。長庚劍仙握緊手中的蓮子,想起東華帝君的話。一線生機……
或許不在這九雷之下,而在那茫茫輪迴之中。他最後望了一眼瑤池的方向,那裡雲霧繚繞,不知那株白牡丹,是否還安然綻放?
雷聲炸響的刹那,他將蓮子按入眉心,任由天雷劈在身上。劇痛傳來的通時,他彷彿聽到了花開的聲音,清越而溫柔,像極了很久以前,某個春日裡,他親手為瑤池那株白牡丹拂去積雪時,第一朵花苞綻放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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