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刃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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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急之下,範奚草草掩上衣衫就踏步過來。
一入目便是蹲在柴火前的姬禾,正仰著腦袋,呆呆望著自己,鼻下流著兩道血痕。
素來持重的他顧不上許多,連忙上前按下她的腦袋,扶起她坐下,叮囑道:“低頭。”
旋即蹲身在她跟前,用手指捏住她的鼻翼,擠壓鼻腔,從而減緩流鼻血的速度,疑惑而擔憂地問:“怎麼突然平白無故流鼻血?公女這兩日有哪裡不適?”
範奚此舉關切,肌膚相觸,更令姬禾漲紅了臉。
他的衣襟敞開著,蹲在她跟前,她被他一隻手按著腦袋低頭,入眼更是他寬闊白皙的胸肌。
似有若無的誘惑,讓她不爭氣的鼻腔又一熱……
她總歸不能如實說是他敞開胸膛,看得她流鼻血,於是一邊低垂目光從袖中抽了一方帕子出來,嗡聲遮掩,心虛道,“並、並未有何不適……”
範奚瞅著她滿臉紅雲,眼睫輕顫,指下相觸她的鼻翼肌膚也滾燙,他另一隻手覆上她的額頭,擔憂:“怕不是沾了雨氣,發燒了?”
姬禾搖頭,極力否認:“冇、冇有,想來是乾柴烈……天氣乾燥,有些上火。”
乾燥上火……這理由,令範奚凝眉。
有所察覺,順著她的視線向下,就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當下他心中明瞭幾分。
他是個成年男子,自然知道她臉紅的原因。
一時間,他隻恨自己失禮,這才令她想入非非。
範奚收回覆在她額間的手,攏了攏右衽,靜默不語,維持片刻後,待姬禾鼻血不再流,指間一鬆,他連忙退開一步,背過身去,飛快地繫好衣帶,朝姬禾一揖,退回衣架子之後。
姬禾依舊低著頭,用手帕清理鼻下的血汙,心間羞窘不已:在先生麵前真是太丟人了。
她略思索,依舊鼓起勇氣,手指握向掌心,方纔鑽木被刺破的掌心瞬間刺痛,她卻不管,喊了聲先生,“方纔其實是我學著鑽木,生出了火,想同你分享喜悅。”
“公女聰慧,一學便會。”換來地卻是範奚不冷不熱的稱讚。
透過火光照著的架子上的外衫,姬禾看見他對著自己一揖的影子,同時聽見他道:“外頭的雨不知幾時停,公女先歇息,臣在洞口守著。”
剪影漸行漸遠,片刻後消失,範奚已經到了洞口。
姬禾盯著掌心,哀歎了口氣,而後以袖掩麵,靠上岩壁。
她苦心孤詣製造的二人行,奈何自己如此犯癡,生生白費了這天時地利人和。
登山力竭,背靠清涼岩壁,冇多久,姬禾便困睡過去。
為了避免共處一室的尷尬,和不再給她任何念想,範奚已無心再脫下中衣烘烤,他踱步站在洞口,觀洞外細密雨幕,任山風吹乾他的衣裳。
思緒隨山間風雨飄飄,不由想起那年於華宴山東麓,救回姬禾的場景。
醒來後的她,見他手捧《鬼穀子》,便問他:“先生可是鬼穀派弟子?”
他驚訝於這個年幼的女孩也識字,還知道鬼穀派,便擱下竹簡,反問她:“觀你穿著華貴,見識不凡,你又是何人?”
華宴山並非王傢俬苑,魯國百姓也可隨意進山樵獵,每天登山者不知凡幾,他隻當她或許是哪家士大夫之女,問到名字家世,也好送她回去。
“我告訴你名字,那你也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纏著他問,大有一幅你不先告訴我,我也不能告訴你的機靈和戒備。
為了打消她的戒備,他先自報家門,“鄙人範奚,祖籍範邑,師從鬼穀派,現為華宴山東麓守山林吏。”
聞後她點頭,人小鬼大的讚道:“鬼穀派弟子多為謀略之士,縱橫捭闔列國之間,出則拜相,入則為將,怎得先生卻隱遁在此,甘為籍籍無名之輩?”
大約是此前屢屢碰壁,被人不以為意慣了,難得遇到一個賞識他的人,即便僅僅是個九歲的幼女,他也樂意同她說自己的經曆。
說起來也簡單,一言以蔽之不過是:空有一身安邦策,不見伯樂慧眼識。
弱冠之年,他與同窗們從雲夢山鬼穀學滿出來,各擇賢主,分道揚鑣;他選擇事同為周室姬姓的魯國,不遠萬裡來到曲阜。
隻是人微言輕,他踏遍士大夫的府門,皆被拒之門外,更遑論見的上魯王一麵。
於是他便想辦法做了個守山吏,在此兩載,守株待兔。想著興許哪一日能僥倖碰到來此遊玩的王公貴族,得到引薦。
可惜他運氣不太好,被分配在鮮有人踏足的東麓。
“原來如此,可見那些魯國官吏有眼無珠,竟把先生這麼個大才遺漏深山,可悲可歎,”她有著一股超脫同齡人的早慧,篤定地安慰他道,“秦有百裡奚舉於市,楚有孫叔敖舉於海,相信他日先生也能舉於林,一展宏圖。”
聽罷,他置之一笑,朝她行了個讀書人之間的揖禮:“那就借君吉言,等在下實現抱負,必不忘君恩。”
她學著他的樣子,回了個禮:“先生信我就是了。”
“信你,可你就還冇說你的名字。”
她俏皮一笑,坦然道:“我叫禾,‘離離原野,稷禾青青’的‘禾’,家住國都曲阜,可否勞煩先生送我一程?”
他找山下居民借了一輛牛車,拉著她進城。
一路上她也說不清家的具體地址,隻說記得路,邊走邊給他指路,似乎迷路一般,遛著他在城中繞了一圈,眼看都要進宮城了,他耐著性子問她到底記不記得家在哪裡,實在不記得,那也沒關係,還可以報官。
她笑眯眯地指著宮城下的兵吏說:“好呀,那就報官。”
待近前了,她從車上跳了下來,亮出一道令牌,兩側兵吏撲通跪地行禮:“恭迎公女回宮。”
怪不得她隻告訴他名字,不說自己的姓氏。
姬姓魯國人,唯此宮內一家。
若是一早就說明,她是怕一路就看不到他真實的脾性和德行了罷。
他朝她躬身行禮,除了驚訝,他還有些被戲弄的難過,自己待人誠摯,卻不知對方底細。
她忙托住他的手臂,語氣認真而誠懇:“先生勿怪,我尚稚齡,且獨自在外,這纔不得不謹慎些,隱瞞了身份,一路蒙先生照料,更加看明先生為人正直,正是我魯國所需之才。”
她朝他鄭重一揖,禮賢下士:“現姬禾請範先生入王宮,先生可願意?”
那天她帶他入宮,覲見魯王,圓了他寒窗十年的誌向。
他很感激她的知遇之恩,但感激不是愛。
自那日起,他便暗自立誓,可以效忠她,可以為她死。
知道她的心思之後,他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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