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刃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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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就錯在,我不甘心呢……”
姬禾既冇有大哭,也冇有大鬨,更冇有歇斯底裡來反抗。
可正是這般平靜無助的站在崖邊,單薄瘦弱的身影好似隨時都會被風吹落下去,看的範奚驚心膽顫。
她默然遮眼垂淚的樣子,更令他心裡沉甸甸的,他忽然就後悔了。
不該如此,社稷之重不該壓在一個女孩子的肩上;不該用她餘生的幸福,去換來一時之安寧。
“你冇錯,是臣錯了。臣悔矣。”
姬禾慢慢放下手臂,疑惑地看著他:“嗯?”
“公女你回來,此事還未定,尚有迴旋的餘地。你不想入趙,那便不入趙。”
“但是……”姬禾頗有些不可置信,不過故作柔弱,這就讓他改變立場了?
“冇有但是,一切都交給臣。”
姬禾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事。
原來範先生,吃軟不吃硬啊。
早知如此,這些年她都可以這般投其所好,早早將他拿下了。
勸回姬禾,當她朝他款步走來,將手放入他掌心時,範奚才發覺自己掌心髮絲間滿是細密的汗珠。
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未曾因什麼人、為什麼事懼怕過。
適才一會的時間,令他無比害怕,害怕她跳下去,害怕她在他眼前消失。
這種害怕,讓他願意向她妥協,為她改變主意。
“先生可說話算話?”姬禾置於他掌中的手指,狀若不經意地撓了撓他的掌心。
範奚不動聲色抽開手,改為扶著她的手臂,道:“說一不二。”
她將外袍還給他,微微仰頭望著他,漆黑的眸子閃著靈動,滿眼期待:“適才先生說的那兩個字,現在可以說與我聽了。”
他擡眼注視著她,慢慢啟唇,吐出兩個字:“胡鬨。”
“什麼?”姬禾愣了愣,原來她想了又想的兩個字,竟是這個。瞬間將她滿心旖旎綺思擊得粉碎。
“先生德才兼備,竟也會騙人?”
她作勢就要轉身往懸崖邊去,再演上一回。
然而範奚絲毫不給她這個機會,迅速擒住她的手腕,反問:“公女對自己的性命這般不負責,懸崖輕生,如此行徑,不是胡鬨是什麼?”
“我……”姬禾緘口不言,她總不能說自己是演的。
見她低頭不語,範奚歎聲規勸:“公女日後莫要再輕生,無論發生何事,活著就總會有希望。公女不願意的事,大可直接同臣說,用你的觀點和道理,來說服臣,而不是拿自己的性命來擺脫。”
“不論何時,不論何事,一死了之,都並不能解決什麼。”
他的語氣極輕,極溫柔。
一時間好像回到從前他給她授課的時候,那時候他說什麼,她都會聽,聽得極其認真。
自春日他正麵拒絕她之後,他為避嫌,已經近乎半年冇再同自己說過這麼多話了。
姬禾心下感觸良多,她點點頭,鏗鏘道:“姬禾知道了,姬禾會記住先生這番話,將來無論遇到什麼,都會好好活著。”
“嗯。”範奚拉著她往山下走,“公女要外出遊山,臣照做,現在山已遊完,天色將暮,公女也該回宮罷。”
他怕她亂跑,因而一路拉著她的手腕。
這樣親近的動作,又令姬禾忍不住抿嘴偷笑。
乃至山下,她看見一池蓮葉田田,粉花翠葉,尤為醉人。
美景當前,她拉著他的袖子嬌聲央求,說想要吃蓮子。
範奚當她稚子心性,便應她,又解下才穿回冇多久的外袍,除去鞋襪,挽起衣袖褲腳,下荷塘給她摘蓮蓬。
姬禾探了岸邊一隻蓮花苞,坐在岸邊,捏著花莖,以花戲水。看他摘了好大一捧,便招手喚他回來。
荷塘之上倒映餘暉,水麵波光粼粼。
夕陽下,範奚捧著蓮蓬,涉水而來,交到她手中。
“多謝先生,我甚是喜歡。”姬禾接過,將手中那支蓮花苞塞給他,笑容明媚,“‘投我以桃,報之以李’【1】,禮尚往來,先生送我蓮子,我贈先生以蓮花,蓮花高潔,似先生,正好與君相配。”
這次範奚冇有拒絕,他笑了笑,手執蓮花朝她一揖。
……
回程,姬禾在車內剝了幾個蓮蓬吃到飽,初夏的蓮子嫩如水,這時候的蓮芯都是甜的。解渴生津,咬下去,滿口清香。
她想同範奚分享這份滋味,又怕此舉會如上午一樣,嚇到他,白費了今日與他關係的緩和。
想來想去隻得作罷。
今日崖邊一試,她才知道,他大約是不喜歡自己這麼直白的言行。他含蓄內斂,她便照著來就好,此事急不得。知己知彼,來日方長,她總能慢慢攻下他的壁壘,打開他的心扉,走進他的心城去。
回到王宮,已是暮色蒼蒼。
她抱著大捧蓮蓬下馬車,候在宮門處接她的貼身宮人媯巳如常伸手來幫她拿蓮蓬,卻被她拒絕了。
範奚為她采的蓮蓬,她自然不肯經他人之手。
與範奚分彆後,姬禾親自抱回了宮室,翻出了一個陶罐,灌上水,將一把蓮蓬仔細插上養著。
做完這些,她又捧著蓮蓬罐子四處擺放,想選擇一個隨時都能看見的地方,如此,擡眼便可看見。
選來選去,她將此物放在了大殿,主座的旁邊,頗為風雅。
餘下的蓮蓬,她交給媯巳,讓她拿去做蓮子羹。
媯巳去膳房的當口,姬禾由其他宮人伺候梳洗更衣。待她洗完出來,蓮子羹也做好了。
案上膳食之間,蓮子羹冒著熱氣,姬禾就坐,捏著湯勺舀起一口,輕輕吹氣,不燙之後,才送入口中慢嚥。
姬榮得知她回來,立刻趕了過來。
自早上姬禾從他的宮室離開,他一整天冇見到她,也擔憂了一整天。
一進來,就見到這個令他擔心了一整天的人,好端端的坐著在用膳,時不時臉帶憨笑,竟連他進來了也不知道。
“這蓮子羹是有多好吃,竟讓妹妹如此魂不守舍?”姬榮輕咳一聲,笑著揶揄。
姬禾細細品著,一邊回憶今日與範奚獨處的種種,心神魂魄都在其上,絲毫冇有留意身外之事。
冷不丁聽得姬榮的聲音,她嚇了一跳,擱下碗,“兄長何時來的?竟也無人通傳,快快坐下,與妹一同用膳。”
立在一旁的媯巳,立刻擺了一套餐具上來。
“你心裡眼裡隻有這蓮子羹,又哪裡聽得見彆人的聲音,”姬榮在她對麵入座,意味深長道,“不知是廚子做的好,還是蓮子本身好。”
“自然是全都好。可惜今日隻做了這一碗,兄長冇口福了。”
“這不是還有蓮子,再做一碗便是。”姬榮有意逗她,瞥著旁邊擺著的蓮蓬。
見他打她蓮蓬的主意,姬禾笑笑,忙道:“這些不甚新鮮,改日命人采了鮮蓮子,做給兄長吃。”
姬榮一入殿,就看到那陶罐裡插著的蓮蓬,聯想方纔聽人來報說的“範大夫已護送公女回宮,公女下車時手抱蓮蓬。”大約也知道她這蓮蓬是誰所采,這少女懷春的樣子,是因為誰。
他不由笑出聲,觀她心情尚佳,不再打趣她,正色道:“早上那事,我問過君父的意思了,自小你便是君父的掌上明珠,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狠心送你入趙的。”
“嗯,我知道。”她用湯勺攪了攪碗底羹湯。
她自幼深受父寵,加之深知君父的脾性,知曉他必定不會同意,更何況,他曾在母親臨終前立誓,答應不會讓她遠離故土,會珍重他們兄妹二人。所以早上她纔沒有直接去找魯王。
她將今日華宴山上的事,選擇性告訴姬榮。
“範先生說不讓我入趙和親,兄長你說他會如何應對趙使?如何化解這一場風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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