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初霽 初霽
初霽
梁子樹這句似有若無的輕問倒是把她的思緒拽進了幾年前那場不太理想的西北之旅。
當時臨近大三期末,她從霓瀾那裡得知,公管學院會在暑假圍繞“西北地區基層治理與區域發展”主題舉行一場西北研學之旅,地點主要是在甘肅和青海。
她一聽立刻來了興趣,雖然她以前去過西北,但僅限於去西北茶區的北緣產地收集當地特色茶葉。
當時隻身一人孤零零的也就沒有旅行的想法,後麵想去了,又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她想到青甘大環線裡,青蘋果色的察爾汗鹽湖湖水,宏偉又神奇的丹霞地貌,顛簸的無人區公路的日出……
太多太多西北獨特風光,這次正好梁子樹也要去,也許會留下一場難忘的旅行,她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她想果然人生有太多的不確定,上一秒抵觸的想法,或許在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去實踐去完成。
她回出租屋後立刻跟梁子樹說了這件事情,沒有注意到男生聽到她的話時有一瞬間的停頓,她隻知道最後他答應她了。
她激動的湊上前親了親他的臉頰,隨後臥在軟質沙發上,將腳隨意擱在他腿上,給鄭嶼寧他們發訊息,問他們去不去。
最終大家一致同意要去,林茶夕隻跟鄭嶼寧說了她和梁子樹談戀愛的事情。
至於為什麼沒給賀岩和岑允斯說呢,主要是怕他們兩個大嘴巴子不小心透露給她哥哥了。
梁子樹在做路線規劃的時候,她自然是讓他參考他自己的研學的路線,這樣既能保證他能順利進行實踐,又能保證她和鄭嶼寧他們能玩得慶幸。
她不知道梁子樹花了多少時間做攻略,但是他準備了很多必備物品,高倍防曬霜,麵罩,氧氣瓶,葡萄糖,因為那邊紫外線很強,他還買了兩幅墨鏡,簡直麵麵俱到。
而她隻負責買漂亮的衣服和裙子,棉麻長裙,編織寬簷帽,馬丁靴…針對每個景點都搭配了拍照的衣服。
最後收拾行李,足足兩個大行李箱才將東西裝下,甚至還不夠裝,她毫無心理負擔的將剩餘的東西塞進梁子樹的行李箱裡。
她要去西北,自然也要和霓瀾說一聲,霓瀾得知她的路線和梁子樹的一致,建議她和鄭嶼寧幾人乾脆就和梁子樹他們同行。
霓瀾說梁子樹是個值得信任,又有能力的人,讓她跟著他,她更加放心,殊不知,她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她和霓瀾談話時,對方叮囑了她注意安全,霓瀾又談到學院近期資金周轉不開,這次研學是同學們自費,去的人也不多。
她這才驚覺,當時她沒有問,霓瀾也沒有刻意說,所以她一開始不知道這場研學是自費報名,費用還不低。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個價格對梁子樹來說可能是一場負擔,他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自己兼職掙的。
他可能要兼職幾個月才能掙回這筆研學旅行花費的錢。
如果沒有這場研學之旅,她之後還是會找機會去西北自駕遊,但那是在她和梁子樹已經經濟自由的情況下,而不是以現在這種情況下進行。
她不禁有些懊惱,她倒是有錢,但是如果她直接給梁子樹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心。
但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梁子樹的錢也花了,不去更不行了。
當天晚上,她回到出租屋,看見梁子樹在廚房做晚餐,男人微微低著頭,露出一節冷白遒勁的手腕,手裡握著刀,神情認真的像是在搞一場研究,實際上隻是在切菜。
她想到這件事情,心裡有些過意不去,走上前從身後環住了他的腰,將頭埋在他寬厚的背上,聲音悶悶的:“你怎麼不跟我說這個研學是自費的?”
男人似乎是聽出了她情緒低落,放下菜刀,開啟水龍頭,衝洗乾淨手,將手上的水漬在一旁的毛巾上擦乾,這才握住她放在他腰間的手。
因為剛洗過手,他手上殘留著一絲涼意,但她卻不在意,恨不得將自己手上的溫度渡過去暖暖他。
她記得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京市的大雪如期而至,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可能是梁子樹的體質問題,他手上長了凍瘡,在指關節上,在指骨凸起處,紅腫的,硬硬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怖。
男人看出她眼底的心疼,解釋說他以前基本每年都會生凍瘡,很正常,慢慢的會好的,讓她不要擔心。
他像是知道她很喜歡他這雙手,習慣性的戴上手套,想要將難看的手遮掩起來,不過她沒有讓他得逞,每天按時監督他塗藥。
後來她算是研究透了,他以前老是生凍瘡是因為勞作時,手長期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裡。
所以第二年冬季還沒來臨時,她就開始琢磨怎麼讓他不生凍瘡,保暖,時刻塗藥預防。
在出租屋時她就牢牢握著他的手,將手上的溫度渡給他,在她的悉心照料下,那年冬天他果然沒再生凍瘡。
所以察覺到他的手冰涼,她下意識還是想幫他捂熱,即使此刻正是炎炎夏日,而他的手也不是被凍冷的。
梁子樹握住她的手,輕輕將她的手鬆開,單手握住她的手腕,讓她正麵麵對著他。
林茶夕回過神,微微擡頭看著他。
男人微微彎腰,神情認真,“你想去,我們就去,至於其他的,不要想太多,好嗎?”
她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在他的安撫的眼神下,她輕輕一點頭。
而這場旅行在林茶夕半期待半愧疚的心理狀態下啟程了,坐飛機兩個半小時後到達西寧。
也許是因為她對這程旅行沒有保持百分百的期待和真誠,預兆著這場旅行會遺憾結束。
她到西寧的當天晚上租好自駕遊的越野車後,她的闌尾炎犯了,需要立即手術。
被擡上救護車那一刻,她也說不清楚心情是怎樣的,說不上來是慶幸還是失落。
慶幸的是這或許是另一種彌補她愧疚的懲罰,失落的是她準備了這麼久,最後還是遺憾結束了。
但是右下腹的持續性脹痛和絞痛,讓她無心再想太多,她額角被疼出了冷汗,死死地壓住疼痛的位置。
梁子樹坐在女生的身邊,見她緊緊咬著發白的唇瓣,眼底儘是心疼卻又無法替她承受疼痛,隻能伸出手讓她咬著。
林茶夕擡眸看了他一眼,沒有絲毫猶豫,死死咬住,她有多痛就要咬多重,男人卻是一聲不吭,就這麼坐在她旁邊。
間接性的疼意過去,她鬆開口,他的手臂上已經留下來一個滲著血的一圈齒印。
林茶夕躺在救護車的擔架上,聲音虛弱:“好可惜,還沒來得及去遊玩。”
梁子樹伸手將她額間被汗水打濕的發絲撥開,露出光潔的額頭,“我們以後還有機會的。”
梁子樹本不善言辭,之後的時間裡,卻一直在跟她說著有關以後旅行的規劃,分散她的注意力。
問她最想去的是哪一個旅遊景點,列出幾種必吃美食讓她選擇。
快到醫院時,問她以後想租什麼樣的自駕遊車。
林茶夕聞言看著男人手臂上那一圈齒印,鮮紅的血印滲出來,周圍青紫不接,她眼眸輕閃。
她的腦袋昏昏沉沉,思緒像是飄到了還沒來得及去看的蘋果綠察爾汗鹽湖,七彩嶙峋的丹霞,還有和這半邊齒印形近的月牙泉,她伸手撫住他傷口上半乾的血跡。
她依稀記得在她被疼得失去意識之前好像說了一句:
“紅色皮卡。”
她輕聲呢喃出聲,有些不可置信的擡眸看著麵前的男人。
她沒想到那麼久遠的事情他竟然還記得這麼清楚,他就不怕她當時隻是隨口一說嗎?
她把她的心裡話說了出來。
梁子樹聞言知道她這是想起來了,嘴角微微揚起,“不怕。”
因為他那時就像是漂泊在海浪中,一無所有的人,隻能緊緊拽住這根浮木,纔不至於讓自己溺斃。
哪怕最後依舊會體力不支,抱著浮木的臂膀痠痛難耐,也能讓他在茍延殘喘中咬牙堅持下去。
隻為了約定好的一起駕駛紅色皮卡環遊青甘大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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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紅色皮卡車那段小插曲過去,轉眼到了比賽前夕,她需要提前兩天過去熟悉場地。
梁子樹開車將她送到了縣裡,她先從縣裡坐高鐵到黔省省會,再轉飛機到滬城。
幾個小時過去,到滬城是下午三點,到了酒店以後她先給梁子樹報了平安,才開始收拾行李。
晚上六點,和崔教授會麵,跟教授打完招呼後,才注意到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男人。
她認出了他,裴羨,她的師哥,他也是師出崔教授門下,她還和他共事過一段時間,他現在已經畢業了。
但崔教授依舊很重視他,還老在她耳邊提及裴羨,所以她也就知道他在一家茶葉公司當茶葉收購的顧問總監。
她看著麵前穿著一身板正西裝的男人,男人眉間儘是溫潤,一雙眸子像是暖玉,待人也謙和,臉上總是掛著笑意。
不過有時真真假假也判斷不出,所以她覺得他本質上不是好相處的人。
她朝他微微頷首,禮貌道,“裴學長。”
裴羨笑道:“林學妹還是這麼禮貌客氣。”
崔教授笑著打斷兩人,“好了好了,走吧,先進去,放好行李先吃飯,老頭子我可是餓了一路了,有什麼事飯吃了再說。”
林茶夕見崔教授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微微勾唇,“好,飯店我已經訂好了。”
好巧不巧,在餐廳碰到了兩個意料之外的人。
同院係的另一個教授,鞏教授,和崔教授是同事,不過兩人素來不和。
具體是什麼矛盾她也不清楚,但根據院係裡的小道訊息,說兩人年輕時本來是好友,但是在一次競賽中,意外鬨崩。
另一個女生是鞏教授的學生,方洛檸,跟她同級,說起來不僅兩個教授之間不對付,她和方洛檸之間也有過過節。
方洛檸在學校立的高知白富美人設,但林茶夕也沒想到,她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飯,卻意外撞破方洛檸在一家餐廳當服務員。
不知道為什麼,在那次之後,方洛檸的人設意外崩塌,她似乎將全部的錯誤歸咎到她身上,認為是她做的。
但林茶夕覺得自己實在冤枉,雖然她不好定義方洛檸立假人設的對錯,但她一沒做傷害彆人的事,二又沒去偷去搶,她自然不會去做拆穿她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等她回過神時,她和崔教授還有裴羨已經和那兩人擦肩而過了,他們兩撥人碰麵甚至沒有互相打招呼。
在學校崔教授和鞏教授之間還能裝裝麵子,現在在外麵,對對方的不喜已經擺到明麵上了。
不過她猜想對方也是來參加這場比賽的,但真相是什麼,隻有比賽的時候才知道了。
她暫時放下這些疑慮,和崔教授他們去餐廳吃了晚餐。
崔教授也講清楚了裴羨此行的目的,一是為了物色茶葉相關的人才,為公司招人,二是裴羨以前也參加過這個比賽,崔教授讓他這兩天幫她熟悉一下流程和注意事項。
晚餐過後,回酒店,已經晚上十點了。
崔教授早一步進電梯上了樓,她和裴羨站在原地等下一趟電梯。
她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下意識的,她覺得是梁子樹。
她拿出手機,看到上麵的來電顯示,微微勾唇,果然是他。
但是現在裴羨在旁邊,不太方便接電話,猶豫幾秒鐘她剛想結束通話,待會兒回房間再給他撥回去。
裴羨見林茶夕滿眼笑意,眼神輕閃,開口:“林學妹,不接嗎?”
裴羨偏頭看她,繼續詢問:“對了,林學妹,你明天什麼時候有空?”
林茶夕一分神,不小心按到了接聽,剛剛裴羨說的話恰好收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