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蘇之心害我狗命(西幻) 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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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細蔥白的手指在魯特琴絃上徐徐彈撥,悠揚的音符自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涓涓細流,試圖在酒館的喧囂中辟開一方靜謐。
伊莉絲回身,做賊似的飛快向後瞥了一眼,確認卡斯帕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酒館門口蒸騰的熱氣與人潮中後,整個人才如釋重負地鬆弛下來,脊背軟軟地靠上吧檯冰涼的木沿。目光在幾個陀螺般旋轉、手忙腳亂的酒保間梭巡一圈,最終精準鎖定櫃檯後一枚鋥亮反光的腦殼——隻有這顆腦袋的主人,在算盤珠子的“劈啪”狂響中顯出幾分格格不入的“清閒”。
“噗呲,”她反手半掩著嘴,身體微微前傾,活像在進行某種見不得光的秘密交易,壓低了嗓子衝那光禿禿的腦門頂扯出幾個字,“你們店裡的招牌……是什麼酒?”
算盤珠子正打得如同年節裡炸響的鞭炮,男人頭也不抬,彷彿耳朵隻是擺設。
他騰出那隻撥算盤的手,屈起指節,“篤篤”兩聲,精準而用力地敲在身後懸掛的大木牌上某一行字跡。
“苦艾酒……”伊莉絲眯著眼辨認,恍惚間想起不久前似乎聽誰提過一嘴,說這是“上好的酒”。
“就它吧。”
帶著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邁,女人拍板定下。
話音未落,那鋥亮的腦門主人便像精通戲法的魔術師,從桌子底下某個隱秘角落“嗖”地抽出一根油亮細長的藤鞭。
他捏著鞭梢,往下一拽,甚至吝嗇於抬一下眼皮,手一鬆——
“咻——啪!”
鞭影無比精準地打在其中一個酒保汗濕的後背上,那清脆的炸響瞬間撕裂了周遭的嘈雜噪音,聽得人牙根發酸。
伊莉絲下意識地一縮脖子,彷彿自己光潔的脊背也跟著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忍不住擠了擠眼。
“苦艾酒一杯,給這位……”光禿禿的腦殼終於“紆尊降貴”地動了動,一副厚重的、鏡片反著白光的眼鏡從櫃檯後抬起,帶著程式化的詢問投向伊莉絲。
“小、小姐。”她趕緊解釋,心頭莫名湧上一絲後悔,這杯酒似乎要得不太明智。
“這位小姐。”得到答案,那眼鏡片後的目光(或許根本就冇聚焦在她身上)旋即沉冇回算盤的珠玉山河裡,“劈啪”聲再起,彷彿在她身上多耗費一秒都是天大的浪費。
“您的酒。”
片刻,一隻足有她大腿粗的、飽經滄桑的木酒杯平移過來,滿滿一杯渾濁的、散發著奇異草腥氣的液體穩穩停在她鼻尖前。
杯壁冰涼,酒液卻隱隱蒸騰著不祥的熱氣。
伊莉絲抬頭,試圖對那位還在揉搓後背的倒黴酒保小哥扯出一個飽含歉意的笑容。
“謝謝……”
然而,對方要麼是早已習慣了這“藤鞭管理法”,要麼是忙得腳不沾地,壓根冇空解讀她的歉意,隻匆匆掠過一眼,便又旋身紮進了另一桌顧客的喧囂裡。
伊莉絲費勁地捧起這“龐然大物”,試探著湊近杯沿,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辛辣如同攻城槌般直沖天靈蓋!
她整張臉瞬間皺成了風乾的橘子皮,“噗——”地一聲,險險將口中的“瓊漿玉液”噴回杯裡。
那辛辣的餘味卻像附骨之疽,牢牢扒在口腔內壁,陰魂不散。
她痛苦地咂著嘴,恨不得把舌頭揪出來放在粗糲的石板上狠狠摩擦幾下,好蹭掉這可怕的滋味。
這哪是什麼“上好的酒”?分明是莊稼漢用陳年裹腳布釀的洗腳水!
她在心裡惡狠狠地咒罵。
要不是怕那酒保小哥再挨一記“愛的鞭策”,她真想拍著桌子讓老闆換一杯。
“殘陽泣血風嗚咽,孤王城頭彆紅顏……”
木質小舞台上,身著薄紗裙的美貌女子端坐,懷中的魯特琴流淌出哀婉的旋律,黃鶯晨啼般的嗓音悠悠升起,暫時蓋過了酒館的嘈雜。
伊莉絲如蒙大赦,立刻將那杯“毒藥”嫌棄地推得遠遠的,心神全被台上的吟唱勾了過去。
好歹還能聽聽美人唱曲,這錢……也不算白瞎得那麼徹底。
她瞟了一眼那塊“節目預告”木牌,才知這酒館每日竟還有吟遊詩人新編的詩篇助興。
女子歌聲婉轉,唱詞悠悠飄來:
“烽煙蔽日山河碎,折戟沉沙帝國湮!
妹喲,且看那——
巍巍堡壘平地起,終作齏粉散塵煙;
代代梟雄歧路奔,黃泉同歸命相連!
強弩之末勢難挽,大廈傾頹在眼前!
哥喲,莫心煎,
且聽坊間癡人言:
臥薪嚐膽隱青山,他日榮光必複還!
笑煞人也!
草木榮枯天註定,陰晴圓缺古難全,
昔日戲語竟成讖,
黃粱一夢終須醒!
孱弱的王啊——
憑何補這千瘡百孔的河山?
怎知那——
黑髮女巫彌留際,血預言,刺骨寒:
‘荊棘冠冕染殘陽,紅髮的王,箭下亡!’
‘黑髮的新主踏血來,權柄易主換新章!’
‘風起處——
山移海嘯乾坤覆,
梅爾基亞的黑塔上,耗子與貓……共稱王!’”
唱畢,最後那句荒誕的預言如同點燃了火藥桶,引得酒館內爆發出鬨堂大笑。
女人優雅收琴起身,向池座四下致意。
叮叮噹噹的錢幣如雨點般砸向舞台,伴隨著口哨和粗野的叫好聲。
一個喝得麵紅耳赤的漢子更是忘形,一把拉過那隻方纔撥動琴絃的柔荑,響亮地印下一吻,激起人群更狂熱的歡呼。
伊莉絲也聽得入了迷,跟著笑起來。這一笑才驚覺,那杯難以下嚥的苦艾酒,不知何時竟被她當作“佐興小菜”,不知不覺灌下去了小半杯!
酒勁混著那古怪的味道猛地竄上來,視野裡人影開始重迭晃動,耳邊的喧鬨也蒙上了一層毛玻璃般的模糊。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瞥見之前在城門口遇見的那個叫“艾琳”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護著懷裡的孩子,避開擁擠的人潮,身影一閃,消失在了舞台後方幽暗的樓梯口。
她眯起醉眼,下意識想站起身看個真切,胳膊肘卻不受控製地一拐——
“嘩啦!”
身後傳來酒杯傾覆、液體潑濺的聲響。
“抱、抱歉……”醉意朦朧的女人舌頭打著結,笨手笨腳地想去擦拭濺到鄰座那人身上的水漬,“我…我賠您一杯?”
她口齒不清地提議。
“不必了,”一隻蒼白得近乎透明、骨節分明卻異常有力的手輕輕抓住了她胡亂摸索的手腕,聲音裡聽不出半分惱怒,反而含著一絲慵懶的笑意,“我本也喝不慣這‘招牌’,權當是替你騰地方了。”
雖然腦子像塞滿了棉花,但伊莉絲敢用卡斯帕的劍發誓,這是她見過膚色最冷白、形狀最完美的一隻手。
尋常男人的手,指節易顯粗糲笨拙,而這隻手卻修長勻稱,骨感分明又不失力量,毫無半分女氣……除了——手腕上緊緊纏繞的數圈醜陋生鏽的鐵鏈,以及鏈下隱約透出的、深褐色的陳舊勒痕。
這近乎完美的藝術品,被野蠻地烙上了枷鎖的印記。
手都如此引人探究了,她愈發好奇鬥篷下的麵容。
頭剛抬到一半……
“想玩個遊戲嗎?”那人忽然問道,聲音帶著點蠱惑般的沙啞。
清脆的金屬彈擊聲在耳畔突兀響起。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追隨著一枚被高高彈起的硬幣在空中翻滾、旋轉,劃出銀亮的弧光,最終“啪”地一聲,被那人穩穩扣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
“正麵、還是反麵?”鬥篷的陰影下,似乎有笑意在流淌。
“你這話有歧義,”酒勁帶來的短暫清明讓伊莉絲的腦子難得靈光一閃,“又冇事先規定,是正是反還不是你說了算?”她帶著點醉後的狡黠反駁。
“嗬,抱歉,”那人低笑,聲音裡帶著一絲假模假式的恍然,“或許我的用詞該更嚴謹、更……‘學術’一些。那麼,是寶劍,還是文字?”
他修正了問題,指尖微微抬起,露出硬幣的一角花紋。
“我猜……是劍。”伊莉絲盯著那隱約的輪廓,憑著直覺脫口而出。
那人掀開手掌。
硬幣躺在他蒼白的掌心,帶著冷冽寒光的劍形圖案,赫然朝上。
“恭喜你,答對了。”
他笑道,帶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拉過伊莉絲的手,將那枚猶帶他掌心微涼體溫的硬幣放入她手中,
“獎勵。”他說。
“剛剛那首詩……”伊莉絲的目光落在他腰間夾著的一個皮質筆記本和插著的羽毛筆上,醉意讓她的思維有些跳躍,“是你寫的嗎?”
“筆力粗陋,獻醜了。”鬥篷下傳來謙遜的回覆。
“為什麼這麼說?”伊莉絲捏著那枚硬幣,指腹摩挲著冰涼的浮雕劍刃,“我覺得很好啊,既有文采又不缺幽默,比那些爛大街的騎士話本強太多了!”
“聽小姐這麼說,我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那聲音裡帶著一絲玩味,“不過,若是早幾年能得您這句金口玉言的鼓勵,說不定我還能在文壇搶下塊巴掌大的地盤呢。”
“彆太自負了!”伊莉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打了個酒氣熏天的嗝,差點被翻湧上來的苦艾酒怪味熏得當場表演,“我誇你還有一半原因在那兒呢!”
她伸出空著的手,嫌惡地指向剛剛被她碰倒、還殘留著濕痕的桌麵——那裡還隱隱散發著苦艾酒那令人作嘔的餘味。
“詩人不都喜歡以特立獨行標榜自己嗎?你都難以下嚥,可見那東西就是難喝!”
她斬釘截鐵地下結論,眉頭擰得死緊,實在想不通自己剛纔的胃是怎麼承受住的。
“說的是,”鬥篷下的聲音帶著深以為然的讚同,“這裡的酒,充其量隻能算是難喝的麥芽發酵液,哪裡比得上一杯冰鎮的……”
“冰鎮啤酒?你在哪……”伊莉絲急切地追問,醉眼朦朧地努力聚焦,視線剛來得及掃過他鬥篷下冷白色的、線條利落的下巴輪廓,以及那雙在陰影中若隱若現、泛著幽暗綠芒的非人豎瞳……
“酒好不好喝,伊莉絲?”
一個熟悉得讓她脊背瞬間繃緊的聲音,如同冰水般兜頭澆下。
女人一個激靈,全身的醉意彷彿被瞬間凍住。
她僵硬地、像個生鏽的木偶般轉過頭,想也不想就把黑鍋甩向那個剛認識的陌生人:
“是他!是他讓我喝的!”她臉不紅心不跳、纖指毫不猶豫地戳向對麵。
然而,對麵空空如也。
方纔那人坐過的地方,隻剩下一張空凳,桌麵光潔如新,彷彿從未有人落座。
一個酒保正麻利地擦拭著最後一點水漬,動作快得像是要抹去那人在世上僅存的最後一絲痕跡。
“嘿嘿……他、他剛纔還在呢……”她悻悻地收回手指,心虛地搓了搓。
“是嗎?”卡斯帕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將那杯她冇喝完的苦艾酒推到她麵前,“那,把剩下的喝完吧,彆浪費了。”
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住伊莉絲,但她還是不死心地多嘴了一句:“你不是……不讓我喝酒嗎?”
“那是因為……”卡斯帕俯身湊近,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裡閃爍著危險的光芒,聲音低沉得如同宣判,“這將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嚐到酒的滋味。”
夜幕低垂,酒館裡昏黃的煤氣燈“嗤”地一聲驟然亮起,將人影拉得搖曳而詭異。
很久之後,當伊莉絲攤開掌心,纔在明亮的燈光下看清那枚硬幣的真容,正反兩麵,竟都赫然鐫刻著交叉的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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