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初霽 初霽
初霽
“突突突”的噪響聲由遠及近,攪亂了回憶的秩序,將林茶夕的思緒拽回了現實,她尋著聲音擡頭望去,一輛老式拖拉機拖著乾草沿著泥石子路怠速朝著她的方向駛來,笨重輪胎碾過凸起的石子發出“喀拉”的聲音。
她隻一眼便收回目光,想要銜接被打斷的記憶,發現情緒被中斷,就很難再次撿起來了。
但那次無疑是梁子樹最為主動地一次,好像已經過了好久好久,久到當時的場景也已經慢慢從她腦海裡淡化了。
都說聲音擁有著最持久的記憶,但她卻認為是氣味,至少那股帶著體溫的乾淨、清爽木質棉氣味她現在也記憶尤新。
林茶夕收回思緒,朝著村辦公室走去,剛走到大門口,就看到門口堆積著各式老舊的傢俱,扇葉積滿灰的歪頭豎式電扇,還有兩三把缺少一根椅腿的木質椅子,和其他零零散散的廢舊物品堆在一起。
下一秒,她就看到梁子樹和宋閏合力擡著泛黃脫皮的木櫃出來。
梁子樹側對著她,側臉堅毅,再往下,白襯衫袖口往上捲了好幾圈,手掌穩穩的托著櫃子的另一邊,小臂的肌肉線條流暢,因為搬櫃子使了力氣,小臂肌肉微微鼓起,手背上的淡青色脈絡更是明顯凸起,一直延伸到手腕處。
他們兩人將舊木櫃與其他廢舊傢俱放在一起,梁子樹放下後直起腰,拍了拍手上沾染上的灰,隨後雙手向後撐在腰骨上放鬆,偏頭時注意到她,神色明顯頓了頓,之後朝她點頭示意。
林茶夕見狀擡步向他們走過去,宋閏這時也注意到她了,跟她打招呼:“小茶同誌又來找梁支書彙報工作嗎?”
林茶夕朝他笑了笑,回他:“是啊,”說完指了指那堆廢棄物,反問了回去,“你們現在是有事情要忙嗎?是的話我晚點再來。”
宋閏還沒有回複她,梁子樹先一步開口:“不用回去,你先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我這裡馬上就忙完了。”
林茶夕聞言偏頭朝他看過去,男人顴骨處粘上了一點白灰,額頭上有著不太明顯的汗意。
她還捕捉到了他眼底快速閃過的一絲情緒,就像是木訥的枯木逢雨霖,多了幾分活力,或但是他的嘴角依舊平平無起伏,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好似她那一瞬的觀察是幻覺。
不過回憶裡兩人在一起時,梁子樹看向她時總是揚起的嘴角,眼底也總盛著無儘寵溺包容的神色,還有那些溫柔開導的話語,難免讓現在的她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感。
林茶夕覺得自己莫名矯情起來,現在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有也隻是合作關係,她狠皺眉頭,收起好不合時宜的煩躁情緒,衝他點頭,隨後擡步朝著辦公室走去。
宋閏見林茶夕進去了,對梁子樹道:“梁哥,接下來的活交給我就行,你趕緊去忙你的事兒吧,彆讓小茶同誌等久了。”
梁子樹聞言,開口:“也行,那辛苦你了,晚點我開車把這些廢品送到鎮上的回收店去。”
宋閏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小事,本來也沒多少活兒了。”
梁子樹點頭,走到一旁的水槽旁,開啟水龍頭將手洗淨,彎下腰順手掬了兩捧水就往臉上撲上去,閉著眼洗了一個冷水臉,直起腰時用手隨意將臉上的水漬抹掉,才朝著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裡,林茶夕坐在了第一次來這裡時的長木凳上,隨後將包包放下,拿出記錄觀察茶葉生長狀況的筆記本。
她剛開啟筆記本翻看沒多久,梁子樹也進來了,手上還提著一把柔軟質地皮質椅。
林茶夕見他把皮質椅放在他的木質辦公椅旁邊,看向她:“坐這裡。”
林茶夕見狀走上前,隔近點講話沒那麼費力,她坐下調整好了情緒,開始公事公辦的給他彙報茶園近期的情況。
她有條不紊的說著,梁子樹時不時會搭兩句話回應她,辦公室裡就隻有他們兩人的聲音回蕩著。
林茶夕講到一半莫名覺得嗓子有些乾,輕咳一聲,緩解癢意,下一秒,眼前就遞上了一瓶開蓋的礦泉水,林茶夕順著握著礦泉水瓶身的手看上去,男人在這時開口,嗓音帶著磁沉:“先喝一口水再說,不著急。”
林茶夕有一瞬間的愣神,很快反應過來,自然的接過他手裡的水,仰頭喝了一口,放在一邊,梁子樹自覺得拿起蓋上瓶蓋。
兩人都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氛圍雖然透著一股淺淺的矛盾感但卻又意外的融洽默契。
等全部彙報完畢,最後一句話說完,林茶夕合上筆記本,站起身時皮質椅隨之往後挪動,發出不小的刮擦聲,她看向他:“具體就是這些,沒什麼事的話我就不打擾你了。”
林茶夕見他看著她卻久不開口,預設他沒事了,正打算轉身離開,手腕被對方握住。
林茶夕早就知道梁子樹並非像賀岩他們那群公子哥那樣養尊處優,反而掌心多處都有薄薄的一層繭,這是他少年時期時常勞作留下的,這層薄繭就這麼帶著乾燥炙熱的溫度印拓在她的手腕處,和以前無數次那樣。
她心下一顫,卻是想起來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她想要幫他父親翻案,他卻開始有意無意疏遠她,還有在茶園碰見她時視故意她為空氣,她心底都有莫名積壓著一股無處發泄的委屈。
可能就是因為手腕上這抹溫度,給了她好像是回到了以前可以任性的時候,她突然找到了情緒的發泄口,轉頭看向他,語氣稍微帶著點咄咄逼人:“梁支書這是什麼意思?”
梁子樹見林茶夕一副不想跟他交流,隻想趕快離開這裡的模樣,心臟像被針刺般,痛意擰刺著全身神經。
梁子樹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耍小脾氣,肯定是他哪裡做的不對,他抿了抿唇,微微鬆開手,變成虛握著,看著她開口:“你的房間裡還缺什麼東西嗎?我下午要去鎮上,順帶幫你買回來。”
林茶夕聞言麵色淡淡,她其實在說出那句話之後情緒就穩定下來了,開口:“沒有,多謝梁支書的好意。”
她語音剛落,“叩叩”一聲,伴隨著宋閏的聲音:“梁哥,我可以進來嗎?”
門外,宋閏這次學聰明瞭,或著說是長記性了,記得進門前先敲門,更何況這次小茶同誌也在,可不能唐突了。
可是這次他等了好幾秒纔得到回應,他推門進去,看著梁支書坐在辦公椅上,小茶同誌隔的遠遠的坐在另一邊的木質長椅上,兩人都沒有看著對方,看著像是一副已經交流完畢的模樣。
可是他就是覺得這個氛圍怪怪的,而且兩人談工作坐那麼遠,交流起來不費力嗎?而且梁支書麵前不是還有一把多餘的椅子嗎?
不過他就是這麼一想,很快拋在腦後,看向梁子樹:“梁哥,那些廢傢俱我都搬上皮卡車了,你要是還沒忙完的話,我現在送去鎮上也行。”
梁子樹:“不用,我待會兒去送。”
宋閏又看了看磁場莫名的兩人,開口:“所以你們已經完成工作了?”
林茶夕聞言再次看向梁子樹,兩人視線相接,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來幾分不自然。
梁子樹收回目光,喉結上下一滾,回答:“嗯。”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嚷嚷喊叫聲,聲音帶著焦急:“閏子,你在辦公室嗎?你媽在家暈倒了!”
宋閏聞言頓時臉色大變,轉身就向外跑去,肩膀不小心在門框上狠狠撞了一下,也無暇顧及。
林茶夕和梁子樹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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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衛生所
宋閏佝僂著腰坐在長椅上,雙手掩麵,聲音沙啞艱澀:“我早就該注意到她的異常的,她前兩天就流鼻血了,她說是上火了,讓我彆擔心…”
說到後麵聲音儼然染上了哽咽。
梁子樹走上前沒有說話,伸手拍了拍宋閏的肩膀:“彆擔心,阿姨會沒事的。”
林茶夕看著平日開朗的人現在變得這般自責自厭,心裡也不好受。
可是現在她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祈禱宋阿姨不要出事,明明前兩天還熱情的招待她。
病房門開啟,宋閏看見醫生出來,連忙走上前,臉色緊張詢問:“醫生,我媽她怎麼樣了?”
醫生先是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人,接著語氣嚴肅道:“初步診斷病人是急性肝衰竭,可能麵臨肝移植,但我們這邊的裝置和技術有限,可能無法明確病因和進行全麵的病情評估。”
醫生繼續說道:“建議及時轉至上級醫院進一步檢查和治療,以免延誤了病情。”
宋閏聽到可能麵臨肝移植覺得天都要塌了,不過他現在沒有辦法了,就算是咬牙也要帶他媽媽去市級醫院。
宋閏看向梁子樹,隻說了一句:“梁哥,我得去。”
梁子樹卻是看懂了他眼底的堅決,點了點頭:“嗯,去吧,有什麼難處聯係我。”
林茶夕聽完醫生的話也是渾身一震,她知道這是一筆昂貴的醫療費,宋閏不一定承受的起,但是對以前的她來說可能隻不過是一個名牌包包的價格。
林茶夕抿了抿唇,她做不到見死不救,更何況她來這裡後宋閏和宋阿姨對她散發的熱情和善意,走上前,看著宋閏說:“宋閏,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可以幫你。”
宋閏聞言看向她,知道她是好意,但是他現在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必須儘快將他媽媽送到上級醫院,他抹了一把臉,看著她:“謝謝你小茶同誌,不過現在我耽誤不起時間了。”
林茶夕聞言就知道宋閏不相信自己真的有辦法,或者不相信她有那個能力,她心下一急,看向梁子樹希望他勸勸宋閏。
但觸及梁子樹的目光時,她纔想起來這一幕何其相似,梁子樹有何嘗不是不相信自己想幫他父親翻案的決心。
林茶夕眼神黯然下去,但現在人命關天,她無論如何也要勸說宋閏,就在她以為她要廢口舌之時,梁子樹開口了:“宋閏,相信她,她可以幫到你。”
宋閏聞言看過來,眉間還帶著抖不掉的焦灼,朝她開口:“那麻煩你了,小茶同誌。”
林茶夕朝他點點頭,她知道宋閏現在相信的是梁子樹而不是她。
她走遠拿起手機撥通電話,對著電話那頭快速交代了一些話,結束通話後擡頭,正巧對上梁子樹的目光。
隔著一條長長的走廊,林茶夕還保持著拿手機的姿勢,她心底升起了一股無力感,就這麼看著梁子樹,眼神傳達出她直白的不解。
既然你相信我,那你自己為什麼不敢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