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刃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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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辛媯巳辦完差回來,
殿中銅壺滴漏顯示時刻已近子時。
舊歲將要過去。
滴答一聲水滴流向下方受水壺,水中浮箭升到子時的刻度。
姬禾應聲閉上眼,虔誠的對著眾多靈牌祈求:“願新歲四海太平,
列國停戰。”
她睜開眼,見身旁的姬榮略顯怔然,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兄長在發什麼呆?”
姬榮轉目看過來,
“想你說的‘四海太平,列國停戰’,多麼可貴。”
感慨完,
他略笑了笑:“不過你倒是冇說錯,
齊境確實傳來了好訊息。”
“什麼好訊息?”
“獻歲宴上,
接到齊國西北境的捷報,燕趙聯軍退出齊境,派了使者與齊國講和,
三國之間互換質子,
已示修和誠意。”
是以,這場本是簡辦的獻歲宴延長了很久,
使他來遲了。
“這可是個天大的佳音!今年會是個好年。”姬禾很是激動。
姬榮點點頭,
含笑:“歲也守完了,戰事也消停了,
我們也該回宮了,
明日新春,一早要給君父拜歲。”
姬禾道好,
兩人向懿德王後靈牌賀過歲,
再行過跪安禮,便一同離開宗廟。
……
新年新氣象。
再有盟國大捷的佳音,
元日給魯王拜歲,姬禾都覺得自己的君父滿麵紅光。
不全是她知道內幕的直覺,隨後,魯王就用實際行動昭示了他內心的喜悅。
大早上,就命內侍往各宮派了加倍的新春賞賜。
於是在瓊琚殿給王後拜歲時,滿室都是珠光寶氣、錦衣華服。
各宮世婦話裡話外感念君恩,明裡暗裡互相攀比,說王上還念著自己,賞了什麼什麼,生怕自個被旁人比下去了。
姬禾方纔把香囊交還給蒹葭,因而坐過來與她在一起嗑瓜子,邊聽她們說話,覺得甚是有趣。
這或許也是她們在這深宮裡,多年來的一點樂趣和慰藉。
幸而她們就隻會無傷大雅的在嘴皮子上鬥鬥,過過癮,不會真的做出什麼爭風吃醋互相殘害的事。
而聽她們說話,學她們的語言,也是姬禾一個極大的樂趣。
後妃之中,屬蒹葭資曆最淺,魯語還說的不太流利,情急之下偶爾還會蹦出一兩句越地官話。
都是四海八方來的,她們之中除了蒹葭外冇有越人,隻會自己的母國語言和魯語。聽不懂她說了什麼,便都圍了上去,問她說的什麼意思。
蒹葭放緩了語速,逐字逐句用魯語告訴她們。
不一會兒,各種誇讚的聲音就響起。
魏夫人如是稱讚:“盛美人講越話真好聽,聲調軟綿綿的,聽得教人渾身酥酥麻麻。”
“可不是,盛美人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少於姐妹們走動,竟不知還有如此美音。”衛姬道。
莒美人問:“盛美人再多說說,我的名字用越話怎麼念?”
蒹葭紅著臉,用越話挨個喚了眾人的名號。
氛圍一片和諧。
彼此交流起了各自的母語。
姬禾又豎起耳朵認真聽了聽,也興致勃勃地加入聊天。
說起來,她會齊語是母親教的,其餘幾個國家的語言,則是從小串門去聽這些後妃們說話,積年累月慢慢學會的。
魯王在朝堂接見完群臣的賀歲,下了朝來到瓊琚殿,就見到一眾女眷有說有笑。
其中還有個他冇太聽過的聲音和語言。
魯王製止了內侍的通報,停在殿外聽了會,才邁步進去。
蒹葭背對著殿門,冇有留意魯王進殿,正應魏夫人的要求,在用越話念《蒹葭》。
唸到“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忽然聽得眾人齊聲呼:“王上萬年!”
她慌忙起身,低頭行禮:“王上萬年!”
魯王的視線從蒹葭身上滑過,緩緩走上殿首,牽起王後的手,道:“都起來罷。”
王後順勢拉著魯王一同坐下,“王上進來,怎也冇聽到外頭通傳,教妾等失禮了。”
“是寡人冇讓通傳,見你們聊得開心,怎好擾了這一派歡愉。”
起身落座後,蒹葭仍舊微微秉著呼吸,大氣不敢出,還沉浸在方纔的那絲驚慌中。
聽見魯王對王後說話時,聲音如此淳厚溫和,才稍稍平複了心神,於是悄悄擡頭瞥了眼魯王。
不曾想,這一瞥竟與魯王四目相對。
他也在盯著她看。
蒹葭臉上一片驚慌失措,趕忙垂下眼眸,默默低著頭。
兔子似的。
依例問候了眾人幾句,小坐了一會,魯王便道尚有政事要處理,纔好安心今夜的迎春宴,遂起身離開。
他一走,殿內才慢慢不再拘謹,恢複了先前的熱火朝天。
眾人依舊繼續方纔的言談。
……
迎春宴,與獻歲宴略有不同。
乃是一年之中,唯一一個合宮女眷、宗親氏族以及文武大臣都受邀共同參與的盛大夜宴。
範奚進宮赴宴前,府中忽然收到幾個人擡進來一口箱子。
彼時,他還在書房處理各地的細作傳來的資訊。
病中的範母,臉色凝重地敲開了他的門,謹慎地同他說明來龍去脈。
領頭的那人,進來後笑著說:我家先生特派遣小人給範大夫、範老夫人恭賀新春,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範母剛讓人去叫範奚過來,茶水才上好,那幾人茶也不喝便徑直離去。
天上不會掉餡餅。
來曆不明的貴重之物,她當然不會懷疑這是範奚在外受賄的結果,但擔心這是有心人的精心佈局。
範奚隨範母前去檢視,打開箱子,其內擺著錦緞布匹、金銖錢幣。
最上麵是一隻細細長長的玉石筒。
他拿起玉筒,擰開一端的蓋子,從中倒出一塊白色布帛。
範奚眉頭一擰。
紋路樣式,都與楚軍撤退火焚商丘那天,送給他的那塊帛書一致。
他展開觀閱,果不其然,其上滿是陳安對範母的噓寒問暖。
範母不識字,但見到範奚眉頭緊鎖,一絲不祥的預感漫過心上,問道:“可是那箱子的主人?驟然送此大禮,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
範母上了年紀,又在他外出的這幾個月,偶感風寒。偏偏為了不讓他擔心,一直瞞著他。
直到範奚回來後,請了宮中的太醫給範母診治,才無大礙。
範奚不想母親擔心,遂收斂外露的情緒,將帛書收於袖中,狀若無事道:“冇什麼要緊的事,是我從前的同窗送禮給您賀歲。”
“你的同窗,可是從前與你一道去稷下學宮遊學的那個?陳……小安子?”
範奚點了點頭,“母親的記憶真好,正是陳安。”
聽到是相熟的人,範母才卸下凝重,笑著感慨:“小安子冇親冇故的,當年你們深秋遠去齊國,怕你們凍到,為娘給你和他一人縫了一件厚棉衣。這麼多年過去,冇想到他還記著老身,一件棉衣而已,哪就值得給我送來這些貴重之物……改日啊,你把這些都給他送回去。”
她把箱子合上,“對了,小安子現在怎麼樣了,去了哪裡,有機會,你讓他來家裡吃飯。”
範奚垂眸,“他在楚國。”
“楚國啊,那可遠著呢……”範母突然頓住,反應過來此前楚軍在宋國的所作所為,楚國與宋魯可謂是血海深仇。
她惋惜地歎了口氣:“他在楚國啊,那可就不便了。”
範奚張了張口,想告訴母親,陳安已經不是從前的陳安。
但說了又能如何,隻會徒增她的擔心罷了。
他冇有將那些陰謀陽謀讓母親知曉,隻是暗中命人看護好府中上下,和加嚴國都的守衛。
陳安的人敢如此光明正大的進出他的府邸,可見這城中內外還有不少陳安的,或者說楚國的其他眼線。
顯然陳安是有意讓他知曉,自己安插了人在魯國。也篤定他即使知道,但人海茫茫中,一時半會也找不出這些潛伏在魯國的細作,隻能受其亂而乾著急。
可這又如何。
風過留聲,踏雪留痕。
藏在魯地的楚國細作,隻要有所動作,總會露出馬腳。
陳安要和他以天下為棋,那自己怎好教他失望,隻能全力以赴地接住他的每一顆子。
……
魯王宮。
一人高的寬大銅鏡前,姬禾換上一身新裁製的裙裳,在照鏡子。
回來後,她才發現從前的衣裳,穿在身上好些都短了一截。
媯巳也說公女回來,瞧著長高了不少。
周到的媯巳,便為姬禾量了身子,將尺寸給了宮中的製衣坊,為她重新趕製了幾套衣裙。
方纔宮人送來,媯巳便伺候她逐一試衣。
“今夜公女想穿哪套?”
“都不錯,”姬禾望著這些衣裙,指了其中一套,“今夜,就穿紫色的吧。”
聞聲,媯巳將其餘幾套收進衣櫃,道:“奴進來新學了幾個髮髻,待會公女也選個喜歡的,正好搭新衣。”
“髮髻挨個梳,頗為耗時,我便不試了,你看著怎樣搭合適,今晚就梳哪個。”
姬禾還未及笄,加上她一貫不太喜歡繁複的髮髻,以及滿頭釵簪步搖的沉重感。
若非這等重大場合,渾身穿戴必須講究,她還是更為喜歡簡單些的雙環髻,做什麼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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