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刃 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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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章:
姬禾繪製完昨日引她去會客館的宮人畫像,
接著又想到自己此刻的處境。
太後將她禁足,剝奪了她繼續撫養柔嘉和登兒的權利。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她尚未想明白自己遭人針對的原因所在,
以及這背後一切的動機是什麼。
可惜了這樣一個精挑細選出來的、才華橫溢的太傅,成為這件事中,
最無辜的一個卒子。
此事也讓姬禾知道,
原來太後如此恨她。
因為她的專寵,
她知道太後一直不太喜歡她,但她從未想過,這個’不喜歡‘已經上升到了恨到要將她除之而後快。
她不免擔憂那一雙年幼的孩子,
會不會因為她的關係,
受她的影響,
而被苛待。
特彆是柔嘉,身居王儲之位,受萬眾矚目,
也遭萬人覬覦。
若此期間,
有人利用她生母’德行敗壞‘,來彈劾她、打擊她。
這個才五歲的孩子,
她還這麼小,
又豈能安然躲過那些陰險的明槍暗箭。
這一思量,姬禾方纔那些疑惑,
陡然就破開了一個口子,
讓她豁然開朗。
她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切,或許就是衝著柔嘉所身處的儲君之位來的。
換而言之,
此時趙翦離國,
宮中無人主事,無人給揉嘉撐腰。他們隻需要率先絆倒了自己,
接著就能毫無阻礙地去製造’意外‘,來傷害她的小柔嘉。
想通這一層利害關係,姬禾隻覺得頭皮發麻,後背生涼。
縱然趙翦給她留下了趙允輔佐,但他一個外臣,看顧朝堂還行,可也鞭長莫及,委實難以時時刻刻盯著內宮動靜。
因此,離了她庇護的柔嘉,就開始處於一個被孤立的局勢。
柔嘉之安危,也很難單靠外麵的趙允,一方之力來守護。
姬禾想到了這深宮之中,唯一能夠信任、且身份高貴的人——羋顏。
她將畫布交給稚辛,交代她:“將畫像臨摹一份,同時交給王後,請她幫忙查詢此人。另外,對她說我還有一事相求,請她去太後宮中接走柔嘉,由她這個’嫡母‘王後,親自撫養柔嘉。”
趙翦外出會盟伐楚,分身乏術,派人傳信給他,一去一回,路上耽擱數月,還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這期間的變數,可能瞬息萬變。
要是運氣不好,也許她們母女
就會如同當年的齊王後姬菽,腹背受敵,落得個慘死深宮的下場。
甚至都等不到趙翦的資訊傳回來。
她的想法和決策,是目前這個處境下,最有效的一種辦法。
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稚辛接過畫像,領命下去。
不過三刻,稚辛就回來了,她朝著姬禾搖頭,“奴婢也出不去,宮門外都是太後的人把守著,他們不予放行,說是慶陵台中的一隻鳥都彆想飛出去。”
姬禾意識到這回,原來不光是禁足她一人,連同她整個宮殿的人,都被禁製在此,宛若囚徒。
她問道:“我們都出不去,那麼外麵的人能否進來?對了,可否有送餐的人,他們可能進來?”
稚辛回她:“昨夜到是有人送餐,但都是送在門口,守衛拍門通知後,由宮人端進來。送餐之人全程都不能踏入此地一步。”
姬禾:“知道了。我們稍安勿躁,先等等,看看會不會有人過來。”
她一連等了三天,都冇有等到任何人來。
連她寄托了希望,期盼著的羋顏,這回都冇有過來。
要知道,從前她被罰禁足,羋顏總會違逆宮規,跑來看她。
這一回等不到她,姬禾覺得有兩個可能。
一是或許因為太後下了明文規定,任何人都不許與她往來,不得踏足此地。
二是羋顏也聽信了這則案件的傳聞,對她失望透頂,纔不來找她。
不論是哪一個可能,都阻斷了她向羋顏求助的機會。
此情此景,姬禾又想起了她的菽姐姐。
從前她一直以為是魯國覆滅,姬菽失去利用價值,才被齊王所棄,最終不明不白地死於齊王宮。
兩年前在洛邑,她幾乎萬念俱灰。
春夜未明的淩晨,她離開營帳,走到洛水之畔,一步一步走向冰冷的水中,想了此殘生。
水漫過她的頭之後,水流灌入她的口鼻,瀕死之際,她彷彿看見了無數的手,在推她。
那些手的主人的麵孔,越來越清晰,一個個都是她朝思暮想,與她天人永隔的親人。
她’看見‘了她的父王,她的母親,她的兄長,她的姐妹。
他們叫她回去,父王對她說:“你走到今天,很了不起。但是人生並非隻有複仇,過去無法改變,你好好地活著,做好自己就夠了。
母親對她說:“禾兒,你一直都很堅強,即使隻有你一個人,也要堅強地走下去。”
兄長笑對她說:“妹妹,我早就說過,你比我聰明,若你是個男兒身,就冇我什麼事了。隻是我們雙生不同命,如今我先走一步,那就拜托妹妹你替我活下去。”
她還’看見‘了她的菽姐姐,她一如既往地端莊溫柔模樣,朝她走來,拜托她:“禾兒,幫姐姐去看一眼我的弘兒,去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他們滿含期待地望著她,拜托她,讓她感覺自己仍被需要,被寄托了他們的盼望,讓她覺得自己還有用處,也將她從求死的思緒之中掙脫開來。
最終,她不再求死,她一心求生,求全。她帶著他們的期盼,遊出了水麵。
她從洛水遊了出去,候在城中數天,發現趙翦命人把守了城門在尋找她。
她喬裝混跡在市井,等到了離城返齊的齊王車架。
在出城門前,她攔下了齊王鑾輿,用一聲’姐夫‘,勾起薑洵對姬菽的一點餘情。
她賭對了。
順利登上他的王駕,順利躲過了趙翦的搜查,順利出了洛邑。
在馬車上,薑洵問她:“如今你是趙國夫人,私下攔車來找寡人做什麼?”
姬禾直視著他,不卑不亢:“我來找姐夫,想為姐姐問一句話。”
聽她提到姬菽,薑洵轉頭讓身旁的欒音迴避,去後麵的車輦中休息。
等欒音下車後,薑洵看著她這張與姬菽七分相像的臉,問道:“你想替她問什麼?”
姬禾直言不諱:“姐夫接弘兒回去,會好生善待他嗎?”
薑洵怪異地看著她:“弘兒是寡人的兒子,是齊國的太子,曾經流落在外,如今失而複得,寡人如何會不善待他?”
齊國的太子。
聽見這五個字,姬禾頓時就明白了他對薑弘的看重。
即便薑弘身後已無母族能倚,薑洵也還認定這個太子。
隻是她不明白,他既然如此看重,當年如何會讓姬菽走投無路,以至於要將他們的兒子送出宮外避難。
思及此,姬禾徑直問了出來:“姐夫還認弘兒為太子,是看在與姐姐的情分上?還是看在趙王的份上?”
她都明白,趙翦將薑弘送還薑洵,化敵為友結為同盟。是他們在那夜以天子之名,一致對付楚王,這是縱橫之道下產生的利益相關的交易。
而且她還想替已故的姬菽問個明白。
他齊王薑洵對姬菽,除了利益之外,到底還有冇有過其他的情分。
薑洵的回答:“都是。”
“好。”姬禾得到了答案,與她所想相差不大。
他若不承認是看在趙翦的份上,姬禾隻會覺得他虛偽。
他若隻說是看在姬菽的份上,她會覺得此言可信度不高。
兩者都有,情理皆具,纔是人之常情。
也說明他對姬菽,有過真情。
基於這個基礎,於是她再問:“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姐夫,我的姐姐,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薑洵閉目沉思許久,臉上隱有痛楚之色。
良久之後,最終他坦誠道:“你姐姐不是寡人所殺。”
“當年魯國覆滅,國中朝臣日日上書要寡人廢後,另擇其他人為後。寡人與你姐姐是結髮夫妻,如何能行此薄情寡義的廢後之舉。寡人力排眾議,給菽兒母子撐腰,不讓任何人動搖他們母子的位份。隻是後來,齊楚邊境生事,寡人離宮禦駕親征,不曾想,這一去,再回來,就再也見不到他們母子。”
姬禾耐心聽著,浮現了出多猜想,邊繼續問道:“當時,發生了什麼?”
時至今日,提及這些,薑洵仍是不太願意回憶,仍是感到痛不欲生。
他緩了緩,隨後接著說下去:“當時寡人的後宮中,有人趁寡人離宮,藉由巫蠱誣陷她,再惡意假傳寡人旨意,賜她毒酒逼她自儘。菽兒為了活著等寡人回來,著人送弘兒離宮保命,她則帶領那支陪嫁軍隊,陳兵反抗。殊不知如此,反而又陷入了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陷進之中……他們冠之以造反逼宮之罪,將她射殺於後殿……”
姬禾從來冇有想到過會是這樣。
她那個至柔至善、賢良寬厚的菽姐姐,生前竟然遭受了這麼多的明槍暗箭。
她那樣柔弱的一個女子,被逼得生出不輸男兒的膽魄,敢於陳兵反抗。
這是何其的絕望之下,生出的何其剛烈。
怪不得列國之間,聽不到關於姬菽去世的原因。
她查了這麼多年而不得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姬禾擦掉因姬菽而落的眼角的淚,“姐夫能清楚地說出這些,想必已經為姐姐報仇雪恨了。”
薑洵望著姬禾,彷彿透過她,看到了姬菽的影子,他對著她鄭重頷首,“那些害她的人,寡人一個都冇有放過。她清白一生,未曾做過的事,任何人都休想誣賴在她頭上。”
當日姬禾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便托他好好守護姐姐留下的骨血,最後拜彆離開。
至此,她再無後顧之憂地離開洛邑,一路南下入楚,去找陳安。
回憶至此,姬禾察覺今時今日,她與菽姐姐當時的處境,何其相像。
都是夫君離國,被人陷害,遭遇賜死。
隻是她終究還是比菽姐姐要幸運一點。
幸好趙翦離行前留有密詔,靠著這個,保了她一命。
她這一生之中,曾無數次跌落穀底,隻要她不想逆來順受,她都能想辦法衝關,為自己創造出一個求生的機會。
而今,也是一樣。
隻要她不想死,任何人都休想要她坐以待斃。
既然不讓她外出見人,也不讓人來此見她,那她也要再創造出一個奇蹟,與眼下宮中唯一能夠幫她的羋顏,取得聯絡。
姬禾吩咐稚辛,“找找宮中有冇有做天燈的材料,全部找出來給我,越快越好。”
“諾。”稚辛聽罷,立馬動身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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