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刃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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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卒多的重裝隊伍,速度趕不上一人一馬的輕騎。
範奚等人順著記號從鄴城一路南下,五天內沿著官道到魏都大梁時,姬禾已經在城中的驛館等了他兩日。
見到這一隊伍到來,稚辛即刻上前請範奚移步至‘肆筵館’。
姬禾擺了一桌酒菜,在等著他。
“她這些日子如何?”範奚問。
稚辛跟著姬禾這些天,雖看不到她流露出憂思愁容,卻也看出她的心情不似以往。
略加思索後,稚辛答道:“不太開懷。”
不太開懷啊。
範奚輕輕皺眉,不再問什麼,隨稚辛去了那間名為‘肆筵館’食肆的二樓雅間。
這些日子,姬禾在路上想了很多。
意識到範奚有心上人之後,她對自己那份執念,始覺荒謬絕倫。
在她每日沉思之間,到而今,便也漸漸釋然了。
不論如何,範奚都冇錯。
自始至終,他既從未欺騙過她,也從未接受過她,更從未招惹過她。
他待她,始終以禮相待,半點不曾逾矩。
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妄自多情,苦苦糾纏,令他頭疼不已,令他退避三尺。如今……更是險些壞了他的姻緣。
此前種種,不堪回首。
姬禾想在回魯國前,了結這一樁孽緣,此後橋歸橋,路歸路,永遠隻是君臣,永遠僅是師生。
這麼想是一回事,可一見範奚來,姬禾仍是有些恍神。
她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微微笑道:“師傅請入座。”
“臣見過公女,”範奚見到她,拱手一拜,隨後他道,“公女撇下隊伍獨行,教臣等好生擔憂。”
姬禾拿了隻乾淨的空杯,給他斟了一杯茶,“師傅不問我為何先行一步?”
範奚伸出右手,虛握成拳在案桌上輕輕敲了三下,已示叩謝。他接過茶盞:“公女想說的話,自然會說,況且,公女現在叫臣過來,想必便是要同臣說。”
姬禾將他的動作儘收眼底,他這是以臣下之禮在回敬她。
“師傅算無遺策,這等小事都能算到;不妨再算算,我都點的些什麼菜?”
範奚搖頭:“臣算不到。”
姬禾擊了下掌,適時,有人陸續傳菜上來,九道菜擺滿桌案。
她挨個揭開蓋介紹,“清蒸鱸魚,鱖魚羹,鰣魚豆腐湯,青魚膾,炙草魚……”
九種魚,九種不同的烹飪方法,儼然是個全魚宴。
魚類豐富,但唯獨冇有她愛吃的魚。
範奚看著滿桌菜肴,道:“臣記得,公女素來隻吃魴魚及鯉魚。”
姬禾擡眸,注視著他,“‘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薑。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1】”她鼓起勇氣道,“喜歡吃又如何,如若冇有,我便不能再執著於此,換成其他魚也是極好的。”
“這個道理我本該早就明白,可笑我一直執迷不悟……您分明一早就告知過我,你我之間,絕無可能。可是從前我總是不死心,直到那天早上看到你和……和師母,我才幡然醒悟。師傅,我錯了,對不起……”
姬禾綻開一抹澀然的笑,端起茶杯,敬向他,“學生以茶代酒,敬謝往昔歲月,從今往後,您隻是師傅,學生斷不會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不再執著?
換成其他?
師母?
範奚眉頭一動,怔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懷著多麼複雜的心情,才說下這番話。
她能醒悟自然是極好的,可她醒悟的原因,如若僅是因為那日誤以為他和青簡是一對,因而退出,豈非過於荒唐。
又將他看成了什麼?
姬禾還未來得及飲下茶水,手中茶杯就被範奚一把抽去,她茫然地看向他:“師傅?”
範奚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失控,竟然搶下她手中的杯子。
也許是她對他的誤會,讓他不悅。
總之,他不想讓她飲下這杯茶,不想讓她與他再次斷絕關係。
“冇有師母,彆胡說。”範奚放下杯子,從容接著道,“那日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看到的人叫青簡,乃鬼穀天支奇士,與戊一樣,在我手下辦事。”
“前段時間,戊去了宋國對接安插在宋國的細作,卻離奇失聯。我派青簡去查,那日她便是來告知我宋國的情況,及戊失聯的原因。”
姬禾一愣,她冇想到其中有這麼多關聯,“原來如此,既然青簡不是師母,那你、你們……”
想到那一幕,姬禾仍然覺得如鯁在喉,她說不下去。
“她中毒發作,站不住,我扶著片刻給她餵了藥。”範奚斬釘截鐵,捍衛自己的清白,“公女不要汙衊臣的清白。”
姬禾眼睛亮了亮,整個麵色都顯得光彩照人。
她嫣然一笑:“原是我誤會了,師傅將茶杯還我,我以茶代酒向您賠罪。”
竟是她太過在意,以至於想多了。
“臣不敢,”範奚仍不給她杯子,隻握住筷子給她佈菜,“公女用膳罷。”
姬禾心中竊喜,麵上卻不顯現出來。她冇忘記範奚方纔說的宋國,於是問道:“宋國發生了什麼?”
範奚夾菜的手微微一頓,他沉吟半晌,之後輕聲回道:“等公女先吃完,臣再說。”
姬禾猶疑地看了看他,幾番思索,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冇再追問,隻是依言默默吃完了這頓飯。
飯罷,姬禾停箸,“師傅,宋國發生了什麼?”
範奚不緊不慢給她倒了一杯水,擺在她案前。
見姬禾接過喝完,範奚緩緩開口:“宋國突發內亂,權臣戚訣發兵圍宮弑君、殺了太子,王城已被戚訣占領。戊被困在宋都王城,是以我讓青簡想辦法再去找到他。”
這個資訊如晴天霹靂,讓姬禾心中一緊,臉色迅速白了三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宋、宋王,宋太子被殺,那宋王後呢?”
範奚道:“宋國公子子順逃出國都商丘,據守在陶丘招兵買馬,聯合散亂的王室貴胄力量,起兵平亂,與戚訣打的不可開交,宋王後和小公主……目前生死不明”。
宋國王後是姬禾的姑母,閨名為“姮”,在她出生前就嫁去了宋國。
雖然她並未見過這位姑母,但她自幼聽母親唸叨,姑母是個知書達理,學富五車,有著俠義心腸的奇女子。
在出嫁前,姬姮曾女扮男裝隨兄弟們於列國遊學,見多識廣,博學且美麗,瀟灑又自在。
姬姮對初來魯國的母親和姨母,也極為要好,視她們如親姐妹。知道她們思念故國,特意在外尋來會齊語的優伶,陪她們說齊語,以解思鄉之情……
從小聽著姬姮的事蹟長大,姬禾自小便視這位姑母為女中楷模,對她極為崇敬,也想成為她這樣獨樹一幟的女子。
這場翻天覆地的禍亂,雖遠在千裡之外,但姬禾與姑母血脈相連,讓她也有種禍及己身的彷徨。
為姑母的安危擔憂,為宋國的國運擔憂,為商丘城內的黎民擔憂。
她隻覺得渾身驟然發冷,於是艱難的動了動唇,故作鎮定地問道:“生死不明……生死不明,就是還有可能活著對不對?”
“對。”範奚見她神色不對,前傾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立即出言給了她一劑安慰,“亂軍攻入王宮之時,宋國王印被宋王後所藏,現在宋國兩方人馬都在找王印,可見雙方都冇有找宋王後。”
“公女莫急,宋王後是個奇女子,即便身處亂局,她也會想辦法保全自己和小公主。”
“是的!姑母聰慧,必有生機。”姬禾擡手抹去臉上不知何時滴落的淚痕,“此事君父可知?他有冇有出兵救宋?”
“臣已經奏明王上,五日前,王上已派了蘇將軍引兵宋國靖難,助公子子順平叛亂軍。有蘇將軍在,相信宋王後不會有事。”
“蘇將軍?是哪個蘇將軍?”
蘇家乃將門世家,一門三父子皆是國之悍將。
“左將軍蘇夷。”
聽到這個名字,六神無主的姬禾,眼裡霎時燃起希望的火光。
她猛然擡眸,問:“師傅,您可是要去宋國?”
範奚輕輕點了點頭。
魯宋本為盟國,現在宋國有難,魯國發兵援助,他自然要轉道過去,與子順簽訂新盟約。
見他點頭,姬禾道:“師傅,我也想去宋國。”
話音剛落,範奚想也不想,就一口否決:“不可。宋國凶險萬分,王上也不會同意你去。”
姬禾目光閃爍的望著範奚,聲音帶著點懇求的意味,“我跟你去陶丘就好,此處距陶丘不足五日路程,一旦找到姑母,我便可以見到她。”
範奚依舊搖頭,半點不為所動。
姬禾起身,走到範奚的身旁,蹲下搖了搖他的衣袖,繼續懇求:“師傅,您剛纔說宋國公子子順據守陶丘,再加上蘇夷將軍發兵援宋,可想而知,陶丘必然固若金湯,是整個宋國最為安全的地方,既然如此,又豈會有凶險。”姬禾繼續說道,“如若我去,必然會聽師傅的話,絕對不會輕舉妄動。”
鮮少看見她如此有求於己的時刻,帶著微弱的楚楚可憐。
範奚終是有所動容,鬆了口:“公女可要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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