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訓狗手冊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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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用媽媽的手機玩，誤進了一個叫「精英媽媽」的群。
一個id叫「王姐」的人，頂著閃亮的鑽石頭像，曬出個金手鐲。
手鐲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我以為大家都會誇好看，冇想到「王姐」說：「養女兒就要當訓狗。」
「從小讓她知道感恩，你看，我這條‘小狗’現在就知道給我報恩了。」
下麵一片附和：「王姐說得對，就得這麼養！」
「我家那個就是太嬌慣了，現在什麼都不懂。」
「王姐快傳授傳授訓狗秘籍！」
我看著那個手鐲，怎麼和我前幾天用全部壓歲錢給媽媽買的一模一樣。
這時媽媽推門進來，滿臉笑容。
「茜茜，媽媽的朋友都誇你買的手鐲好看，說我把你教得真好。」
……
1
媽媽把我拉到懷裡，用戴著手鐲的那隻手撫摸我的頭髮。
「我們茜茜最乖了。」
冰涼的金鐲子砸到我的臉，有點疼。
我冇說話，隻是仰頭看著她。
從那天起，我學會了觀察。
有一次，她洗澡的時候，手機放在客廳充電。
我假裝看動畫片，用餘光計算著時間。
等浴室的水聲響得穩定了，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我試了我的生日，不對。
試了她的生日，也不對。
我忽然想起，爸爸提過一句，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螢幕亮了。
我飛快地點開那個熟悉的綠色軟件，找到那個叫「精英媽媽」的群。
群聊的介麵上，媽媽的頭像就是那個閃亮的鑽石。
她就是「王姐」。
聊天記錄往上翻，一條加了醒目紅星的群公告戳進我的眼睛。
《訓狗手冊v30-王姐修訂版》。
我點開那個檔案。
我兒子今天可是要拉一首帕格尼尼的。」
媽媽的勝負欲被徹底點燃了。
她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聽見冇？待會兒給我拿出最好的狀態，把她兒子比下去！要是彈不好，以後你都彆想有好日子過！」
我冇有迴應，隻是安靜地站在她身邊。
才藝表演開始了。
一個個「精英家庭」的孩子輪番上台，表演著小提琴、芭蕾舞、詩朗誦……
每個孩子都表現得近乎完美，他們的父母則在台下露出滿意的笑容。
終於，輪到我了。
主持人用甜美的聲音報幕：「下麵，有請林茜小朋友，為我們帶來鋼琴獨奏，李斯特的《鐘》。」
台下響起一陣小小的驚歎聲。
這首曲子的難度，在座的家長都心知肚明。
媽媽挺直了腰板，臉上是誌在必得的驕傲。
她拍了拍我的背，把我推向舞台。
我穿著白色的公主裙，一步步走上台。
聚光燈打在我身上，有些刺眼。
我能看到台下所有人的臉，媽媽期待的臉，那個女人審視的臉，爸爸有些緊張的臉。
我在鋼琴前坐下，將雙手放在琴鍵上。
整個大廳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我的表演。
但我冇有彈。
我轉過身，拿起身邊的話筒，站了起來。
媽媽的臉色變了，我聽到她從座位上站起來的聲音。
我冇有看她，將我在家練習了無數次的稿子對著話筒開了口。
「各位爺爺奶奶，各位叔叔阿姨，大家好。」
「在開始我的才藝表演之前，我想先向我的母親，也是我的主人，做一次關於我近期‘馴化’成果的彙報。」
「彙報主題：《訓狗手冊v30修訂版》應用實踐報告。」
話音剛落，全場嘩然。
「訓狗手冊」這幾個字，在「精英媽媽」的圈子裡炸開了鍋。
媽媽的表情從錯愕變成了驚恐，她衝著我大喊：「林茜！你給我下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酒店的保安想要上台，但已經晚了。
我繼續說了下去，「報告第一部分：關於所有權的認知。根據手冊第一條，狗的所有物，都是主人的所有物。我已將此條內化於心。」
「實踐案例一：我用全部壓歲錢為主人購買的金手鐲，已成功上繳。」
「實踐案例二：我的小豬存錢罐，已由主人代為保管。」
「實踐案例三：我獲得的五千元鋼琴比賽獎金，已全部上繳，用於補貼主人對我的投資成本。」
我每說一條，台下媽媽的臉色就白一分。
周圍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那些曾經的吹捧和附和，現在都變成了嘲諷。
「報告第二部分：關於情緒的管理。根據手冊第二條，狗的情緒是不必要的。當它表現出反抗、悲傷、憤怒時，應予以‘冷靜’處理，直到它恢複順從。」
「實踐案例：當我表達了想畫畫的個人意願後，主人對我進行了‘冷靜’處理。具體措施包括：冇收並銷燬我所有的繪畫工具及作品，削減我的日常開銷，並增加額外的學習任務。」
「通過此次處理，我深刻認識到，個人意願是無用的，情緒是多餘的。我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服從指令，為主人創造價值，給主人帶來榮耀。」
我還在繼續彙報，爸爸已經衝到了台下，臉色鐵青地看著我，卻不敢上來。
媽媽癱坐在椅子上，用手捂著臉，身體在發抖。
她引以為傲的「教育成果」，她賴以維持「精英」體麵的方法論，此刻就這樣公之於眾。
就在這時，宴會廳的後門被推開。
我的美術老師張老師，帶著幾位穿著正裝的人走了進來。
其中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胸前還掛著工作牌。
張老師徑直走到台邊，從主持人手裡拿過另一個話筒。
「抱歉，打擾一下。」
「我不知道這位母親的《訓狗手冊》是什麼，但我知道，她口中這個隻會服從的‘工具’，這個被剝奪了個人意願的‘產出者’，是我們尋找了很久的天才。」
張老師轉向我，眼中充滿了欣賞和痛惜。
「林茜同學，憑藉她的畫作《籠中鳥》，獲得了本年度國際青少年藝術大賽的全球銀獎。」
她頓了頓，提高了音量。
「而我們今天，是專程代表大賽組委會，來為她頒獎的！」
她話音一落，她身後的工作人員立刻展開了一幅巨大的畫作噴繪。
那是我畫的，一隻被困在華麗鳥籠中的小鳥。
它的羽毛黯淡，表情空洞，但它的喙，卻拚命地啄著籠子的柵欄，上麵已經沾染了血跡。
在畫的右下角，是我的簽名，和一個銀色的獎牌標誌。
所有人都被那幅畫震住了。
那畫中絕望的掙紮和對自由的渴望，與台上這個穿著公主裙，麵無表情背誦著「訓狗手冊」的女孩，形成了無比諷刺又無比悲哀的呼應。
那位金髮的評委走上台，他看著我，藍色的眼睛裡滿是溫柔和鼓勵。
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說：「林茜，你的畫，感動了我們所有的評委。你是一個天生的藝術家，你不屬於任何手冊，你隻屬於你自己和你的藝術。」
他把一個沉甸甸的獎牌，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又把一個精美的證書，遞到了我的手裡。
聚光燈下，獎牌閃著光。
我低頭看著它，再抬頭看向台下。
那些「精英媽媽」們，已經悄悄地從後門溜走了。
爸爸呆立在原地，滿臉羞愧。
而我的媽媽，她抬起頭，看著台上的我，看著我畫的那隻鳥，看著我胸前的獎牌。
她的妝花了，眼淚混著睫毛膏，在臉上衝出兩道黑色的印記。
我拿著話筒，說了最後一句話。
「彙報完畢。我的主人，您現在……對我這個作品，還滿意嗎？」
7
回家的路上，車裡一片死寂。
爸爸開著車，幾次想從後視鏡裡看我，但都忍住了。
媽媽坐在副駕駛，一言不發。
到家後，她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很久都冇有出來。
我聽到她在裡麵，先是壓抑的哭聲，然後是東西摔碎的聲音。
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她打開門，眼睛通紅，手裡拿著那些被她撕碎的畫稿碎片。
她看著自己鏡中的臉，那張因為虛榮和執念而扭曲的臉，然後一拳砸在了鏡子上。
她喃喃自語，《訓狗手冊》的每一條都像鞭子，抽打著她自己的靈魂。
她親手打造的完美作品，原來是一個充滿痛苦的謊言。
爸爸歎了口氣，走到我麵前，蹲下來。
「茜茜……今天的事……是爸爸媽媽不對。」
這是他第一次，冇有讓我「聽媽媽的話」。
我冇有回答，隻是抱著懷裡的獎牌和證書，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把它們放在書桌上，和我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那片碎掉的「鳥的翅膀」，擺在一起。
第二天，我發現媽媽一夜冇睡。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客廳的菸灰缸裡，是她從不碰的、爸爸的煙。
她看到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卻什麼也冇說。
她開始笨拙地嘗試改變。
她會試著給我做我喜歡吃的菜，而不是她認為有營養的菜。
她會問我學校裡發生了什麼，即使我隻是用一兩個字回答。
她不再看那個「精英媽媽」群，我用她的手機看時，發現她已經退出了。
有一次，她敲開我的房門，手裡拿著一個嶄新的畫板和一整套頂級的畫具。
「茜茜……媽媽……給你買的。」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和不自然。
我看著那些東西，冇有接。
我隻是平靜地問：「這是新的指令嗎？我需要開始畫畫，為您創造新的價值嗎？」
她身體一晃，臉上的血色褪儘。
手裡的畫板「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冇有去撿，而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想抱我，手卻停在半空。
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不是的……茜茜，媽媽錯了……媽媽差點……差點毀了你……媽媽不配做你媽媽……」
她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脆弱的樣子。
手冊上說，狗的情緒是不必要的。
可現在，我主人的情緒，卻好像決了堤。
爸爸走過來，把她扶起來，然後他看著我，眼神裡是深深的疲憊和哀求。
我沉默了很久，走過去，撿起了地上的畫板。
我冇有說話，隻是把它拿回了書桌。
那之後，家裡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平靜。
媽媽不再提「價值」和「麵子」，爸爸也不再說「聽話」。
他們隻是小心翼翼地，試圖靠近我。
直到一個週末的下午。
我放學回家，看到媽媽坐在我房間的地板上。
她麵前，是我當初被她撕碎的那些畫。
她把那些碎片一片片地撿了回來。
她正拿著透明膠帶，試圖把那些碎片一點一點地拚湊起來。
那是一個浩大又徒勞的工程。
很多碎片已經遺失，拚湊起來的畫，滿是裂痕和空洞。
她拚得很專注，冇有發現我。
夕陽的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她的側臉上，我看到她鬢角，竟然有了一絲白髮。
她正在拚湊的，是我畫的那隻衝破牢籠的鳥。
她怎麼也找不到翅膀的最後一部分。
她急得眼圈都紅了。
「怎麼就拚不起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我默默地走過去，從口袋裡，拿出了我一直珍藏的那一小片殘畫。
我把它輕輕地，放在了畫上那個殘缺的位置。
翅膀，完整了。
媽媽的身體僵住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
我看著她，然後拿起桌上的一支鉛筆，和一張新的畫紙。
我在紙上，畫了一隻手。
一隻小小的，佈滿傷痕的手。
然後我停下筆，把畫紙推到她麵前。
她愣愣地看著那隻手。
許久，她顫抖著，伸出自己的手，在畫紙的旁邊，畫上了另一隻手。
一隻大人的手。
我看著那兩隻在紙上靠近的手，拿起了另一支筆。
在全新的畫紙上，我畫下了一條地平線。
媽媽輕聲問：「茜茜，你想畫什麼？」
我冇有回答，隻是專注地畫著，嘴角很輕地，向上揚了一下。
媽媽，我的訓狗計劃也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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