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強慘宿敵掉馬後 內閣
-
立冬之後,京城愈發得冷了,彷彿人的呼吸中都透著寒氣。
太和殿偏殿,鎏金獸首香爐吐著淡薄的青煙,氣氛一度嚴肅。
戶部侍郎孫言合,手持笏板,聲音洪亮:“陛下,諸位閣老,遠渡之事,利在千秋。
想當年,戶部魏百川魏大人率船隊遠航,帶回的不僅是奇珍異寶,更有諸國朝貢,開通海貿,實實在在充盈了國庫,推動了江南百業興盛!此乃前事可鑒之成功典範。
如今海禁漸鬆,正該效仿先賢,再派乾員,揚我國威,拓我商路!”裴珩坐在位子上,低垂著眼眸,並未立刻說話。
孫言合的話音剛落,對麵一個清亮卻帶著急躁的聲音立刻頂了回來。
“孫閣老倒是健忘!”說話的人年歲不大,生得眉眼清朗。
他說話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引得眾人將目光紛紛投向他。
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江懷序,年紀雖輕,但和裴珩一樣,因家族顯赫且自身確有才乾,已然躋身內閣。
他劍眉緊蹙,幾乎要按案而起,“是!魏百川是帶回了寶貝,可他也差點把半個戶部的底子掏空!如今江南那些商戶,藉著當年留下的路子,私下勾結,走私猖獗!上一批官船帶回的貢品清單和實際入庫的對不上,多少好東西不明不白地落入了民間,查清楚了嗎?!”他年輕氣盛,目光灼灼地掃過孫言合:“市場混亂至此,吏治不清至此,你此刻再提大舉出使,是嫌捅的窟窿不夠大?還是想再給那些蠹蟲一次中飽私囊、禍亂市場的機會?!”江懷序雖與孫言合同為內閣輔臣,但輪資曆輪年紀,都算是孫言合的後輩,孫言合被一個後輩如此當麵斥責,臉色頓時變了,反駁道:“江大人此言差矣,些許蠹蟲,何足掛齒?嚴查便是!豈能因噎廢食?先帝尚能遠渡,為何今日不可?若都因懼怕些許困難便裹足不前,國家何以進步?遠渡之事刻不容緩,豈容——”“國策也要腳踏實地!”
江懷序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內閣中的氛圍一瞬間變了。
聖上和裴珩都坐在位子上沉默,各輔臣也不敢出氣,唯獨說話的這兩人劍拔弩張,若非孫言合年歲已高,恐怕兩人就要脫下官袍打一架。
裴珩抬眸看了一眼江懷序那雙蠢蠢欲動的手,彷彿氣極了,最後因為理智而不得不冷靜一樣。
江懷序說道:“戶部魏大人年事已高,早已致仕。
如今誰能擔此重任?誰又能保證不再出亂子?孫閣老說得輕巧,嚴查?怎麼查?從何查起?難道要再次一筆糊塗賬算十幾年嗎?”“你!”
孫言合被堵得臉色漲紅,顯然動了真怒,他猛地轉向禦座方向,拱手道:“若江大人如此不放心,臣孫言合,願親赴江南,督辦此事,臣倒要看看,是哪些宵小敢在天子眼下作亂,定將市場整頓清明,為出使掃清障礙!”這話擲地有聲,孫言合是官場老人了,說起話來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強勢。
殿內氣氛瞬間繃緊。
江懷序此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個即將致仕的老臣,硬要帶著船隊遠渡,到時候留在海上回不來都有可能。
但他態度強硬,好像非去不可。
“好了。
”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帶著某種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躁動和火氣。
眾人目光彙聚過去。
是一直端坐在禦座上的順寧帝。
他轉頭,目光投向裴珩:“裴閣老怎麼看?”裴珩早料到這個問題最後會拋給他,於是緩緩放下手中一直摩挲的鎮紙,目光先後在劍拔弩張的孫言合和江懷序臉上掠過,最後平靜地開口:“孫閣老為國分憂之心,可嘉。
江禦史所言弊端,亦是老成謀國之見,並非虛言。
”“遠渡一事,確是利國良策,我等自當竭力推行。
”
他先肯定了國策,堵住了孫言合的不滿。
隨即話鋒一轉:“可江禦史所慮,亦是實情。
市場混亂,吏治不清,倉促出使,恐非但不能揚我國威,反而徒耗國力,滋生更多弊病,損及朝廷顏麵。
”他看向孫言合,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孫閣老欲親往整頓,勇氣可嘉。
但江南局勢盤根錯節,非一日之寒。
大人雖才乾出眾,然此事關乎重大,還需從長計議,穩妥為上。
”這話看似肯定,實則輕描淡寫地將孫言合“親赴江南”的請命擱置了。
孫言合聽聞,臉色微變,想要說什麼,卻被裴珩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當務之急,乃是徹查舊案,厘清市場,整肅吏治。
待根基穩固,水道渠成,出使之事,自然水到而渠成。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有抑有揚,既肯定了國策,又正視了問題,還拿出瞭解決方案。
孫言合雖心有不甘,但裴珩的話滴水不漏,且首輔權威赫赫,他隻能憋著氣,拱手稱是。
皇帝也冇有再出口為難裴珩。
內閣中人都是明眼人,這一番對話暗潮湧動,也看明白了幾人的意思,但這個時候誰也冇敢開口站隊。
孫言合是聖上的老師,說的話自然就表示了聖上的意思。
而江懷序是內閣首輔裴珩的同窗,兩人是摯友,說的話自然是裴珩的意思。
聖上和裴珩兩人礙於身份,這些事冇辦法明著麵說出來,誰駁了誰的麵子這場鬨劇都小不了,所以隻能借彆人之口試探,誰料這一試探便成了一場爭吵。
內閣會議散後,已是傍晚。
江懷序出宮門後並未及時離開,而是在宮門口攔住了正要上轎的裴珩。
“首輔大人!”
他聲音裡帶著些愉悅,有些像在酒樓門口調戲姑孃的渾客,“今日我又衝鋒在前,替你當了回馬前卒,惡人我可都做儘了。
你這杯謝酒,總不能少了吧?”裴珩似是習慣了他這幅樣子,讓裴府護衛線回去了,對著江懷序點了點頭:“薈英樓,我請。
”薈英樓雅間,臨窗可望京城夜景。
大昱本就繁盛,加上早就廢除了前朝的宵禁政策,故而眼下街道上熱鬨得很。
幾杯醇厚的紹興黃下肚,江懷序臉色漸紅,俯瞰京城幾刻,隨後帶著幾分自嘲看向裴珩:“如琢啊,說真的,當年剛進內閣那會兒,看老師們爭論政事,引經據典,言辭犀利,我還以為是何等赤誠為國、肝膽相照。
結果呢?”他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十之**,不過是台上唱戲,台下算計。
紅臉白臉,敲鑼打鼓,都是演給該看的人看。
咱們這身緋袍玉帶,倒像是戲服了。
”裴珩自是意會了江懷序的意思,今日內閣,遠渡一事,看似是孫言合的主意,實際上卻是聖上的想法。
不然孫言合一個即將告老還鄉的老臣,何必這種事都親力親為。
他是聖上的老師,這些畫從他嘴裡說出來,也算是給眾臣一個表態。
裴珩執杯,靜靜聽著,窗外燈火在他深沉的眸子裡投下細碎的光影,讓人看不透情緒。
“演戲……”
他輕輕重複,聲音低沉,“廟堂之高,何處不是戲台?演什麼,怎麼演,何時開幕,何時收場……豈是自己能定的?要看聖上的心思,還要揣測百官的動向。
”他這話說得極淡,卻透著一股深切的疲憊和洞明世事的無奈。
江懷序的笑淡了下去,他歎了口氣,臉上帶了些落寞之情:“當年入翰林院學堂,總覺得,讀書致仕,當為生民立命,當以文章報國,何等痛快淋漓……”“如今卻和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他晃著杯中殘酒,眼神有些飄忽,像是陷入了很久以前的回憶:“說起來,那時候在書院,你和滕二纔是唱紅白臉的人。
她唱得不錯,是個人才,每次時務課業,我都怕碰到她。
她那人爭辯起來有理有據,不給人思考的時候,誰碰上她都頭疼。
”說起滕令歡,他的語氣放輕了些。
“可惜了啊,天妒英才,若是她還在,這內閣,定然不會如此無趣……”他絮絮地說著,沉浸在往事與酒意中,並未注意到對麵裴珩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眸色深沉如夜。
雅間內安靜了片刻,隻有樓下隱約的絲竹聲傳來。
江懷序順著這絲竹聲,酒意便上來了,配上薈英樓的霓虹燈,他很快就來了睏意,最後將頭枕在自己的衣袖上,嘴裡喃喃著,但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裴珩不似江懷序一般喝起來毫不節製,幾口烈酒下肚,酒意微微上來,他便冇有再動麵前的酒杯一口。
江懷序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也冇有催著裴珩再喝,自己抱著個酒罈子喝個冇完,最後愣是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裴珩垂眸看了一眼江懷序,又看了一眼兩人喝剩的一罈子酒,輕聲開口:“滕令歡。
”他清晰地吐出這個名字,每個字都咬得極準,江懷序就在他麵前,但他的語氣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她冇死,就在我身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