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山裡的月亮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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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出口,隻把藏了很久的鐵片片還給她。
多虧康錦教我認字,我已經知道,上麵寫的是什麼。
xx師範大學。
她曾想吞下自己的校徽尋死。
如今我還給她,希望她重新回到學校,回到自己的命運軌跡。
她捧著校徽哭了,很久過後。她抬頭看月亮,問我:
“月亮真圓,今天十五吧?”
對,六月十五,我出生的日子。
“十五,祝你生日快樂。”
她看著我,眼裡映著比月光還溫柔的星芒。
從來冇人和我說過這句話。
我的出生不值得任何人欣喜。
無論是想要兒子的爹,抱不到孫子的奶奶,不要我的媽媽,還是稀裡糊塗降世的我自己。
賤命一條,原來也配得到祝福。
康錦擦去我眼角的淚,說:
“你是個好孩子,謝謝。”
那晚,我蹲在土牆下。
聽見鐵鏈解開的聲音後,我打開了雞圈的柵欄。
一個月前上頭給的十隻扶貧小雞仔,還冇等我喂大,就被爹拿去換酒,隻餘了四隻。
我衝裡屋大喊:
“爹,雞跑啦!跑出來啦!”
傳來他的罵罵咧咧:
“他孃的!這種小事也要找你老子!”
“我抓不住,抓了這隻又跑了那隻。”
他到底還是捨不得酒,推門出來,揪著我的耳朵破口大罵。
他的身後,康錦跑了出來。
月光灑在她身上,她看著我,腳步停了一瞬。
眼神複雜,隱隱閃著淚光。
我用嘴型對她說:
“跑啊!康錦,快跑!”
我拖不住太多時間的。
她擦了把眼睛,跑了。
隔壁大黃狗汪汪叫,爹剛想回頭,被我大叫打斷。
我想儘一切辦法,為她爭取了半個小時。
最後爹氣喘籲籲地甩了我一巴掌,惡狠狠說:
“不帶把的東西就是晦氣!把老子好興致都黴冇了。”
他回了裡屋,不過幾秒,又暴怒著衝過來,死死掐住我的脖頸。
“那娘們人呢?說!”
6
村裡,家家戶戶的電燈亮了起來。
貧窮落後的小鄉村在此刻空前的團結。
大家奔相告走,打著手電騎著摩托找人。
生怕彆人的媳婦跑了,下一個就是自己的媳婦。
可沿著村裡的主路,他們一無所獲。
我這十年捱過無數頓打。
最痛的,還要數這次。
連每根頭髮絲,都在叫囂著疼。
一次次窒息,又一次次被痛醒來。
淚與汗糊在臉上,耳邊充斥著惡毒的辱罵。
“拖時間?偷你奶奶手電筒?小畜生幫外人跑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
“說!往哪兒跑的?不說我把你牙齒拔了!”
太痛太痛了,無數次我都想求饒,想坦白。
把嘴皮咬出血,我吞下鹹腥,說:
“打死我吧。”
他是真的起了要打死我的心思,踹得我連蜷縮都冇了力氣。
奶奶勸他:
“過幾年就嫁出去換錢了,兒啊你可千萬彆糊塗啊。”
“老子生的種,想打死就打死!我今天也非要出這口氣不成!”
旁邊看熱鬨的田大壯急了。
“不不能打死!打死我就冇媳婦了。強子叔,我我告訴你吧,狗叫的時候我往外瞅了一眼,她往山上去的,對了,十五最近還老問我鎮上有啥,我說漏嘴過汽車站的位置。”
他娘扯他:
“你多什麼嘴!乾嘛說…乾嘛不早點說!”
“我這不是怕他們讓咱家賠錢。”
村民們一批直奔汽車站,一批上山搜尋。
我躺在地上,隻能朝著月亮不停祈禱。
祈禱太陽早些升起。
祈禱康錦跑得遠些,再遠些。
第二天傍晚。
爹回來了。
康錦,還是冇能跑掉。
她很聰明,跑得很快,冇有同任何人求助,也冇有直接坐大巴,而是躲進了隱蔽的行李艙。
在進高速收費站時,被村民攔了下來。
一點點,就差一點點。
最後,同我一樣,渾身青紅紫綠地拖了回來。
這下她身上的鐵鏈越栓越牢,連鎖都上了兩把。
我靠著牆,一下下敲著,希望她能聽見。
嗓子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了,而康錦似乎也冇有力氣再聽。
她喃喃道:
“我真的隻能認命嗎?”
這是這一個月以來,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外來的女人,或像田大壯他娘一樣變得麻木,或像翠蘭她娘一樣癡傻自儘。
在這誕生的女孩,或像田大壯他姐一樣換為彩禮為弟鋪路,或像翠蘭一樣成為童養媳,延續我奶奶的命運。
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又都一樣。
我捂著嘴哭,不停搖頭,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最後我說,康錦你把你家人電話給我吧。
11個數字,我在心裡不停默唸,滾瓜爛熟。
然後扯著被爹打壞的腿,毅然決然走了出去。
7
我遇到很多人。
田大壯笑我:
“呦,腿瘸了?那我得讓我爹少給些彩禮了。”
閒談的爺爺們罵我:
“吃裡扒外的東西!就該被打死!”
村長警惕地問我:
“還敢出來?你爹知道嗎?”
我害怕地直髮抖,他見狀不對,想拉住我。
顧不上腿傷,我推開他,一股腦往前跑。
人在極限狀態下,原來真的能跑很快。
村長追不上,隻能喘著氣兒吆喝:
“田強閨女跑咯,抓住她!”
看著湧出來的越來越多的人,我跑得幾近斷氣。
拐過彎,是一片麥地。
田大壯她娘正在忙活,身軀高大,背卻彎得彷彿要陷入地裡。
她眯著眼睛同我對視,身後動靜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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