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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把我埋進醃肉缸裡後,她瘋了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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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小就愛吃外婆做的臘肉,油光鋥亮,鹹香下飯。

外婆去世後,在城裡開貨車的爸爸總能從鄉下給我帶回同樣味道的臘肉。

媽媽也開始學著醃肉,她在陽台掛上大大小小的五花肉,冬天裡,她那雙本是教書育人的手,總是被粗鹽和花椒磨得又紅又腫。

我曾以為媽媽也和我一樣,思念著外婆的味道。

直到爸媽吵著要離婚那天,爸爸從車上接下來一個女人,她帶來的“特產”就是那種我最愛吃的臘肉。

媽媽死死盯著那些肉,再猛地看向我,眼神像要吃人。

“你滿意了?為了你那張嘴,這個家散了你滿意了?!”

“我這雙手,又是鹽又是冰水的,沒一天是好的,就想讓你吃口我做的!可你呢?你和你那短命的外婆一個樣,就認外麵的野味!”

她把我死死按進冰冷的醃肉缸裡,我疼得縮成一團。

“媽,我錯了,我再也不吃臘肉了,你彆不要我!”

媽媽卻一腳踹在我心口,把我重新踢回缸裡。

“你和你那個渣爹,都隻配爛在缸裡!”

沒多久,養弟抱著一袋鹽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吃力地倒在我身上。

“阿姨說了,不聽話的小孩,就要醃起來纔好吃。”

我被鹽嗆得喘不過氣,眼前陣陣發黑,卻奇異地感到一絲解脫。

也許被醃入味了,媽媽就能想起外婆,然後……也能想起我了。

1

我被埋在醃肉缸裡,麵板像是被無數把小刀同時割開。

臉頰、手臂和雙腿,都火辣辣地疼。

“媽……我錯了……我再也不吃了……”

我無力地抓撓著粗糙的大缸內壁,指甲很快就磨平了,滲出血絲,在灰白的缸壁上留下淡淡的紅痕。

我哭著求媽媽,說我再也不吃外麵的臘肉了,我隻吃她做的。

可陽台門口,沒有傳來媽媽的聲音。

隻有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進來,是那個叫小宇的男孩。

他是我媽從孤兒院領回來的,她說,他纔是她的乖寶。

小宇看著我在缸裡痛苦掙紮,臉上沒有絲毫同情,反而得意地朝我做了個鬼臉。

“媽媽以後隻會疼我一個人了,”他咯咯地笑,“你這個隻知道吃的饞貓,活該被醃起來!”

說完,他轉身就跑回客廳,大聲告狀:

“媽媽!姐姐在缸裡罵你!她說你做的飯是豬食,難吃死了!還說要去找那個賣臘肉的阿姨當新媽媽!”

我聽見客廳裡媽媽的聲音瞬間變得暴怒。

“好啊,好啊……真是我的好女兒,”

“那就讓她爛在裡麵!看看那個野女人會不會來救她!”

“砰!”

防盜門被狠狠摔上,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屋子都在顫抖。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周圍隻剩下鹽粒摩擦麵板的細微聲響,像無數隻螞蟻在啃噬我的身體。

劇痛和窒息感讓我漸漸失去了意識。

在最後的黑暗降臨前,我恍惚地想,如果我被醃入味了,有了外婆臘肉的味道,媽媽是不是……就會重新愛我了?

再次睜眼,我發現自己飄在半空中。

身體很輕,像一朵沒有重量的蒲公英。

我站在熟悉的陽台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蓋著厚重木板的大缸。

缸口的邊緣,還清晰地留著我掙紮時印下的、已經乾涸發黑的血手印。

我的屍體就在裡麵。

我飄了過去,想看看裡麵的自己。

可無論我怎麼努力,都無法穿透那層木板,隻能感到一陣從缸內透出的、刺骨的寒意。

客廳裡傳來小宇興奮的聲音。

“媽媽,姐姐那個可以看星星的天文望遠鏡,現在是不是歸我了?”

那個望遠鏡,是我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爸爸又貼補了一些才買到的生日禮物。我曾興奮地拉著媽媽,指給她看月亮上的環形山。

“還有她的公主裙!我能給我表妹嗎?她肯定喜歡!”

小宇又裝作擔憂地問:“阿姨,姐姐一個人在缸裡會不會害怕呀?天都黑了。”

媽媽正在廚房忙碌,聽到我的名字,臉上那一絲因勞累而浮現的溫和,立刻被憎惡取代。

她冷哼一聲,語氣裡滿是厭煩。

“怕?她那種沒心沒肺的東西知道什麼叫怕?罪有應得!”

2

說完,媽媽開始做晚飯。

她的目光在調料架上掃過,最終落在了最角落裡的一瓶醬油上。

那是我外婆用了幾十年的老牌子,黑褐色的醬體,掛壁醇厚。

外婆說過,做出那種鹹香臘肉的關鍵,就在這口老醬油裡。

外婆去世後,這瓶醬油就成了我和媽媽之間,為數不多的,關於“味道”的共同回憶。

我看見她伸出手,似乎想把它拿下來。

我的靈魂瞬間繃緊了,心中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她會把它收起來嗎?她會想起外婆,想起我嗎?

可是最終,她還是把那瓶醬油“咕咚”一聲扔進了垃圾桶。

我的希望,連同我虛無的靈魂,一起被浸入了冰冷的鹽水裡,徹底破滅。

晚飯時,小宇一邊大口扒著飯,一邊繼續他假惺惺的表演。

“媽媽,姐姐還沒吃飯呢,”他含混不清地說,“我們要不要給她留一點呀?等她出來就餓壞了。”

這句話像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媽媽心裡積壓的所有炸藥。

“吃!吃!吃!她就知道吃!”

媽媽猛地將碗筷摔在桌上,像一頭發怒的母獅,瘋了一樣衝到陽台。

她對著那口大缸瘋狂地捶打,木質的缸蓋發出沉悶的巨響。

“你這個白眼狼!我做的你不吃,就認外麵的野味!你和你那個隻認野味的爹一樣下賤!你就該一輩子待在缸裡,發爛!發臭!”

突然,她痛呼一聲,抱著自己的右手手腕,跌坐在冰冷的瓷磚上。

“媽媽!”

我驚恐地尖叫著,想衝過去扶她,可我的靈魂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地蜷縮在地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巨大的愧疚感幾乎要將我吞沒。

小宇被嚇了一跳,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跑過去扶著媽媽回了房間。

屋子重新安靜下來。

我飄在陽台,看著那個紋絲不動的大缸。

在昏暗的光線下,我看見,缸蓋和缸體連線的縫隙裡,似乎滲出了一點點暗紅色的液體,黏稠,緩慢,像凝固的眼淚。

媽媽的手腕腫了好幾天。

這期間,爸爸打來了電話,聲音焦急。

“孩子呢?”

“你還知道問孩子?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麵了!”媽媽的聲音充滿了恨意。

我看到她好幾次走到陽台門口,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卻又像被什麼燙到一樣猛地縮回,始終不敢踏入一步。

她也不許任何人靠近陽台。

“她怎麼樣了?你彆胡來!”爸爸在電話裡哀求,“孩子不懂事,你關她幾天教訓一下就行了,彆真把人弄出問題!”

見媽媽油鹽不進,爸爸歎了口氣,語氣變得強硬。

“我不管,我明天就過來。我必須把孩子接走!”

3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透。

一股混雜著鹹味和腐爛的甜膩臭氣,就從陽台的門縫裡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客廳。

那味道像是壞掉的肉和餿掉的飯菜混在一起,熏得人幾欲作嘔。

“什麼味兒啊?這麼臭!”小宇最先被熏醒,他捂著鼻子從房間裡走出來,滿臉嫌惡地大聲抱怨,“是不是有什麼死老鼠?”

媽媽聞到味道後也從房間衝了出來。

她憤怒地瞪向陽台,顯然以為又是我在裡麵搗鬼。

可當她的目光落在地上時,瞬間凝固了。

大缸底下,不知何時滲出了一攤黏稠、渾濁的暗紅色液體,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我原以為,看到這一幕,她會意識到真相,會感到害怕。

然而,在她臉上短暫的驚恐過後,竟被更猛烈的暴怒所取代。

“——!”她指著那灘液體,因極致的憤怒,聲音變得尖利刺耳,“你還敢給我作妖!”

她誤會了。

她以為那是我在裡麵故意搗亂,把我給她留的飯菜和醬油全都倒了出來,用這種醃臢的方式報複她。

“媽媽,不是的!那是血啊!”

我急得在半空中團團轉,徒勞地伸出手,想告訴她那是我腐爛的血水,可她根本聽不見我的聲音。

我的絕望達到了頂峰。

原來我的死亡,在她眼裡,也隻不過是另一場無理取鬨的惡作劇。

大缸裡毫無動靜。

這反而讓她徹底信了自己的判斷,認定我就是頑劣不堪,在跟她賭氣。

她怒氣衝衝地轉身,一腳踹開我的臥室門。

她從我的床底拖出了一個積滿灰塵的鐵皮盒子。

我飄過去,才發現裡麵珍藏著我從小到大送給她的所有生日賀卡和手工作品。

但現在,它們都成了她發泄怒火的工具。

她像瘋了一樣,將那些畫著我們倆手拉手的畫全部撕得粉碎。

她拿起剪刀,狠狠剪斷了我用彩色毛線編了好幾個晚上的“母女手鏈”。

“白眼狼!跟你那個爹一樣!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她嘴裡不停地咒罵著,眼眶通紅。

在一片狼藉中,她的手機響了。

是家族群的訊息。

姑姑在群裡爸爸:【哥,週末帶囡囡回來吃飯啊,我給她準備了她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最愛吃”三個字,像三根毒針,再次狠狠刺痛了媽媽。

她臉上浮起一絲冰冷的、報複性的笑容。

她拿起手機,飛快地在群裡打字。

【她不回來了。她為了口吃的,跟著她爸在外麵找的小三跑了。】

【她說嫌我這個親媽礙事,擋著她吃香的喝辣的了。】

【就當我沒生過這個女兒!】

群裡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囡囡那麼乖的孩子怎麼會……】

【真是沒良心啊!為了個後媽不要親媽了?】

【翅膀硬了,不懂事!】

那些平日裡對我慈愛有加的親戚們,紛紛變了臉。

一句句指責像無數根針,紮在我的靈魂上,疼得我幾乎要消散。

發泄完所有怒火,媽媽把手機一扔,轉身準備去廚房做飯。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急促而用力的砸門聲。

4

“砰!砰!砰!”、

媽媽一臉不耐地拉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神情嚴肅的警察,以及雙眼通紅的爸爸。

“你來乾什麼!”媽媽看到爸爸,就像看到了仇人。

爸爸卻沒理她,他高高舉起手機,螢幕上正是我家那個家族群的聊天記錄。

“你在這裡胡說八道些什麼!”

他衝著媽媽怒吼,

“我問了囡囡所有的同學,根本沒人見過她!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媽媽看到爸爸身後的警察,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

她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

“報警?你居然報警來對付我?你是想讓所有鄰居都來看我的笑話嗎?!”

“王建軍,你真夠狠的!”

“女士,請你冷靜一點。”

為首的一位警察打斷了她的尖叫,神情嚴肅地出示了自己的證件,

“我們接到報警,前來就您女兒的失蹤案向您瞭解情況。我們需要進屋檢視。”

媽媽雙手抱胸,滿臉厭惡地朝陽台的方向指了指。

“失蹤?她好得很!”

她堅稱我就躲在那個大缸裡跟她賭氣,還扯著嗓子衝陽台方向大喊:

“你給我滾出來!你爸來了!你不是最喜歡他帶回來的野味嗎?滾出來啊!”

陽台靜悄悄的,隻有那股腐爛的甜膩氣味更加濃重了。

小宇看到警察要走向陽台,小臉煞白,心虛地跑上前,試圖攔住他們。

“警察叔叔,姐姐可能……可能是自己跑出去玩了,”

他撒著謊,想引開警察的注意力,

“她以前也這樣的。”

其中一名年輕的警察沒有理會他,徑直走進了陽台。

片刻後,他發出一聲驚疑不定的“嗯?”。

顯然,他被那股濃烈的異味和地上那攤暗紅色的液體驚動了。

他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媽媽。

媽媽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但隨即冷笑一聲,罵道:

“這個討債鬼!肯定是趁我不注意,自己跑了!真是長本事了!”

可她話音剛落。

“咕嚕……”

一聲輕微的滾動聲響起。

一顆圓滾滾、被鹽醃得發白的東西,從那個警察剛剛挪開一條縫的缸蓋下,從那堆已經看不出人形的爛肉裡,緩緩滾落出來。

它滾過肮臟的地麵,滾過那灘黏稠的液體,帶著一道暗紅色的痕跡,一直滾到了媽媽的腳邊,才輕輕地停下。

她的目光垂下,世界瞬間靜止。

5

那顆圓滾滾、被鹽醃得發白的東西,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媽媽的腳邊。

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

爸爸的怒吼、警察的質詢、小宇的抽泣,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遙遠而模糊。

媽媽的身體僵住了。

她低下頭,視線一寸一寸地往下移,最後聚焦在那件東西上。

她的瞳孔驟然縮緊,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一乾二淨,變得和那東西一樣慘白。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致的尖叫,從她喉嚨裡迸發出來,刺得我靈魂都在顫抖。

她像被蠍子蟄了一樣猛地向後跳開,踉蹌著撞在牆上,雙眼死死地盯著地麵,彷彿看到了什麼世界上最恐怖的魔鬼。

爸爸也看到了。

他的身體晃了晃,膝蓋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他伸出手,指著那東西,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這是什麼?”

年輕警察的聲音也變了調,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卻不敢輕易觸碰。

另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察臉色鐵青,他一把拉開還愣在原地的年輕同事,厲聲對媽媽喝道:

“把缸蓋開啟!”

媽媽像是沒聽見,她隻是瘋了一樣搖頭,雙手死死捂住耳朵,嘴裡語無倫次地唸叨著。

“不是的……不是我……是她自己不聽話……是她自己……”

就在這片混亂中,小宇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他指著地上的東西,又指著我媽媽,上氣不接下氣地喊:

“是姐姐!是姐姐!阿姨把姐姐醃起來了!她說不聽話的小孩就要醃起來纔好吃!”

童言無忌,卻字字誅心。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爸爸的眼睛瞬間紅得像要滴出血。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猛地朝媽媽撲了過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死死抵在牆上。

“你把我的女兒怎麼了?!王淑芬!你把我的囡囡怎麼了!”

他雙目赤紅,額上青筋暴起,手上的力道大得驚人。

媽媽被掐得滿臉通紅,她拚命掙紮,雙手胡亂地抓撓著爸爸的手臂,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響。

“住手!”

老警察反應極快,立刻衝上去,和同事一起用力將暴怒的爸爸拉開。

“放開我!我要殺了這個毒婦!她殺了我的女兒!”

爸爸瘋了一樣嘶吼著,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

老警察死死控製住爸爸,對年輕警察使了個眼色。

“開啟它!”

年輕警察深吸一口氣,走到大缸前,雙手搭上那塊沉重的木質缸蓋。

隨著“吱呀——”一聲沉悶的摩擦聲,缸蓋被緩緩挪開了一條縫。

一股比之前濃烈百倍的、混雜著腐爛與鹹腥的惡臭,如同實質性的衝擊波,瞬間從缸內噴湧而出,籠罩了整個陽台。

年輕警察“嘔”的一聲,當場就捂著嘴衝到一邊乾嘔起來。

爸爸的嘶吼戛然而置。

他怔怔地看著那條縫隙,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而我媽媽,在看到缸蓋被挪開的那一刻,她眼中的瘋狂和怨毒突然儘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空洞的恐懼。

她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目光渙散地看著那個黑漆漆的缸口,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我飄在半空中,看著這一幕人間慘劇。

我看到老警察用手帕捂住口鼻,強忍著不適,一點一點,將那塊浸透了血水和油脂的木板,徹底掀開。

缸裡的景象,終於暴露在了所有人麵前。

6

缸裡沒有完整的我。

隻有一堆混雜著粗鹽、花椒、八角,已經腐爛發黑、分辨不出形狀的肉塊。

幾縷我最喜歡的公主裙的粉色布料,被暗紅色的血水浸泡得看不出原樣,像破敗的旗幟,掛在幾塊凸起的骨頭上。

我的天文望遠鏡,那個我曾用來和媽媽一起看星星的寶貝,

被砸得粉碎,鏡片和金屬零件散落在爛肉裡,折射著窗外灰濛濛的天光。

整個大缸,就像一個盛滿了仇恨與絕望的垃圾場。

“囡囡……”

爸爸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鳴,他掙脫了警察的束縛,踉蹌著撲到缸邊,雙手扒著粗糙的缸沿,死死地盯著裡麵的東西。

他似乎想伸手進去,想從那堆爛肉裡把我撈起來。

可他的手在半空中抖得不成樣子,伸了幾次,都無力地垂了下去。

最後,他一拳狠狠砸在堅硬的缸壁上,鮮血順著指縫流下。

“啊啊啊啊——!”

他跪倒在地,雙手插進頭發裡,發出的哭聲不再是人的聲音,而是一種混雜著極致痛苦、悔恨和絕望的嚎叫。

那哭聲穿透了樓板,驚動了四鄰。

我看見對麵的窗戶一扇扇被推開,探出一個個好奇又驚恐的腦袋。

媽媽癱坐在地上,她沒有哭,也沒有叫,隻是癡癡地望著缸裡。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塊稍大些的肉塊上。

那是我左邊小腿的位置,上麵有一塊硬幣大小的、淡褐色的胎記。

小時候我總嫌它難看,媽媽還安慰我,說那是仙女給我做的獨一無二的記號。

現在,這個記號就在那堆腐肉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諷刺。

媽媽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我湊近了,才聽清她在用氣聲反複呢喃著一句話。

“野味……是野味……”

她瘋了。

在親眼看到自己一手造就的慘狀後,她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她的大腦為了保護自己,篡改了現實,將缸裡的我,幻想成了她最恨的“外麵的野味”。

小宇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他縮在牆角,抖成一團,褲子濕了一大片,散發著騷臭味。

老警察的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他拿出對講機,用沉穩但略帶顫抖的聲音彙報:

“指揮中心,這裡是城西派出所,在陽光小區三棟401室發現一起惡性殺人案件,死者為未成年女性,現場……現場慘不忍睹,請求法醫和刑偵支援。”

很快,樓道裡響起了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法醫、刑警、技術人員……穿著製服的人擠滿了這個不大的家。

閃光燈不停地亮起,將這個人間地獄的每一個角落都記錄下來。

媽媽被兩個警察架了起來。

她沒有任何反抗,隻是目光呆滯地重複著:

“是野味……不是囡囡……囡囡跟著她爸吃野味去了……”

爸爸像一尊石像,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所有的聲音和光亮都與他無關,他的世界裡隻剩下那口散發著惡臭的大缸。

我飄在他們中間,看著這荒誕又悲涼的一幕。

我死了。

媽媽瘋了。

爸爸的世界也塌了。

那個曾經充滿著飯菜香氣和爭吵聲的家,在今天,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徹底分崩離析。

我沒有感到報複的快感,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哀和冰冷。

我以為被醃入味了,媽媽就會想起我。

可她沒有。

她把我,連同她的理智和人性,一起醃爛在了那個冰冷的缸裡。

7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靈魂一直被困在這間貼滿封條的屋子裡。

警察帶走了媽媽,也帶走了小宇。

爸爸被親戚們攙扶著離開,他的背影佝僂著,彷彿一瞬間老了二十歲。

家裡空了。

我飄蕩在熟悉的客廳,穿過我的臥室,最後停留在那個已經被清空、但依舊散發著淡淡腥臭味的陽台上。

大缸被運走了,作為最重要的證物。

但地上那灘已經乾涸發黑的血跡,和牆上爸爸砸出的血手印,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裡曾發生過的一切。

我無法離開這間屋子,像一個被無形鎖鏈拴住的囚徒。

我看到了爸爸。

他被帶到警察局做筆錄,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水分,形容枯槁。

“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女兒是什麼時候?”

警察問。

爸爸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一個星期前,我……我從鄉下回來,給她帶了點她愛吃的臘肉。”

“就是因為這個臘肉,你和你妻子吵架了?”

爸爸痛苦地閉上眼,點了點頭。

“她……她一直覺得我外麵有人,覺得那些臘肉是那個女人做的。”

“可那不是啊!”

“那是我……是我托一個遠房親戚做的……”

“哪個親戚?”

“我妻子的親妹妹,也就是孩子的親小姨。”

“她們姐妹倆早年因為點事鬨翻了,十幾年沒聯係。”

“小姨一直在鄉下,守著我嶽母傳下來的手藝……”

“我隻是想讓孩子嘗嘗她外婆的味道,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

爸爸的頭埋進雙臂裡,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小姨?

我的靈魂劇烈地一震。

那個被媽媽咒罵了無數次的“野女人”,竟然是我的親小姨?

那個我從小就愛吃的、帶著外婆味道的臘肉,竟然真的是來自外婆的傳承?

巨大的荒謬感和悲涼感瞬間將我淹沒。

媽媽恨了一輩子,嫉妒了一輩子,甚至為此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結果,她恨的、嫉妒的,從始至終,都是自己的親妹妹。

這場悲劇,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看到警察在給媽媽做精神鑒定。

她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抱著膝蓋,目光呆滯,嘴裡不停地唸叨著“野味”、“白眼狼”、“都該爛在缸裡”。

醫生問她:

“王淑芬,你還記得你女兒叫什麼名字嗎?”

她茫然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

“女兒?”

“我沒有女兒。”

“她跟著她爸找野女人去了,不要我了。”

她不記得我了。

她真的,把我從她的記憶裡,徹底抹除了。

我也看到了小宇。

在心理輔導室裡,他終於斷斷續續地說出了真相。

“阿姨……阿姨那天瘋了……”

“她把姐姐按在缸裡……倒了很多鹽……”

“姐姐一直在哭,說她錯了……”

“我害怕……我想去救姐姐,”

“可是阿姨說,誰敢去救她,就一起醃了……”

“後來……後來姐姐不動了……”

“阿姨就把蓋子蓋上了,還搬了很重的東西壓在上麵……”

“她說……她說要把姐姐醃成最好吃的臘肉……”

“這樣她就再也不會跑了……”

小宇的敘述顛三倒四,卻拚湊出了我死亡那天的全部過程。

原來,我不是立刻死去的。

我在那個冰冷黑暗的缸裡,在鹽水的劇痛和窒息中,掙紮了很久很久。

我在等媽媽來救我。

可她,卻在外麵,用最惡毒的語言,宣判了我的死刑。

也許是聽到了太多的真相,我的靈魂變得越來越稀薄,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模糊。

就在我意識快要消散的時候,我聽到了爸爸和姑姑的對話。

“哥,你真的要去見她?”

姑姑的聲音裡滿是擔憂。

“我必須去。”

爸爸的聲音疲憊但堅定。

“有些事,我必須當麵問清楚。”

“我要讓她知道,她都乾了些什麼!”

我知道,爸爸要去見那個女人了。

不,是我的小姨。

一股強大的執念支撐著我。

我不能就這麼散了,我也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8

我的靈魂不知怎麼,竟掙脫了那間屋子的束縛,跟在了爸爸身後。

他開車去了鄉下,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

車子在一條泥濘小路的儘頭停下,眼前是一座帶院子的老舊瓦房,院牆上爬滿了枯萎的藤蔓。

一個穿著粗布圍裙的女人從屋裡走出來,她的年紀和媽媽相仿,但臉上的風霜更重一些。

她的眉眼,和外婆有七分相似。

這就是我的小姨。

她看到爸爸,愣了一下。

隨即看到他通紅的雙眼和滿臉的憔悴,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成了驚慌。

“建軍哥?你怎麼來了?”

“出什麼事了?”

“囡囡呢?”

她急切地問。

爸爸看著她,嘴唇顫抖了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囡囡……沒了。”

小姨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儘。

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扶住門框,難以置信地看著爸爸。

“你……你說什麼?”

“沒了是什麼意思?”

“被她媽媽……醃在缸裡了。”

爸爸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炸雷,在寂靜的院子裡轟然炸響。

小姨的身體劇烈地一晃,整個人順著門框滑倒在地。

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許久,她才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

“我姐她怎麼敢!”

“她怎麼能下得去手啊!”

“那是她的親女兒啊!”

她捶打著地麵,哭得撕心裂肺。

爸爸蹲下身,雙眼通紅地看著她。

“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們姐妹倆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她為什麼……為什麼會恨你到這種地步?”

在小姨斷斷續續的哭訴中,一段被塵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被殘忍地揭開。

原來,媽媽和小姨是雙胞胎。

但從小,媽媽就因為體弱多病,更受父母的偏愛。

而小姨健康活潑,從小就要學著照顧姐姐,謙讓姐姐。

外婆有一手醃製臘肉的絕活,是家裡重要的收入來源。

兩個女兒都學了。

但外婆總說,小姨更有天分,做出來的味道和她最像。

而媽媽做的,總是差了那麼一點火候。

“就因為這個,她從小就嫉妒我,恨我。”

小姨泣不成聲。

“她說我搶了媽的寵愛,後來又說我搶了你的注意……”

“當年你和我姐談戀愛的時候,經常來我們家。”

“有一次你吃了我做的臘肉,隨口誇了一句‘真好吃,跟你姐做的不一樣’。”

“就因為這一句話,她跟我大吵一架,說我勾引你,說我不知廉恥。”

“後來我們分家,媽把老宅和醃肉的方子都給了我,給了我姐一筆錢讓她進城。”

“她就覺得媽偏心,徹底跟我斷了聯係。”

“這麼多年,我連她住在哪裡都不知道……”

“我隻是想……隻是想讓囡囡也嘗嘗外婆的味道,那孩子從小就愛吃。”

“我不敢直接聯係我姐,隻能偷偷托你帶過去……”

“我以為……我以為食物能化解一些東西,我沒想到……我沒想到會害了那孩子啊!”

小姨趴在地上,哭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我飄在空中,聽著這一切,隻覺得渾身冰冷。

原來是這樣。

一切的根源,竟然隻是因為一句無心的誇讚,和一份所謂“偏心”的傳承。

媽媽的嫉妒,像一顆埋在心裡的毒瘤,長了二十多年,最後,卻要用我的性命來引爆。

那個我心心念唸的外婆的味道,成了殺死我的最鋒利的刀。

我看向爸爸,他的臉上充滿了震驚、悔恨和無儘的痛苦。

他終於明白了,他帶回家的不是臘肉,而是一次又一次點燃妻子心中嫉妒之火的引信。

他也是凶手。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凶手。

9

法庭上,媽媽穿著灰色的囚服,頭發花白,眼神空洞。

她瘦得脫了相,像一片被風乾的樹葉,完全沒有了往日那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精神鑒定結果顯示,她在長期的高壓和嫉妒情緒下,早已出現了嚴重的心理問題。

案發時的行為被判定為“限製性刑事責任能力”。

法官宣讀著卷宗,那些冰冷的文字,描述著我死亡的全部細節。

“……用粗鹽反複揉搓,導致被害人麵板大麵積破損……將其按入缸中,用重物壓住缸蓋,導致其機械性窒息合並失血性休剋死亡……”

每念一句,旁聽席上的爸爸和小姨就顫抖一下。

爸爸的頭發在短短半個月裡,已經白了一半。

他坐在那裡,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

小姨的眼睛從開庭就沒乾過,她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輪到被告人陳述時,媽媽茫然地抬起頭,環顧四周。

她的目光在爸爸和小姨的臉上短暫停留,卻沒有任何波瀾,彷彿在看兩個陌生人。

她的律師替她說道:

“我的當事人精神狀態不穩,無法進行正常陳述。”

“我來問。”

爸爸突然站了起來,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

法官猶豫了一下,但看著他血紅的雙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爸爸一步一步,走到被告席前,隔著冰冷的欄杆,看著那個他愛過也恨過的女人。

“王淑芬,”

他開口,聲音裡帶著無儘的疲憊。

“你看著我。”

媽媽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聚焦,落在了爸爸的臉上。

“你還記得囡囡嗎?”

爸爸問。

媽媽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隨即搖了搖頭:

“不記得……她去吃野味了……”

“她沒有去吃野味!”

爸爸的聲音陡然拔高,他指著不遠處的小姨,一字一句地說:

“給你女兒做臘肉的,不是外麵的野女人!是你的親妹妹!王淑華!”

“你看看她!你好好看看她!你還認得她嗎?”

媽媽的目光順著爸爸的手指,慢慢轉向小姨。

當她的視線和小姨那雙滿是淚水的、和她極為相似的眼睛對上時,她空洞的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

“妹妹……”

她喃喃地吐出兩個字,像是從一個遙遠的夢裡醒來。

“姐……”

小姨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就是她!”

爸爸的聲音像一把刀,狠狠紮進媽媽的心裡。

“你恨了一輩子,嫉妒了一輩子的人!你以為她搶走了你的一切!可你知不知道,當年媽為什麼把方子和老宅留給她?”

“因為你從小身體不好!媽怕你在鄉下受累!她把所有的錢都換成了現金給你,讓你進城過好日子!她不是偏心,她是最心疼你啊!”

“還有我!我誇她做的臘肉好吃,是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嘗到那麼地道的味道,我隨口一說,我心裡愛的人一直是你啊!王淑芬,你為什麼就不明白!”

爸爸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媽媽的心防上。

媽媽臉上的茫然和瘋癲,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不信,最後是排山倒海的痛苦。

那些被她強行遺忘的、篡改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她的大腦。

她想起了我拉著她的手看星星。

想起了我把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給她買生日禮物。

想起了我在醃肉缸裡,哭著喊“媽媽,我錯了”。

想起了我那雙絕望的、慢慢失去光彩的眼睛。

“啊——!!!”

媽媽猛地抱住頭,發出一聲比在家裡時更加淒厲百倍的慘叫。

“囡囡……我的囡囡……”

她終於想起了我。

在真相和悔恨的雙重摺磨下,她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她像瘋了一樣用頭去撞欄杆,嘴裡發出野獸般的哀嚎。

“是我殺了她……我殺了我的女兒……我還給她……把我的命還給她……”

法警衝上去將她死死按住,法庭裡一片大亂。

我飄在法庭的上空,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媽媽,現在你想起我了。

可是,太晚了。

你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了我,現在,你也要用餘生,被這份記憶,活活醃透,爛在無儘的悔恨裡。

最終,媽媽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小宇因為年紀小,又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創傷,被送往了專業的心理乾預機構。

一場庭審,塵埃落定。

可我們所有人的人生,都毀了。

10

宣判那天之後,爸爸帶著我所有的遺物,和小姨一起回到了鄉下的老宅。

那個我從未踏足,卻又無比熟悉的地方。

院子裡,掛著一排排正在風乾的臘肉,油光鋥亮,散發著鹹香的氣息。

是外婆的味道。

也是……殺死我的味道。

爸爸把我的天文望遠鏡碎片,一片片小心翼翼地粘好,雖然它再也看不了星星了。

他把我的公主裙,清洗乾淨,疊得整整齊齊。

他把我的照片,一張張擺在桌子上。

小姨默默地陪著他,紅著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做飯。

爸爸從屋裡拿出那瓶我外婆用過的老醬油,那是他從我家的垃圾桶裡撿回來的。

他又拿出最好的五花肉,最粗的海鹽,和外婆親手種的花椒。

在院子裡的月光下,他開始醃肉。

他的動作很笨拙,鹽粒把他的手磨得通紅,但他沒有停。

小姨站在一旁,淚流滿麵地看著,小聲地指導著他。

“哥,鹽要先炒熱……”

“花椒要碾碎了才香……”

“醬油要一點一點抹勻,每一寸都要抹到……”

爸爸像個聽話的孩子,一一照做。

他一邊抹著肉,一邊低聲地和我說話,彷彿我還活著。

“囡囡,爸爸在給你做你最愛吃的臘肉。”

“這次,是爸爸親手給你做的。”

“再也沒有人跟你搶了,都是你的……”

他的聲音哽咽著,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五花肉上。

和鹽、和醬油、和花椒,一起,被揉進了肉的紋理裡。

我飄在旁邊,看著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他顫抖的雙手,看著他花白的頭發。

我的心裡,那股滔天的恨意,不知為何,竟慢慢地,慢慢地消散了。

我不再恨媽媽了,她已經得到了最痛苦的懲罰。

我也不再恨爸爸了,他將在無儘的悔恨中度過餘生。

我隻是覺得悲傷。

為了這份遲來的愛,為了這個支離破碎的家,為了那個再也回不去的我。

爸爸和小姨,兩個人,在院子裡忙活了一整夜。

他們把那塊用眼淚和悔恨醃製的肉,鄭重地掛在了屋簷下,和我以前的照片掛在一起。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亮了。

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透晨霧,照在那塊臘肉上,也照在了我的靈魂上。

我感到身體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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