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下輩子我再等你愛我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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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媽正好在給我那個蠢貨妹妹餵飯。
門一打開,小念二話不說就衝進來把我的蠢貨妹妹推在了地上。
她的動作又快又狠,聲音裡帶著哭腔。
“都怪你!你這個掃把星!”
“要不是你,我姐怎麼可能會死!”
我妹被摔懵了,哇哇大哭。
我媽手裡的碗咣噹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想去拉開小念,但小念甩開了我媽的手。
她一臉的眼淚和鼻涕,看著我媽,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阿姨,我們從小被大人警告不能靠近水庫那裡,她那天往水庫走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她看了我一眼啊阿姨!她那個眼神她那個眼神就是就是”
小唸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她喘著粗氣,終於崩潰地喊了出來:
“她本來就是想死在那裡的!”
“她之前來問我怎麼才能讓一個人死得無聲無息。”
“我以為她是恨你,可是她是恨她自己,她根本就不想活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我看見我媽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她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桌沿。
她的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
“出去。”
她對小念說,聲音低啞。
小念哽嚥著,恨恨地瞪了一眼地上哭泣的妹妹,用手背狠狠抹了把臉,扭頭衝出了家門。
門被摔上。
家裡隻剩下妹妹斷斷續續的抽噎。
她第一次冇有去看地上的狼藉和哭泣的小女兒,而是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了衛生間。
門,被輕輕關上。
然後,裡麵傳來了壓抑到極致的的嗚咽。
我冇有飄進衛生間。
我隻是安靜地坐在餐桌旁,呆呆地看著窗戶外麵的藍天。
今天的天氣依舊很好,好得讓我想立刻魂飛魄散。
“我恨她!可我更恨我自己!”
“我看著她,就像看著我自己有多臟!”
我媽嘶啞地哭喊著,把頭埋進我外婆地懷裡。
我外婆枯瘦的手一下下拍著我媽顫抖的肩膀,眼淚滴在我媽灰白的發間。
我之前冇有發現,媽才三十一歲,頭髮居然就白了一半。
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痛苦。
“我對她這麼不好,她應該像我恨她一樣恨我纔對啊!她為什麼不恨我?”
我也想恨啊。
可是我記得我發燒時她帶我去醫院掛水,我也記得我生日時偶爾會有的小蛋糕。
這些記憶太輕了,輕得在日複一日的傷害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它們像藏在岩石縫裡的幾粒種子,隻要有一點點縫隙,就會頑固地探出頭來。
外婆拍著她肩膀的手停住了。
“因為她像你。”
“她更像你。”
我媽猛地抬起頭。
外婆用粗糙的手指抹去我媽臉上的眼淚。
“被打斷了骨頭,心裡淌著血,可還惦記著把自己最後一點暖和的東西,掏給那個也許根本不在乎你的人。”
“她不是不恨你,”
“她是太像你了。”
“她跟你一樣倔,一樣傻,恨都恨得不徹底,狠也狠不到底。”
我媽啞著聲音突兀地笑了一聲。
“她更像我嗎?”
“是,所有人都說她長得和我很像,眉毛,眼睛,鼻子,冇有一個地方不像的”
我媽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她抬起手,淩空描摹著,彷彿在觸摸一張看不見的臉。
“所以她每次瞪我的時候,我都覺得是十九歲的我,在鏡子裡瞪著自己。”
“我罵她雜種,看著她那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瞬間暗下去,我心裡就有一種一種惡毒的快意。”
“我覺得我是在懲罰那個懦弱的、不敢反抗的自己,懲罰那個臟了的自己。”
外婆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她隻是更緊地抱住女兒。
“可我懲罰的到底是誰啊”
我媽的聲音終於徹底崩潰,變成了泣不成聲的嗚咽
“我對著她揮巴掌,看著她臉上留下和當初我一樣的指印我到底是在打她,還是在打我自己?”
這個問題,大概永遠不會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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