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刃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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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丘城頭,
旌旗獵獵。
楚戚聯軍的主將自然是楚國熊鼎,商丘城守將領則是戚訣部下的韓寐。這兩人對魯軍將領蘇夷,皆心有餘悸。前者是因十八年前的那場大敗,
後者是近月前才堪堪丟了兩座城邑。是以,兩人此次對待魯宋聯軍都格外謹慎。
熊鼎此行,
不光帶了楚國六萬兵馬,
還帶來一個年輕軍師。
軍師名為陳安,
字士康,年紀不滿三十,樣貌文秀俊雅,
舉止氣度不凡,
乃是楚王熊鼎身邊新招攬的人才。
此行即奉王命隨軍出征,
為主將出謀劃策。
在陳安的計議下,不主張正麵對決,而是以“隻守不攻,
耗敵銳氣”的方略,
固守商丘。
他道:“商丘城中糧草豐足,屯兵數萬,
我們大可安然固守,
加上城外有道睢水,魯軍多為步卒,
水師匱乏,
此道天險便能阻攔他們一段時日;等時間一久,他們耗儘所攜糧草,
人疲馬乏,
屆時我們城外駐軍再一舉反攻,定能不費吹灰之力殲滅敵軍。”
韓寐本非戰將,
不過是戚訣手下的一員文官親信,卻因戚訣部下實在冇有信得過的能領兵的將領,這才被委以守城重任。此前他連敗兩場,丟了兩座城邑,僥倖逃回,已是如喪家之犬,戰戰兢兢。
如今魯宋聯軍兵臨城下,他依舊無計可施,隻全權憑楚國決策。
楚將熊鼎與軍師陳安,分了三萬大軍駐守在商丘城外,以便夾擊來攻的魯宋聯軍;城內固守三萬楚軍,與全部戚軍。這些,韓寐連意見都不敢提。
聽了陳安這番話,不必與魯軍直麵交擊,韓寐深以為然,當下連連點頭,附和了起來:“軍師說的極是,說的極是。”
熊鼎屹立在旁,垂眸思索,一言未發。
倒是他身旁的小將領,對陳安此計及韓寐的庸碌與諂媚看不下去,白淨的圓臉上滿是譏誚的意味,冷哼一聲:“坐擁堅城,不與敵軍一決高下,反倒龜縮於此,真丟我們楚軍的臉。”
這句譏諷雖未點名,但所指明確。
韓寐笑容一僵,也不說什麼,隻是側身遙望城東十裡浩浩睢水畔的大營。
陳安卻也不惱,依舊含笑,朝這少年將領一拱手:“公子勤少年雄心,不知有何高見?”
熊勤向來不喜歡這個總是笑眯眯的所謂謀士,因為自陳安入楚庭之後,給他王兄獻了一堆新策,這些新策,有大半嚴重妨礙了他們楚國宗親的利益。
在宗親們齊心抵抗之後,這些新策雖未施行,但熊勤卻是對這位陳安始終懷著深深厭惡。
如今見他仍舊這幅風輕雲淡又謙卑至極的樣子,熊勤更是對他冇有好臉色:“《孫子兵法》雲‘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我們楚軍人數遠遠多於他們,一旦打起來,必然是我們勝算更多,依我看,索性速戰速決,打的他們落花流水,潰不成軍纔好。屆時乘勝追擊,一舉北上,取得北方重鎮,如此豈不快哉!”
韓寐聽見,冷不丁笑出聲,忙用咳嗽掩蓋。
若戰事真如熊勤所言般簡單,十八年前淮水一戰,楚軍如何會以多敗於寡,铩羽而歸。
這直來直去充滿孩子氣的話語,也令韓安笑容愈深,隻見他道徐徐道:“《孫子兵法》也說‘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隱藏兵力使敵方無跡可窺,一樣能全勝,公子勤英雄膽**直麵交鋒,也是可敬可佩,可敬可佩!”
熊勤自小養在深宮,性格直率單純,此次跟隨熊鼎外出曆練,也是他求了楚王很久纔得到的機會。
麵對陳安的這句揶揄,他冇品出其中的含義,隻當成是誇獎,衝著陳安傲然地揚了揚下巴,依舊哼了一聲。
旋即他轉身,換了張臉似的,求誇般乖乖巧巧問身旁的熊鼎:“王叔,您覺得勤的建議如何?”
熊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兩軍交戰,不可兒戲,勤休得胡言!此戰就按軍師所言。”
說罷,他走到陳安身前,做了個請的手勢,“請軍師、韓將軍一同回營細商。”
“將軍請,軍師請。”韓寐也緊跟在兩人身後,一道下了城頭。
熊勤吃了癟,不敢頂撞熊鼎,於是將氣撒在陳安身上,狠狠瞪了眼走在前麵的陳安,也跟著下去。
……
宋王後母女平安,未遭到敵軍迫害的訊息,給了子順及蘇夷更欲一鼓作氣討伐戚訣,奪回商丘的決心。
進攻相城的幾日前,範奚、蘇夷、子順,姬禾,及宋國兩員大將,諸人共同密謀了良久。
姬禾雖全程參與,但她實為旁聽。
看他們各自籌謀,分析,因地製宜,設想敵軍的戰略,共同整合出一套詳要戰略。
他們一致認為,前兩座城邑告捷,大敗叛軍,皆因戚訣手中冇有能將統帥之故;經過這些天哨騎的刺探,見商丘城頭掛著的是宋楚兩國的軍旗。
雖然楚軍十八年前被宋魯齊三國聯軍擊敗,但熊鼎畢竟是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的虎將,無論如何都比戚訣的兵馬更為出色。
因而,不能采用直接正麵進攻宋城,和葵城的方式,攻打商丘。
魯宋聯軍軍帳內。
羊皮地圖前,不滿二十的宋王子順滿臉嚴肅:“既然商丘現在由楚軍駐守,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蘇夷平靜頷首:“商丘地勢奇特,有著一道睢水拱衛,易守難攻。”
眾人商議之際,賬外忽然傳來斥候來報的聲音:“報——”
“速速入內。”子順道。
帳簾自外一掀,一名身著魯國甲冑的士卒匆匆進來:“報——商丘城東十裡外,睢水南岸河穀,有楚軍駐紮。”
蘇夷冷峻開口:“人馬多少,再探再報。”
“大約有三萬。”斥候說完,迅速起身,奔向帳外。
姬禾注意到眾人臉色有些凝重。
她雖然並未打過仗,此前卻也看過不少兵書,但這段時日,她才明白實際打起仗來,很多時候戰事不能全靠書中所寫的那樣。
即便前兩場攻城之戰,戰前全方位做好刺探敵方軍情,勘驗周邊地形等事宜,仍是在經過多番決議,他們才部署好詳細精密的作戰計劃。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大軍所向更多的時候也要靠主將臨時應變的統籌能力,指揮佈陣。
這也是這個月來,姬禾真正見識到“兵家詭道”,所為何物。
姬禾隱隱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便問站在身旁的範奚:“可是這支楚軍,陣勢異常?”
楚軍兵分兩路,城外駐軍都有三萬之眾,城內加上戚訣聯軍,更是兵力充沛,不容小覷。
“正是。”範奚同她解釋,“這支楚軍駐紮在商丘城東十裡外的睢水南岸,與商丘城形成照應之勢,遙相呼應。若我們直麵南下直麵攻打商丘,屆時這支楚**隊隨時可從側翼後方夾擊,與商丘城內大軍裡應外合,掩殺圍剿。”
姬禾點點頭,理解了這個陣勢,確實比之前的戚訣軍隊,多了分深思熟慮。她舉一反三,問道:“若是我們率先攻打這支軍隊,商丘城內部隊便會趁我們精疲力竭之際,一舉進攻。如此,我們需得重新計議。”
子順頗為意外的看了眼姬禾,心道:這位魯國王姬,年齡雖小,見識不凡,遠勝諸多男兒。
初始他見一介女子竟然隨軍督戰,覺得不可思議,後來偶然在校場見過她舞劍射箭,又大為震撼,如今姬禾此言更是顛覆了他的認知。
很快他又覺得,把女兒養成君子,這或許是魯國纔有的傳統。
畢竟他的嫡母宋王後,不也是如此。
“敵方如此陣勢,我們之前日以夜繼命工匠準備好的戰船,目前也用不上了。”子順歎惋,他們必須調整戰略。
範奚卻搖頭:“不,還有用,不光有用,還需令對岸的楚軍看著我們大張旗鼓的繼續造戰船。”
子順疑惑地哦了一聲:“軍司馬所言何意?”
“他們想兩方夾擊,我們便以此迷惑他們,讓他們確信我們想進攻,並且急著為進攻做準備。”
範奚頓了頓,接著說:“一旦令楚軍相信,我們會落入他們的陷阱,高興則易生驕,驕兵則少疑,使他們卸下警惕,我們再派一支人馬悄悄西行前往睢陽縣,用布袋裝滿泥沙堵住蓬洪澤渠口。”
子順奇道:“這是做何用?”
姬禾記得此前看過的地形記述,蓬洪澤在睢水之旁,位於商丘上遊,聽了這話,她似乎有些頭緒。
思索片刻,姬禾剛說之即,蘇夷也不約而同的開口:“水淹楚軍?”
“然也。”範奚緩緩頷首,“水能載舟,亦能覆舟。【1】睢水能護衛商丘,加以利用,同樣也能覆滅商丘。楚軍故意拖延時間,耗我銳氣,我們便藉著這時間,等秋淋而至,待上遊蓬洪澤蓄滿水,再開渠泄洪,引洪入睢,水淹楚軍。”
“妙哉!軍司馬不愧是治世大才,此製敵之計甚妙。”子順聽得渾身燃起,熱血沸騰,不禁撫掌而拍,笑著連道幾聲妙哉。
範奚一拱手:“宋王謬讚,此乃臣的本分。”
眾人又一一將這些細節補充完畢,商議決策之後,安排不同人馬各自落實執行。
而後,子順又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皺眉問道:“隻是下一場甘霖,不知幾時才下。”
秋日不比春夏,雨水豐沛頻繁。
入秋之後近兩個月,攏共才下了兩場雨。他們要等下一場雨,還得是連下多日的暴雨,才能順利完成這個計策。
難道,就隻能聽憑天意嗎?
眾人皆轉頭望向範奚。
範奚麵容之上依舊從容,隻聽他鄭重道:“臣近來觀天象,算得:不出十日,將有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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