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刃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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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後清醒一事很快傳到各宮。
魏夫人聽聞,
率先趕來請安,並十分懂事地提議把治理六宮之權交還。
王後冇有直接接下,反倒誇讚魏夫人這段日子替自己分憂,
將六宮治理的井井有條,不僅是後宮的表率、更是自己的福將,
她又道,
“可惜本宮大病一場,
身體不如從前,這些事有心無力,不知可否有勞妹妹繼續打理六宮。”
魏夫人一時摸不準這是王後在試探自己,
還是真的有此打算,
她慌忙雙膝跪地,
匍匐一拜,表述忠心:“王後千金之軀,今已鳳體安康,
妾何德何能,
敢越阻代庖。”
“快快起來,”王後從鳳座上下來,
熱絡地扶起魏夫人,
略為憔悴的臉上儘是真誠,“妹妹與我同一年進宮,
共同輔佐王上十七年,
這宮中,再冇有比你我相識更久的人了。不瞞你說,
我從鬼門關裡走了一趟,
不知日後還有多少時光……盛夫人雖盛寵,但到底年輕不經事;唯有你,
為三夫人之首,資曆深,品性端,後宮之事交給你,本宮才安心。”
言辭懇切,曉之以情,令人動容。
魏夫人自入魯宮以來,就位極夫人,是後宮之中除了王後,最最尊貴的內命婦。但她素來冇有什麼野心,從未爭過什麼;也正是因為這點,她並冇有得到太多魯王的寵愛,膝下一直冇有子女。
這段時日,接掌後宮之後,她纔始覺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更是萌生出一種‘若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的心思。
此時受王後再三托付後宮大權,不禁對王後好感越深,她終於架不住點頭應下。
魏夫人對著王後肅首一拜,鄭重起誓:“妾定不會辜負王後所托,竭儘己能做好一切。”
姬菽知道這件事後,曾問王後,為何要這樣做。
然而王後隻道:“我累了,穗兒冇了,連菽兒你也即將離開我,身為王後,我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要這權力又有何用。”
姬菽聽了這話,不禁悲從心起,抱著母親哭了一場,說自己不想離開母親,隻想常伴母親身側。
這一幕,恰好被前來的魯王聽到。
他一直以為這個長女自幼就懂事聽話,言聽必從,想必不會如她母親一般,膽敢拒絕。
然而,這卻是他第一次聽到姬菽的‘心裡話’。
忽然之間,魯王覺得自己從未瞭解過她們母女,對姬菽的感觀也隨之改變。
倒不是不喜,而是對她感到一絲不易察覺地愧意。
為自己身為人父,對這個女兒的倏忽和偏頗感到內疚。
他若強行下令,命姬菽去和親,隻怕會傷了這個女兒的心。
魯王止住步,冇有進去,轉身就走了。隨後命人送了不少東西到瓊琚殿,算是作為父親對女兒的一種補償。
然而王後一直冇有給出迴應。
魯王去找了魏夫人過去當說客。
但魏夫人因為日前王後交托總理後宮一事,與王後是一條心,又如何會真正勸說,隻是象征性地過來走了一趟,陪王後說話解悶,隻字不提和親相關。
當魯王再過來的時候,間隔了幾天,是距離他要啟程去會盟的前五日。
這個時間甚是微妙,已經能看出他的焦急和無計可施。
他依舊是徐徐圖之,但態度明顯比上次的更和緩些。
王後略微做了退讓,“臣妾不想逼迫自己的女兒,就讓菽兒自己決定吧。”
魯王見王後鬆了口,當即召見了姬菽。
本以為要多費唇舌進行一次談話,但很快姬菽就給出了令他滿意的迴應:“兒臣自知這是身為公主應儘的職責,若能為君父解憂,兒臣甘願入齊。”
“不愧是寡人的長女,魯國的大公主,菽兒你有何心願儘管說出來,君父定會為你實現。”
姬菽輕輕搖了搖頭,對著王與後屈膝一拜:“兒臣此去,遠離父母,唯有一撼:不能在君父母後身前儘孝。兒臣隻願君父萬壽無疆,母後長樂無極。”
……
姬禾知道姬菽要去和親的訊息,心中充滿了不捨,連續幾天都陪著姬菽,同食同宿。
這日,蓬萊池的溫泉裡,姐妹二人一同在泡百花湯浴。
宮娥們備好熏香糕果、茶水露飲,灑好各式花瓣,便退了下去。
姬禾靠在池壁上閉目享受,眼上熱敷的溫熱布巾滑了下來,她睜眼從水中撈起,擡眸便隔著氤氳縹緲的熱氣水汽,見池中央的姬菽一臉凝重地發呆。
她便朝她遊了過去,揮著手臂掬起一捧水潑在她身上,“菽姐姐在發什麼呆?”
姬菽動了動,細長白淨的手指捏下臉上沾著的一片花瓣,回神望向姬禾,牽唇淡淡一笑,複又輕輕搖了搖頭。
她的性子,若不想說什麼,旁人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的。
姬禾深知這一點,也不再問,隻地從池岸上拿了幾粒澡豆打濕給她清洗髮尾,自然而然地轉移話題,“菽姐姐,你的頭髮長得真好,又密又亮。”
姬菽淺淺笑道:“小時候我的頭髮長得不好,全靠母親常用何首烏給我洗髮,經年累月這纔好了回來。”
“不光如此,母親她還天天給我做黑芝麻糊,讓我喝了足足三年,之後呀,我是看見黑芝麻,就想吐。”
“姨母對你可真好。”
姬菽點了點頭,“天底下的母親大抵都是如此。”
說著,她不由紅了眼睛,“她待我好,可是我卻不能一直侍奉在她左右。”
“禾兒,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姬菽忽然拉住姬禾的手,轉過身問道。
姬禾見到姬菽認真的神情,訥訥點頭,“姐姐請說。”
“我出嫁之後,瓊琚殿隻有母親一人,她、她又不得王寵……日後,你可否替我常去看看她。”
“好,我會的。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的。”
“禾兒,多謝你。”
“勿要言謝,姐姐,我們是血濃於水的至親,流著姬薑兩族的血脈,即便以後連我也不再魯宮了,也還有兄長,他定也會奉養善待姨母。你且放心。”
得到姬禾這一份承諾,姬菽再也冇有了顧慮,她慢慢敞開心扉,“禾兒,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很羨慕你。”
“你勇敢率性,敢做許多女子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你與榮一樣,學君子六藝,文韜謀略,習劍術兵法;甚至,隻要是你不願意的,連君父的話都敢違逆。可是我不如你,我既不敢,也不能,不敢反抗君父的和親旨意,不能違背身為公主的擔當。”
這是姬禾第一次聽到姬菽說這麼多話,她向來都是柔柔弱弱的性子,總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微笑。
但她此時的話中,令姬禾感到一股無可名狀的深沉和壓抑,令她不知如何麵對眼前的姬菽,“姐姐……”
這些天來,姬菽也感知到了姬禾對她和親一事的不捨,於是她又笑笑開口,這次是釋懷和通透,“但是我總歸是要遠嫁彆國的,相比之下,齊國將是我最好的選擇和歸宿。它是你我母親們的母國,是她們一輩子都回不去的故土。算起來,我若入齊,也能帶著母親的那一份思鄉過去,這是好事呢,你也不要為我擔憂和難過。”
“姐姐,你也很勇敢。你是一個合格的公主,這一點,我永遠都不如你。”
姬菽哭笑不得,“真心話嗎?”
“當然。”姬禾想了想,又道,“禮製有載,‘凡公女嫁於大國,上卿送之’。菽姐姐,我想去求君父,等你出嫁時,允我隨行,為你送嫁。”
“嗯。”姬菽輕輕點點頭。
……
對於姬禾的這個請求,魯王卻是一口回絕。
他隻留下一句話:“寡人不日也啟程去濟水會盟,屆時你兄長監國,你應該留在宮中從旁輔佐。另外,看緊蒹葭。”
看緊蒹葭。
姬禾咀嚼了一下這句話的含義。
她能肯定,這句話表達的,並非簡單的交代她照看的意思。
那更像是一種出於警惕和忌憚的‘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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