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買肉米 > 001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買肉米 001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資源來自網路,請於下載後24小時內刪除。

資源版權歸原著作者及所屬平台所有!如不慎侵犯了您的權益

請及時通知我們刪除,謝謝!

════════════════════

買肉米

你聽說過買肉米嗎?

八歲那年,村裡鬨饑荒。

斷糧第三天傍晚,有人在我家門口放了五把米。

我奶直喊菩薩顯靈,忙撿了煮粥。

大家吃到一半,纔想起問米的來曆。

我爺聽我奶說完,跺著腳說:

「這哪是菩薩顯靈?

「這分明是它送來的買肉米!

「五口人,五把米,買的是咱全家的命啊!」

「老頭子,這米怎麼會是買肉米?你可彆嚇我。」

我奶瞪大眼睛,一臉驚恐。

「這狗東西,災荒一來,就拿米來買肉。

「撒在門口,專等人來撿。

「三十年前,它用這個招數活吃了多少人,你都忘了?」

我爺頭上青筋直蹦。

我媽看我奶嚇得直哆嗦,忍不住幫腔道:

「萬一,是有人發善心,給的救濟糧呢?」

我爺鬍子一撅,煙袋鍋子敲得「咣咣」響。

「我村裡村外跑一整天,一粒糧食都沒借到。「哪個能發善心給咱大米?」

說著又指了指腳下的地窖,「再說,除了那東西,有誰能知道咱家有五口人?

「春生藏在地窖裡,村裡可沒有一個人知道。」

春生是我爸。

幾個月前,因為地租的事,跟村長兒子打了一架。

他給對方開了瓢,被村長報複打斷了腿。

村長揚言要再見到他,就要他死。

我爺對外說,我爸去了外地親戚家養傷。

但其實,我爸一直躲在我家地窖裡。

我奶哭喪著臉問:「老頭子,那東西真個是按人頭送的米?」

我爺說:「它不僅按人頭,還按人身上肉的多少給米。

「老婆子,你回憶一下,你撿的米是不是四大把,一小把?」

我奶一愣,像是想起來什麼可怕的事情,手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梆鐺」一聲,破陶碗掉在地上碎成幾塊,粥撒了一地。

緊接著「啪啪啪」,狂扇自己耳光。

「是我該死!是我手賤!去撿了那五把米啊!」

我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這米不是買肉米,是人送的!我看到送米那人了。」

「小石頭看到了?」我爺我奶都湊了過來。

我點點頭:「遠遠看到一眼,我出門的時候,那人已經走遠了。」

我奶激動地抱著我說:「乖孫子,那人長什麼樣?」

我想了想說:「很高,得趕上咱家牆頭高。還很胖,大概有村長家老母豬兩個那麼胖。

「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跟個小腳老太太似的,每走一步,渾身上下都扭得厲害。」

我奶聽了絕望地說:「天爺!這哪是人啊?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咱們躲到了這裡,它怎麼還不放過咱們啊?」

我爺長歎一口氣:「看來它非要把咱幾家人吃完才罷休。」

我奶說:「老頭子,不如咱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我爺說:「躲?如今吃了它的買肉米,被標記上了氣味,能躲到哪裡去?」

我媽說:「咱們先彆自己嚇自己。小孩子說的話做不得數。

「到隔壁問問王老五、張老大和曾瞎子,看看他們幾家收到米沒有,不就明白了?

「至於五把米,萬一米真是發的,人家多給了一小把呢?」

我爺愣了愣神,點點頭:「你說得對,小石頭太小了,說的不能全信。」

「對對,石頭娘說得對,出去問問就清楚了。」

我奶眼睛裡又燃起了希望。

「我現在就去問。你們就把大門閂好。

「那東西吃了誰的肉,就會模仿誰。

「我回來會先敲三下門,再咳嗽三聲。

「差一下,都彆開門。

「要是真是那東西送的米,夜裡,它就該來吃肉了。

「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爺皺著眉頭,一臉凝重,拿著煙袋鍋子,出了門。

沒多久,外麵就起了霧。

淡淡的霧氣,像薄紗一樣彌漫開來。

我媽一臉愁容地說:「這大冬天的,怎麼起霧了?」

我奶走到院子裡,聞了聞空氣裡的味道,臉變得很難看。

「這霧裡麵有股腥味。聽說,那東西會吐霧。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我緊張地拽了拽我奶的衣角。

「奶,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咱們都沒糧,它哪裡來的糧?

「怎個就要吃人了?」

在今天之前,我壓根兒沒聽說過買肉米。

這麼多年,也沒聽我爺我奶提過。

這事聽起來跟故事似的,處處透著不真實。

我奶把我摟進懷裡,歎了口氣說:

「沒人知道它是個什麼東西。見過它真麵目的,都被活活吃掉了。

「這米據說是它攢的,專等著饑荒來的時候,買肉吃。

「人強的時候,它藏起來,人弱的時候,它就出來吃肉了。」

我媽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這世上還有這東西?就沒有辦法治它?」

我奶搖搖頭:「不是沒辦法。

「是它出現的時候,大家都缺糧,沒力氣了。」

這時,有人敲門。

先是「噠噠噠」響了三聲,接著聽到咳嗽聲,不多不少,三聲。

「小石頭,是你爺!」

我奶高興地快步走向大門。

我媽喃喃地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蹦蹦跳跳地跟著我奶去開門。

門栓拉了一半,我奶頓住了。

她指了指牆腳,悄聲對我說:「小石頭,你趴下看看,外麵是不是你爺。」

我家院牆靠近門口的地方,有個小洞,趴下來正好可以看到大門口來人的腳。

雖然天色很暗,還有霧,但好在距離夠近。

補丁疊補丁的黑布鞋,爛得沒了邊緣的褲腿。

一股子旱煙味兒。

正是我爺。

我衝我奶點了點頭。

我爺有些焦躁地說:「快開門!不用看了,是我。」

我奶這才開了門。

我爺喘著粗氣道:「我不進屋了。隻有張老大家和咱家收到了米。

「曾瞎子家沒人應門。王老五連門都不開,說他們家沒收到米。

「我還得去虎子家一趟,看看他傢什麼情況。

「這霧起得蹊蹺,八成就是那東西來了。

「當年咱們一起逃過來的,虎子爹主意最多,我找他商量商量。

「你讓小石頭他爸從地窖出來,就你們三個在屋,我不放心。」

我奶握了握我爺的手:「老頭子,那你小心些,快去快回。」

我爺走後,我奶哆嗦著閂上了門。

猶豫了片刻,又在門後加了一根門杠子。

邊往屋裡走邊歎氣:「老天爺,這可怎麼辦啊?」

沒一會兒,天黑了,霧也從薄白紗變成了厚白紗。

從屋門到大門口十幾步的距離,連大門都看不清楚了。

外麵很安靜,由於饑荒,村裡的貓狗被吃光了,隻剩下稀疏的蟲鳴。

我爸腿上的夾板還沒去掉,我媽不放心他自己上來,下了地窖去幫他。

隻剩我和我奶在地上。

北風呼呼地吹,跟鬼叫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現了幻聽,門外似乎響起了沙沙聲,像是人的腳步,又不像。

我奶緊張地問:「誰?」

那個聲音消失片刻後,突然響起敲門聲。

我奶拿起糞叉,又問是誰。

「老嫂子,開門,我是王老五。」

我奶神情一鬆,低聲對我說:「八成王老五知道咱家有米,過來借米來了。」

「咱家的米就剩兩把了。雖說這米來曆不明,但好過沒有糧食。

「這王老五一肚子壞水,這米不能給他!」

我說:「奶,王老五咋知道我爺不在家的?」

我奶一拍大腿:「就是,不會是那東西假扮的吧?」

我就跑過去,趴到小洞去看。

模模糊糊是一雙臟兮兮的光腳丫子和一節沾滿泥汙的腿。

「看不出是不是王老五,但肯定是個人。」我對我奶說。

我奶點點頭,走到大門口,隔著門說:

「老五兄弟,有啥事你在門外說吧。」

「老嫂子,我來借米。」

「我家沒有米,你去彆家借吧!」

王老五惡狠狠地說:「少扯,我知道你家有米。快開門,分我一半!

「不然,我就去告訴全村人你家有米,殺了你們全家找糧食!」

王老五這人狠厲,不擇手段,說得出做得到,大家都不敢得罪他。

我奶氣得直哆嗦:「好!給你,都給你!

「隻不過,吃了這米,怕是你們全家也活不久。」

我跑進屋把米拿給我奶,安慰她說:

「米給王老五,那個東西就去吃王老五了。它吃飽了,興許就不吃咱們了。」

我奶忍不住笑了:「你還知道這個?小鬼精。」

我跟在我奶身後,到了大門口。

我奶撤下門杠,開啟門栓,把米遞了出去。

開門的瞬間,風裹著一股腥臭味兒,撲麵而來。

我不安地小聲叫了我奶兩聲。

但她彷彿定住了般,一動不動,也不回頭。

沒來由地,我心跳得很快,轉身就往屋裡跑。

我媽和我爸剛出地窖,我媽幫我爸的腿去掉了夾板。

他丟掉柺杖,在屋內走來走去,試圖讓自己的走姿正常。

聽我一說,我爸抄起棒子,跟我去了院門。

濃霧中,我奶站在大門中間,用一個關門的姿勢站立著。

她伸著頭,一半身子在大門外,一半身子在大門內,渾身顫抖。

我爸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

「媽,你看什麼呢?快關門進屋!」

他這一拉不要緊,我奶向後倒進了院子。

頭臉和上半身的肉都沒了,血淋淋的下半身由於疼痛,還在抽動著。

門外一個巨大的黑影,身上像是點了無數個小小的紅燈籠。

每一對紅燈籠旁,都有一張血紅的嘴。

這些嘴一看到我們,呲牙一笑,晃了晃手裡的半截腿腳。

正是王老五的。

我爸一愣,猛地撲上去,關了門,閂上門栓。

與此同時,門開始劇烈晃動。

門外的東西「嘭嘭嘭」撞擊著門。

「開門!還我的肉!吃米還肉!吃米還肉!」

聲音淒厲而猙獰,像極了我奶的聲音。

雖然我知道不可能是我奶,但我還是忍不住哭著喊奶奶。

「小石頭,那東西吃了誰,就會模仿誰的聲音,千萬彆上當!」

我媽說著也撲上去,眼疾手快地補上一個門杠子。

跟我爸一起抵著門,然後朝我喊:

「小石頭,快!快進屋,把門閂上!」

可我早就嚇得渾身稀軟,根本挪不動步子。

盯著我奶的半拉屍體,哭都哭不勻實。

「一粒米一口肉,還我的肉!開門!」

幾十張嘴在門外用我奶的聲音低吼。

「它要媽的屍體,快給它!不然咱們都得死!快!」

我媽用身體拚命抵著門,衝我爸喊道。

我爸紅著眼睛,大喊了一聲:「娘!兒子不孝!原諒兒子吧!」

俯身飛快撿起我奶僅剩一半肉的屍體,隔著院牆,用儘全身力氣扔了出去。

隨著「砰」一聲,屍身落地,大門停止了晃動。

門外響起香甜的咀嚼聲。

我媽丟下大門,抱起我就往屋內跑,邊跑邊招呼我爸。

「快!快進屋,它很快就吃完了!」

我爸跑進屋內,迅速關上屋門,上了門栓。

我媽和他一起推了桌子、櫃子到門背後。

剛堵好門,「嘭」一聲巨響,聽聲音應該是大門倒了。

一陣嘈雜的沙沙聲在院子裡響起。

像是很多人的腳步聲,又像是很多人在說悄悄話。

我們默契地屏住了呼吸,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手心裡都是黏膩的汗。

我的心「砰砰」跳得厲害,好像每一下都要跳出嗓子眼兒。

這時,月亮出來了。

月光透過門縫、兩個窗戶灑進來,彷彿一地的白霜。

很快,門縫的白霜消失,四周靜得隻剩下稀疏的蟲鳴。

接著是左邊窗戶的光消失又出現,最終停在了右邊窗戶。

而我正蹲在右邊窗戶的左側。

一陣急促的吸鼻子聲在窗邊響起。

「小石頭,小石頭,還我米來……」

無數個聲音帶著些笑意,模仿著我奶的聲音。

我雙腿控製不住地跳了起來。

我媽一把將我拉進懷裡,捂住我的嘴巴。

我顫抖得跟篩糠一樣。

被封在嘴巴裡的尖叫,化成眼淚湧出眼眶,一滴滴滑下臉頰。

甚至還有了尿意。

正在這時,外麵響起一聲驚叫,聽聲音像是張老大。

應該是他發現了我奶留在大門外的屍骸。

外麵「呼啦」響了一陣,門縫和窗前的黑影不見了。

隨著嘈雜聲漸漸遠去,餘下一地月光。

我們都重重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大口著喘氣。

10

我爸看了看外麵,擦了一把汗。

「不知道張老大能不能逃得掉?要不是他,咱們就完了。」

我想到我爺還沒回來。

「爸,我爺去虎子家還沒回來呢。」

比起張老大,我更擔心的是我爺爺。

我怕他一回來,就看到奶奶沒了肉的屍骸。

更怕他遇到那個怪東西,被吃掉。

「不行,我得出去一趟找咱爹。」

我媽一把拉住他:「你先彆去。說不定,那東西還在附近。

「不如先跟我和小石頭一起進地窖躲躲。」

「我爹怎麼辦?我娘死了,我爹還不知道呢?」

我爸忍不住嗚咽起來。

我媽勸我爸:「那東西那麼高,那麼大。

「就算你出去跟小石頭爺爺一起,也打不過它。

「平白送肉上門。」

11

正在我爸六神無主的時候,院子裡響起腳步聲。

有人來了。

「蘭英!小石頭!林子!石頭娘!你們去哪兒了?

「我的天爺啊!」

是我爺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鼻子一酸,撲到視窗,大聲哭喊道:

「爺爺!爺爺!我們在這裡!

「我奶死了!被那狗東西啃了!

「你怎麼纔回來啊!」

我爺拉著我的手,又哭又笑。

「你們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

我爸和我媽挪開了傢俱和桌椅,開啟屋門。

一家人擁在一起,抱頭痛哭。

12

「我娘死了。是我出來遲了,沒照顧好她。」

我爸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鼻涕,身體還在控製不住地抖。

我爺歎了口氣說:「你孃的事我都知道了,不怪你們。」

我想到那東西的樣子,忍不住說:「爺爺,剛才我們看到那個怪物了。它有很多眼睛和嘴巴,聽著好像還有很多隻腳。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

我爺沉思了片刻說:「虎子爹說是人熊成精,但依我看不太像。

「不過,我和虎子爹都覺得,不管它是什麼東西,都會怕火和炸藥。

「我從他家拿了不少火藥和煤油。

「再遇到那東西,咱們炸了它,為你奶報仇。」

我爺說著,輕輕拍了拍揹回來的家夥什兒。

「那東西隨時還會回來,咱們得趕緊走。

「虎子爹想到了一個它找不到的地方,到了地方咱們就有救了。」

我爸看了看自己的腿,說:「咱們去哪兒?地窖不就挺好的?」

我爺說:「你們吃了買肉米被標記了味道,藏再深都沒用。

「什麼都彆問,跟著我走就行了。

「那東西耳朵靈得很,聽到就完了。」

他拿出幾個竹筒,把其中兩個遞給我爸,讓他背著。

「一筒是煤油,一筒是火藥,遇到那東西,兩隻竹筒點了同時扔出去,說不定能脫身。」

說著他扯了些破布纏在木棍上,澆了些煤油在上麵,做了三個火把。

又塗了些煤油在我們衣服上和腳上。

「那東西吃的人越多,吐的霧氣就越濃。

「一會兒大家跟緊些,少說話,遇事儘量比手勢。

「煤油能暫時掩蓋一下咱們身上的氣味兒。

「等會兒到村口,跟虎子和虎子爹彙合。」

13

時間接近午夜,月至中空。

雖然很亮,但因為有濃霧,能見度還是很低。

出大門,剛走兩步,我就被絆了一腳。

我正要低頭看,我媽臉色一變,捂住了我的眼睛。

但她的手劇烈顫抖著,根本遮不住我的視線。

我還是看到了,嚇得哭喊了起來。

那是一具白森森的人骨架,上麵沾滿了血跡。

看衣服,不是我奶的。

我媽喘息著,死死捂住了我的嘴,把聲音堵在嘴裡。

「小石頭,聽話,彆喊,被那東西聽到,咱們都得死。」

我爺舉著火把,湊近了看。

「像是王老五。

「剛才我回來的時候,從他家門口走。

「大門開著,裡麵都是血跡,一家老小被啃成了骨頭架子。

「之前我去找他,他沒開門。

「現在想來,那時門內的人,根本不是王老五。

「跟我說話的,是那個吃人的狗東西。

「曾瞎子一家八成已經被吃掉了。所以,我去敲門,沒有人應門。」

我爺壓低嗓音道。

我爸說了張老大誤打誤撞救了我們的事。

我爺歎氣道:「估計他知道了王老五和曾瞎子一家都出事了,所以到咱家來找我。

「正巧遇到了那東西。

「但願他能逃過一劫,活下來。

「現在咱家附近,恐怕家家戶戶都吃上了買肉米。

「都離死不遠了。」

在火把橘紅色的光裡,他的臉蒼白得厲害。

不止他,我爸和我媽的臉色,也比他強不到哪兒去。

14

連番驚嚇,我渾身睏乏得厲害,一步也不肯走了。

我媽背著我,走在我爺和我爸中間。

霧氣越來越濃,月光也消失了。

火把隻勉強能照個兩三步遠,再遠就被濃霧和黑夜吞噬得乾乾淨淨。

我們完全不知道在前方等待我們的,是虎子父子,還是那個怪物。

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這時,遠處「嘭」一聲槍響。

接著突然有人大喊:「吃人了!吃人了!有怪物啊!怪物進村了!」

尾音是一聲慘叫,接著是此起彼伏的慘叫和哭喊聲。

我爸臉色一變:「聽聲音像是村長,隻有他家有杆獵槍。」

我爺卻鬆了一口氣:「快!咱們快走!它在村長家!離咱們還遠。

「現在已經到了後半夜,能撐到天亮,咱們就有活下來的希望。」

我們沿著村道,往村外逃。

村裡人多,我們又隱藏了氣味兒,那東西一時半會兒還找不過來。

15

夜風裹著濃濃的血腥味兒吹了過來。

也不知道那東西又吃了多少人。

熏得人頭昏腦漲。

我忍不住想嘔吐,但什麼都嘔不出來。

迷迷糊糊趴在我媽身上,感覺自己快死了。

「前麵好像有東西。」我爸聲音直打顫。

我睜眼一看,霧裡出現了幾個晃動的黑點。

我爺嚇得渾身直哆嗦,手忙腳亂地解下背上的竹筒,嚴陣以待。

誰知,其中一個黑點說話了。

「是石頭爺爺嗎?」

我爺舉著火把,往前走了幾步,低聲問是誰。

白霧中的黑點越變越大,越來越近。

竟是一群村民和村長的兒子林子。

林子一看我們的架勢,恨恨地說:

「那怪物是你們這些外來戶引來的,對不對?」

「你們逃走怎麼不帶著我們?

「真沒良心!」

幾個村民也隨聲附和。

我爺臉色一沉:「都啥時候了,還內訌?

「想活命的都閉嘴,跟著我們走!」

林子登時不說話了,但一雙眼睛血紅血紅地瞪著我們。

也不知道他心裡在盤算什麼。

「大家都手搭肩,排縱隊走。都記清自己前後的人是誰。」

我爸捋好隊伍順序,看了一眼林子,不動聲色地站在我和我媽身後,隔開了他。

16

快到村口,遠遠看到兩個人影衝我們招手。

我爺讓我們走慢些,他先上前去看。

火光一照,正是虎子爹和虎子。

「那東西沒跟來吧?」

虎子爹警惕地看了一眼隊伍後麵,「怎麼帶這麼多人?一會兒可沒那麼多位置。」

我爺擺擺手:「沒跟來,但也快了。那東西已經在村裡到處吃人了。

「一會兒它吃完人,數人頭,就會發現少幾個。

「咱們得趕快上山。」

虎子爹歎了口氣說:「走吧,聽天由命吧。」

他和虎子背著家夥什兒,舉著火把,走在隊伍最前麵帶路。

17

出了村沒多遠就上了山。

山上的霧氣淡了些,能見度變成五步開外。

我爺和我爸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但走著走著,我爸跑到我爺身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我爺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又上前跟虎子父子附耳說了兩句。

他們兩個一臉凝重地看向隊伍末尾。

我回頭看向身後,卻看到林子那雙紅紅的眼睛,一股寒意沿著脊背攀沿而上,直衝頭頂。

頭皮一麻,身體哆嗦起來。

我媽覺察到我的異樣,抱著我快走兩步,跟身後的人拉開距離。

這時,我爺讓我爸和虎子待在隊伍最前麵,以免出現突發狀況時群龍無首。

他和虎子爹手握棍棒,舉著火把走向隊伍的最後麵。

我媽小聲問我爸咋了。

我爸悄聲說:「隊伍後麵多一個人,手搭在最後一個人肩膀上。」

「是人還是……」我媽脖子上肉眼可見地起了雞皮疙瘩。

我爸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趁機對我爸說:「爸,林子叔總瞪著我,我害怕。」

我爸看了一眼林子,摸了摸我的頭說:「彆怕,有爸爸在。」

我媽說:「這小子絕對沒憋什麼好主意。村長死了,他覺得是咱家害的。」

「這個交給我,他膽敢使壞,我就廢了他。」我爸說。

18

這時,隊伍出現了一陣騷動。

「你是誰?站出來!」

是我爺的聲音。

「李老哥,是我,張老大,你們去哪裡啊?帶我一起去吧?

「我也吃了那東西的買肉米,你救救我,好不好?」

那人的聲音沙啞得跟吞了樹皮一樣。

我媽看了我爸一眼說:「張老大逃出來了?」

我爸說:「有些不對,我去看看。萬一有啥事,你背著小石頭跟著虎子跑。」

我媽帶著鼻音嗯了一聲,目送我爸的身影消失在濃霧裡。

「小心,他背上有東西!」

是虎子爹的聲音。

「白色的,是,是……」

接著是一陣驚呼,然後是乾嘔聲。

沒多久,我爸和虎子爹都回來了。

兩人的臉色比山上的霧氣還白。

隊伍正常往山上走,但我爺一直沒回來。

「張老大後背的肉都沒了,被那東西啃得隻剩下骨頭,透過骨縫能看到內臟。

「難為他逃出來,支撐著跟上咱們的隊伍。

「爹說他活不久了,走不快,要扶著他在後麵慢慢走。」

我爸低聲對我媽說。

我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怎麼能啃光一個人的肉,隻剩骨頭?」

我爸說:「現在問題是,那東西為什麼沒吃完他?反而放走了他。這事有蹊蹺。」

「會不會是那東西故意的?

「還有村長的兒子林子,村長都被吃了,為什麼唯獨他逃了出來?」

我媽聲音有些發顫。

這時,山下突然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和哭喊。

大家明顯被嚇到了,隊伍出現了騷亂。

虎子爹臉色一變,舉著火把道:「大家彆慌,那東西離咱們還有些距離。」

說完,他小聲催促虎子:「快走!那東西出村了!」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

我爸問虎子:「咱們到底去哪兒?我爹之前不肯說,怕那東西聽見。」

虎子悄聲說:「去山上的瓦罐墳。」

瓦罐墳是村裡的老人墳。凡是滿六十歲的老人,年景不好的時候,都要被送進瓦罐墳,每天一頓飯,封一塊磚,直到把墳封死,把老人活活餓死在裡麵。

這種墳跟罐子一樣,肚子大口小,所以俗稱瓦罐墳。

我爸不解地問:「為什麼去瓦罐墳?」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虎子也賣起了關子。

19

大概過了一袋煙的時間,天空的黑色慢慢變淺了一些。

在山下,應該已經到了公雞打鳴的時間了。

「到地方了。」虎子爹和虎子在前麵說。

透過火把的光,我們看到了一個個鑲嵌在山壁中的瓦罐墳。

陰氣森森地待在淡淡的山嵐中。

這時,山道上又傳來慘叫聲,這次聲音很近。

還有人喊:「怪物追上來了!吃人了!」

「怎麼會這麼快?難不成有人給那東西指路?」虎子爹一顫,臉色難看至極。

我爸像是想到了什麼,猛然轉頭看向林子,舉著火把低頭看他的手和他身後的地上。

火把丟在地上,一拳將林子打倒在地,坐在他身上,對著他的臉一拳一拳地打著。

「你他孃的,給那東西通風報信,撒了一路的買肉米!

「我操你祖宗!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

林子發出兩聲慘叫,接著哈哈大笑,滿嘴是血。

「都是你們這些外來戶引來的怪物!你們彆想逃!」

虎子爹拉住我爸說:「彆打了!快去接應接應你爹!」

我爸狠狠跺了他一腳,撿起火把,穿過已經亂套的人群,去找我爺和張老大。

我爸一走,虎子爹努努嘴,虎子心領神會,上去「哢嚓哢嚓」兩下,卸掉了林子的兩個膀子,疼得他在地上打滾嗷嗷叫。

身上的米撒得到處都是。

虎子爹和虎子接連撬開幾個瓦罐墳,裡麵的腐臭味兒飄了出來,令人作嘔。

「嫂子,快抱著小石頭進瓦罐墳,本來應該散散味兒的,但現在那東西追上來了,來不及了。」虎子喘著氣說。

被臭氣一熏,我忍不住又吐了,我媽捂著鼻子,皺著眉頭,有些猶豫。

「就是要靠屍臭來掩蓋活人味兒,忍忍就過去了。」虎子爹焦急地說。

我媽回頭看了看後麵,濃霧的血腥味兒越來越大,完全看不到我爺和我爸的身影,村民們都哭爹喊娘地四散逃命。

一咬牙,抱著還在乾嘔的我,就近鑽進一個瓦罐墳。

洞裡麵臭得厲害。

再加上我倆身上的煤油味兒,外麵的血腥味兒。

我媽和我都忍不住再次嘔吐了起來。

20

虎子爹和虎子手忙腳亂地砸開了所有的瓦罐墳,招呼那些堅定的跟隨者進去。

霧裡那個巨大的黑影越來越近。

我在霧氣中看到了我爺、我爸還有張老大的身影。

我爺推開我爸,衝他喊快走。

然後帶著張老大點燃了兩個竹筒,拚儘全力,一齊衝向那個黑影。

隨著「轟轟」兩聲巨響,那個湧動著的黑色怪物倒了下去,碎成了幾塊,起起伏伏鋪了一地。

大火在油脂和火藥的幫助下燃燒了起來。

無數張嘴發出了刺耳的咆哮:「你們這些不肖子孫!」

隨後是「吱吱吱」的怪叫。

我看到漫天的火光煙霧中,我爸渾身是血地抱了個東西,跌跌撞撞跑出來。

「爸!爸!」

我拚命伸著手,哭著喊我爸。

村長的兒子林子站在山道上大笑。

「死了,都死了!你們都該死!」

被虎子飛起一腳踹倒在地,很快被火海吞噬。

21

等我爸跌跌撞撞走近,我纔看清楚,他懷裡抱的是我爺爺的頭。

虎子爹把我爸塞進瓦罐墳,然後跟虎子一起鑽進旁邊的一個。

他們剛進瓦罐墳,大火就隨著風燒了過來,無數的黑色肉球嘶吼著滾了過來。

「快!封墳!」虎子爹喊道。

我和我媽早就拿了幾塊磚,封小了洞口。

虎子爹一喊,我們封上了最後一塊磚。

從磚縫裡看到那些肉塊如同泡沫一般湧了上去,覆蓋到那些來不及封墳的人身上。

那些人受不了疼痛,鑽出瓦罐墳,在地上翻滾,慘叫。

片刻過後,黑色褪去,隻剩一具具大張著嘴的帶血骷髏。

天邊現出白色的時候,黑色的肉塊漸漸聚集起來,重新疊在一起,重新形成了一個黑色怪物。

它四處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目光掃過那些封好的瓦罐墳,一個個湊近了看。

身上伸出無數隻手,手裡捧著白花花的大米。

無數張嘴,露著森白的牙齒,輕輕哼唱著兒歌:

「小腳丫,踩泥巴。爹也疼,娘也愛。

「要吃糖,找阿孃。要風箏,找阿爹。

「爹抱抱,娘疼疼。舉高高,笑哈哈。

「笑哈哈,吹喇叭。娶媳婦,生娃娃。

「爹老了,
娘老了。瓦罐墳,塞進人。

「送飯飯,封磚磚。鼠吃肉,蛇喝血……」

當走到我和我媽藏身的瓦罐墳的時候,它俯下身子,衝著磚洞咧嘴一笑。

我媽和我不約而同顫抖起來,
與此同時,一股熱流順著我的褲腿淌了下來。

我媽怕我哭出聲,
緊緊捂住我的嘴巴。

瓦罐墳裡空氣稀薄,我眼前漸漸模糊,
失去了知覺。

22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床上。

我媽一臉疲憊地守著我。

她摸了摸我的額頭,
高興地衝門外喊我爸。

「退燒了!退燒了!」

看到我爸,
我「哇」一聲哭了出來。

「我爺我奶呢?」

我眼巴巴地看著門外,盼望著能再進來兩個人。

「這孩子,
燒糊塗了。你爺你奶早就去世了,
你忘了?」

我媽嗔怪道。

我爸也說:「你從小就沒有爺爺奶奶,
他們在你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

我不死心,穿鞋下床,
跌跌撞撞地到了院子裡,卻發現一切都不是以前的樣子。

院子完全變了樣。

這不是我家!

我轉身看向我爸我媽的時候,他們對著我咧開了嘴。

我的臉上突然很疼,火辣辣的。

好像被人一下一下用力抽打著。

「醒了,醒了!」

我努力睜開眼,看到幾個山民模樣的陌生人。

23

「這孩子真是命大,
死了那麼多人,
居然活了下來。」

一個中年大叔說。

很明顯,剛才就是他扇的我。

一位大娘抱著我直掉眼淚:「可憐喲,一個村子全死光了,就剩這孩子了。」

中年大叔看了看山下的村落,
又看了看身後的瓦罐墳。

「奇怪,
這些人身上的肉都去了哪裡?

「不會都被野獸吃掉了吧?」

另一位大叔歎了口氣說:「應該都是餓死的吧?好在,這個孩子白白胖胖的。

「不管怎麼說,饑荒總算過去了。

「說到底,
都是糧食害的。」

番外

「後來呢?那個活啃人肉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它死了還是活著?它去哪了?」

我眼巴巴地看著太公。

「後來啊,
我就不知道嘍。」

太公因為太老,臉上長滿了皺紋和肉瘤子。

嘴巴尖尖的,
嘴周圍長了幾根長長的胡須。

傍晚的陽光打在他背上,整個人彷彿藏進了黑暗裡。

陰森森的。

「小山子,
來吃大米。這可是今年的新米,
可好吃了。」

他伸出宛如雞爪一樣的手,
掌心躺著幾粒米。

「小山子,
吃飯了!不許亂吃臟東西!」

我奶黑著臉一把把我拉走。

吃晚飯的時候,我鬨著要改名字。

我爺問我要改成什麼名字。

我說:「我想改叫『小石頭』。」

我爺臉色一沉,又問我為什麼要改叫「小石頭」。

我說太爺說叫「小石頭」的人,
不僅有肉吃,還命長,活得久。

我奶一聽,指著我爺的鼻子罵道:「那老東西還炫耀上了?

「當年一村子的人都死了,
就剩他一個人。

「那個買肉米還有吃人肉的怪物,誰知道存在不存在?

「他再打小山子的主意,我就毒死他!早點送他上西天!」

我「哇」一聲哭了。

(完)

(已完結):YXXB9qQoEeQe0bS2WkBmLT0Ej

【全文完】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