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初霽 初霽
初霽
等送走那些村民後,林茶夕領著林相儒和林聿淙進了屋,坐在沙發上。
她抿了抿唇,坐在他們兩人對麵,有些侷促的將手放在膝蓋上。
她沒想到這件事情把他們都驚動了,更沒想到他們還找來了。
她的父親林相儒,字如其名,生的一副儒雅清雋的模樣,常年健身,又有母親約束著飲食,沒有任何發福的趨勢。
他在生意場上也總是一副和善的模樣,時常帶著笑容,但往往笑裡藏刀,有時他的競爭對手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淘汰出局了。
林聿淙就更不必說了。
現在這兩個事業有成的男人穿著西裝革履坐在屋內,顯得屋內的環境更加逼仄。
林茶夕看著他們打量她這段時間居住的地方,最後重新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林相儒率先開口,聲音不怒自威:“林茶夕,你長本事了,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我不來的話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瞞下去?”
林相儒看著她,繼續道:“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哪裡還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林茶夕看著臉色黑沉的男人,說不出半點反駁的話。
其實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她的麵色有多難看,這兩天一直在忙碌茶葉售後問題,睡覺時間一再壓縮,加上憂心梁子樹,狀態就更不好了。
林相儒語氣不容反駁:“馬上去收拾東西,跟我們回去。”
林茶夕聞言猛地擡眸看他,梁子樹不在,很多事情都是她在處理,所以現在她還不能走。
更何況梁子樹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她根本沒用辦法說服自己一聲不吭離開。
她看著林相儒,鄭重其事道:“爸,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能處理好。”
林相濡反問回來:“從出事到現在這都多少天了?你解決了嗎?!如果公司有像你這樣的公關,早就倒閉了!”
一旁的林聿淙聽到他的語氣,微微皺眉,看向林相濡,開口提醒:“爸。”
林相濡聞聲反應過來,他剛剛的語氣確實有些重了,坐在他麵前的是他的女兒,不是他的員工。
林相濡捏了捏鼻梁,看著林茶夕,發出最後通碟:“我再給你三天時間,處沒處理好都必須跟我離開。”
林茶夕應下,能拖三天是三天,到時候還沒處理好大不了再想其他辦法。
她給兩人還有他們的助理都安排了房間。
然後馬不停蹄去鎮上的郵政銀行取現金,準備先解決補償茶農虧損這件事情。
等取完現金,她挨家挨戶補償,先去了離得最近的張嬸家。
張嬸將覈算的虧損賬目遞給她,林茶夕接過,發現多了一張字據。
林茶夕看見上麵的內容和擔保人,瞬間失語,耳邊傳來張嬸的聲音:
“小茶同誌,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這是我們同意將自己茶田拿出來做實驗田的時候,梁支書給我們立的字據,給你做了擔保,許諾承擔所有虧損,但他現在也騰不出身,我們才會找上你。”
林茶夕斂眉,緊緊捏住單據,紙張邊角起皺,原來他那麼早就在為她考慮。
半晌,她突然想到什麼,心下猛跳。
對,既然茶農都能拿出字據,那梁子樹那裡肯定還會有統計留痕!
不在辦公室就在住宿樓他的房間裡!
林茶夕立馬將現金交給張嬸,拜托她幫忙挨家挨戶補償,她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先是去了一趟辦公室,翻箱倒櫃找了一通,沒有找到,又趕忙回到住宿樓,推門進入他的房間。
剛推開門,房間裡的空氣似乎都已一瞬的滯澀感,昭示著這個房間的主人已經長時間不在。
她愣神一瞬,隨後幾步跑上前,翻找桌子上的檔案,翻找的急切動作帶動著紙張發出嘩嘩聲。
沒有,還是沒有!
林茶夕狠狠蹙眉,將遮擋住眼睛的發絲彆到耳後,緊接著拉開書桌木櫃,扒拉著裡麵的東西。
突然,她目光驟然一凝,落在被翻亂的日記本扉頁上,動作猛地頓住,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
她拿起日記本,眼睛死死盯著複古發黃紙頁上那幾行熟悉的,蒼勁有力的字跡。
202229
聽說她在找實踐基地,我想再試試。
202235(驚蟄)
今天接到她了,還是我印象中那樣,一點也沒變,不過她好像誤會我了,我想解釋,但靠近她之前,必須先按耐住躁動的心跳聲,偽裝成毫不在意,可我做不到。
202239
她打趣說“茶樹”是他們名字的諧音,真好。
……
看到這裡,林茶夕頭皮瞬間發麻,她顫抖著指尖,快速翻看日記本第一頁。
“茶樹手劄”四個字赫然映入眼簾。
“咚咚咚”,空曠的房間裡,她能清晰的聽見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跳聲,一聲接著一聲,每一次似乎都狠狠地撞在肋骨上,叫囂著衝出來。
林茶夕感覺咽部的血管都在極速跳動,讓她喉間莫名發澀。
她以為的有緣再見,卻是他的蓄謀已久,久久等待。
她承認她此刻是膽小鬼,甚至不敢往前翻。
她不敢看梁子樹是怎樣撰寫的那些沒有她參與的時光。
她閉了閉眼,壓下心臟間泵湧出來的澀感,當務之急是先把他救出來。
她睜開眼,合上日記本,正打算繼續尋找,卻發現了日記本頂端露出一截紙張的邊角,顯然是有東西夾在裡麵。
林茶夕心下微動,翻到那一頁開啟,看見裡麵的東西,眼眸狠狠一顫,就是她要找的字據!
林茶夕立刻帶著字據前往縣公安局,交給了警方。
不過跟警察溝通過後,卻還是沒能和梁子樹見麵,隻能回去另等通知。
另一邊,在林茶夕離開後,警察李頌走進關押梁子樹的審訊室,看著雙手掩麵的男人:
“人走了,小姑娘看樣子很傷心,你怎麼不見人家一麵?又不是不讓你見。”
梁子樹聞言心下鈍痛,放下手,擡眸看他,聲音沙啞:“還不是時候。”
在他被帶走的第一天晚上,他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緣由,確實是有人故意針對他,而且對方在身份不低。
而對方錨定的是他汀溪村村支書的職位,本來隻是一個小職位,但雲棲雪芽的爆火,商業契機也隨之而來。
對方先是給雲棲雪芽潑臟水,再是設計陷害他,隻要等他下位離職,對方就能安排他的人就任他的職位,之後再將雲棲雪芽的風評扭轉,大肆斂財。
而他這段時間都在警局,就是為了配合警方調查,製造一個他很快就會被下任的假象迷惑對方。
等對方稍有動作,就能立刻逮住對方的錯處,將其繩之以法。
但他現在還不能和林茶夕說明真相,他怕自己見到女生會心軟,也不想讓她徒增憂心,所以乾脆不見。
李頌聞言聳了聳肩,“隨便你,見不見是你的自由。”
隨後李頌像是想到什麼,神情恢複了嚴肅:“最近對方開始動作了,估計快收網了。”
他的話音剛落,門口走進一個警察,“梁子樹,又有人找。”
梁子樹微微皺眉,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這個時候誰還會找他?
他同意了,等看見來人,他神色一頓,臉上罕見的出現了一抹錯愕。
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他穿著洗的發白的牛仔褲,踏進那間隻有上層精英才被允許入內的會館。
做出了他後悔了四年的決定。
-
一天過去,林茶夕依舊沒得到關於梁子樹的任何訊息,交上去的證據彷彿都石沉大海了。
而另一件突發急事無疑讓她更加焦慮。
沈潔近期因為梁子樹的事憂心,暈倒在家,還是隔壁鄰居聽見小孩哭鬨不止的聲音,前去檢視才發現的。
林茶夕在醫院陪同照看沈潔,還要分出精力安撫著哭鬨的小孩。
擔心哭鬨聲會吵到沈潔,林茶夕抱著小孩坐到病房外走廊的長椅上,伸手輕輕拍她的背。
但不知道是不是走廊的聲音嘈雜,小孩不但沒有停止哭泣,反而哭的越來越凶,嫩白小臉上的儘是淚水。
林茶夕有些無措,更多是自厭,她似乎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走廊上來來往往的腳步聲,會急促或緩慢,踢噠踢噠,彷彿將她隔絕在外。
她抿了抿唇,拿出紙巾小心的替她擦掉臉上的淚水,輕輕哄著。
等小孩睡著後,林茶夕靜靜的看著她帶著淚痕的小臉。
她和周煜安不能沒有梁子樹,沈潔也不能沒有梁子樹,汀溪村的村民更不能失去主心骨。
而現在有了證據,警方卻依舊沒有釋放他,很難不懷疑是有人從中作梗,而她現在一無所知,完全不知道從哪裡入手幫他。
林茶夕鼻尖發酸,現在隻剩下一個辦法,她拿出手機撥打電話。
嘟嘟幾聲後,對方接起。
林茶夕聲音破碎:“我同意跟你回去,不過離開之前你答應我一件事。”
半晌,對方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應下,“可以。”
與此同時,警局。
李頌臉上漾著激動的神情,快步走向審訊室,推開門,“對方已經伏法!梁子樹,你可以離開了!”
梁子樹擡眸看過去,淡聲應了:“嗯。”
李頌卻發現男人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就像是半點也不在意自己還能不能出去。
可明明前幾天他還時刻詢問進度,希望趕緊處理好這件事,然後回去。
但自從那天見了那個男人之後,就一直這樣死氣沉沉,對什麼也提不起興趣,像是失了魂一般。
幾分鐘後,梁子樹出了警局,刺眼的陽光讓他微微眯起眼睛。
額前的劉海有些長了,倒是為他擋了幾分刺目的光。
他低頭拿出手機,剛想和林茶夕報平安,卻又想到自己答應的話,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半晌,他斂神,抿了抿唇,明知道自己已經下定決心,卻還是忍不住。
他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下一秒撥通了電話。
另一邊,接到梁子樹的電話,林茶夕同樣很震驚,但更多的卻是困惑。
她上一秒才給林相儒通了電話,說明瞭離開前的請求,結果下一秒梁子樹就被釋放了。
不過她可以確定一點,就算她父親真有辦法,也不可能立馬做到這種程度上。
所以應該是警方終於查明瞭真相,洗清了他的冤屈。
但正是因為原因是這個,更讓她覺得難以接受。
明明她都堅持了這麼久,為什麼她剛剛放棄,希望就來了,又或許她就是無形之中阻擋梁子樹那道劫數。
“喂?”男人沙啞的聲音將她的思緒喚回。
林茶夕捏了捏指尖,開口:“你怎麼樣了?還好嗎?”
梁子樹沉默半晌:“嗯,我已經出來了。”
又是一陣無言的緘默。
林茶夕能聽到對方淺淺的呼吸聲,雖然已經做好的離開的準備,但是離開前還是想要和他好好相處,不留遺憾。
想到這裡,她收起愁緒,故作輕鬆:“那太好了,我就說沒事的嘛,那些汙衊都是假的。”
她往病房裡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不過你現在需要來一趟醫院,梁阿姨生病了。”
梁子樹聞言心下一沉,但腦海裡的第一反應卻是,或許他的決定是對的,他背負的東西太多太沉了。
二十分鐘後,男人推開病房門,走了進來。
林茶夕正守著床上睡著的小女孩,見狀揚著笑臉,迎上去,男人卻麵無表情直直錯開她,走向病床前。
林茶夕微微愣在原地,不會很快回神,梁子樹應該是太擔心梁母的身體狀況了。
不過她心底還是因為他冷淡的臉色泛起了幾絲苦澀。
她收起臉上受傷的神色,轉身,向男人走去,解釋道:“梁阿姨剛剛睡著。”
梁子樹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應下,“嗯。”
林茶夕看著他熟悉的麵龐,還想跟他說說話,剛想開口,卻被男人打斷了。
“你先回去吧。”
林茶夕被他冷漠的聲音定在原地,她都快忘記上次他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是什麼時候了。
明明自己被帶走調查都要先安慰她的男人,為什麼現在卻這麼反常。
林茶夕不解,擡頭看他,壓低聲音關切詢問他:“阿樹,你怎麼了?是不是警局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處理好,我們可以一起解決的。”
梁子樹聽著女生話語間的不安與小心翼翼,死死咬住後牙槽,垂眸看她:“這句話很難懂嗎?林茶夕,我說讓你走,這裡不需要你。”
林茶夕這下是真的不理解了,如果他用平時的語氣對她說這句話,她或許還會以為他是在關係體貼她。
但偏偏他神情冷漠,語氣不容反駁,就像是在趕她一樣。
想清楚這些,林茶夕臉色一白,她每天都在祈禱他平安回來,憑什麼他一回來就對她冷臉相向。
讓她所有想傾訴的委屈都被迫哽在喉間,化作一圈圈帶刺的鐵繩緊緊束縛著她,致使她難以呼吸。
她壓下心底的陣痛,替他找藉口找理由,告訴自己他或許是過於擔心梁母,又或許是心情不好。
她擡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梁子樹,開口:“好,那我先回去了。”
病房門被輕輕帶上。
梁子樹這才轉身,鬆開牙齒,嘴裡是濃鬱的鐵鏽味,他生生嚥下,血液蔓到喉嚨,帶來幾分令他作嘔的自厭。
下一秒,耳邊似乎又回響起男人的話:
“四年前拆散你們,我沒有半點後悔,唯一後悔的是沒能瞞住夕夕,讓她對我有了埋怨。”
“但現在我顧不得她會不會更加怨我,還是選擇當這個惡人。”
“你知道網上都在怎麼詆毀她嗎?他們質疑她的能力,說她名不副實,她的研究就要付之一炬,能不能順利畢業都難說,而你除了連累她還能帶給她什麼?你隻會成為她抹不掉的汙點!”
“我的話先放在這裡,兩天後我會帶走她,如果你明事理,就知道其中的利弊,希望你之後也不要再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