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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逝倒刮GXTn張孿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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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戰死沙場的訊息傳來後,皇帝讓我在守寡和改嫁中二選一。

可我知道,無論選什麼,都是死。

第一世,我選了守寡,結果被人汙衊我與馬夫有染,將我沉塘。

第二世,我選了改嫁,結果被我假死的夫君蕭燼野派人扔進花樓,將我折磨致死。

瀕死時,我抓著他的衣角問為什麼。

他隻厭惡的說道:

“你占著正妻之位,就是原罪。隻有你死了,煙兒才能名正言順地嫁進來。”

“你,憑什麼跟她比?”

此刻我才知曉,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我活。

他想用我的死來給庶妹騰位置。

再睜眼,我又回到了皇帝讓我二選一這天。

麵對坐在龍椅上的帝王,我緩緩跪拜,聲音清晰而堅定:

“臣婦,願為亡夫蕭燼野守節,終身不嫁。”

不等皇帝頷首,我再次叩首,擲地有聲:

“此外,臣婦鬥膽,懇請聖上降旨——為臣婦立一座貞節牌坊,以彰蕭家門風,以表陛下浩蕩皇恩。”

這一次,我選擇用聖旨將蕭燼野的死徹底坐實。

重來一世,貞潔和名聲與我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

我隻要他死。

我要他蕭燼野,永遠隻能是衣冠塚理的一個牌位,一個死人。

1.

前朝早有先例,為陣亡將士的遺孀樹立貞節牌坊,令其終身守節,以此激勵士氣,大敗敵軍。

前朝君主更是因此為史書記載,青史留名。

所以見我主動請求,皇帝果然龍心大悅。

“好!朕準你所請,牌坊不日便將敕造落成。到那時,朕再加封你為一品誥命,自此蕭家上下,絕無人敢輕慢於你。”

成功得到皇帝的允諾,我並沒有放鬆警惕。

因為這隻是第一步。

帝心雖動,聖旨未落,一切尚有變數。

眼下最要緊的,是讓蕭燼野戰死和皇帝恩準我為他守節的訊息傳遍京城。

隻有將蕭燼野的死和帝王的麵子放在一起,才能將他徹底定死。

朝中將軍多的是,但是能讓皇帝青史留名的機會可不多。

所以,等牌坊立起來,蕭燼野要是敢活著回來。

那就是阻礙皇帝留名青史,就是“欺君罔上”,就是打皇帝的臉。

他活著,就是罪。

可我剛走出宮門,卻被我的庶妹顧雲煙攔下。

“姐姐!”

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眼中寫滿了急切與“關心”:

“陛下突然召見,是不是為了姐夫的事?你可千萬要保重身子呀!”

她仔細端詳著我的神色,話語中的試探之意很是明顯:

“如今姐夫不在了,姐姐往後……可有什麼打算?”

見她關切的模樣,我頓感一陣惡寒。

第一世,我就是被她這副情真意切的模樣給騙了。

她一句“爹爹最重門風,你若改嫁,顧家絕不會容你”,徹底斷了我改嫁的心思。

我當時還以為她是好心,卻不知她早已與蕭燼野暗通款曲,隻想著將我除之而後快。

在蕭燼野出殯那日,她一杯藥酒將我迷暈,讓馬夫將我淩辱,並率先提出要將我沉塘。

我不明白,我待她如親妹,處處護著她,從未因嫡庶之彆輕看她分毫。

她為什麼要這麼害我?

顧雲煙卻冷笑看著我:

“你活著就是錯。你占著嫡女的身份,占著將軍正妻的位置,而我隻能被隨便許個小將?隻有你死了……我才能活得更好。”

石頭綁在身上,冰冷的湖水漫過口鼻。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親手養大的,一直護在身後的妹妹,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此刻,熟悉的寒意再度襲來。

我望著眼前這張寫滿“擔憂”的臉,勾唇冷笑。

而顧雲煙還在演戲,她撲到我麵前,緊緊抓住我的手,哭得梨花帶雨:

“姐姐,我知道你喪夫不好受,可是姐姐,你千萬不能改嫁啊!”

“你若改嫁,爹爹那個最重門風的性子,是斷然容不下你的……”

聽著這與前世分毫不差的說辭,我心底冷笑一聲。

“放肆!”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一巴掌甩在她的臉上。

顧雲煙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我卻根本不給她機會。

“我夫君是為國捐軀,我身為他的遺孀,深感光榮!父親和顧家也必以我為榮。”

我提高聲量,確保周圍所有人都能聽見:

“你倒好,在這裡說這些不清不楚的話,挑撥我與父親的感情,把父親說成容不得女兒喪夫的卑鄙小人。”

“顧雲煙,顧家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

我這番話擲地有聲,頓時引來了不少圍觀的人。

蕭燼野戰死的訊息早已傳開,此刻眾人聞言,紛紛議論起來:

“顧尚書最是明理,怎會容不下為國捐軀的將士遺孀?”

“蕭夫人千萬彆聽信這等挑撥之言,傷了父女情分啊!”

“這女子是誰家的?說話好沒分寸!”

“你……你們……”

顧雲煙被說得麵紅耳赤,再也維持不住方纔的體麵。

在眾人的聲討聲中,狼狽的轉身離去。

我沒有阻攔。

因為,收拾她有的是機會。

而眼下這滿街義憤的百姓,正是將蕭燼野死訊徹底坐實的絕佳時機。

2.

我轉身麵向眾人,微微頷首:

“多謝各位仗義執言。”

“夫君為國捐軀,我雖心如刀割……卻也為他的忠烈深感榮耀。幸得陛下聖明,已準我為其終身守節。”

我聲音微顫,卻字字清晰傳遍全場:

“從今往後,我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此生絕不再嫁!”

話音落下,人群中頓時一片慨歎:

“陛下都下旨立坊了,蕭將軍殉國之事,已是鐵板釘釘!”

“蕭將軍英勇戰死,實乃我大梁英烈……夫人節哀。”

“夫人願終身守節,這般忠貞,實在令人敬佩!”

“往後誰若敢對蕭夫人不敬,便是與我大梁千萬百姓為敵!”

在眾人的唏噓與聲援中,我垂首掩去眼底的冷光。

這些關於我為蕭燼野守節的訊息,很快就會隨著人群傳遍京城。

但僅靠口耳相傳,還不夠快、不夠穩。

我必須再加一把火——

讓蕭燼野“已死”的訊息,傳的更廣,成為全京城無人質疑的事實。

他要是想保住他將軍的身份,他就不得不回來。

可他一回來,便是自尋死路。

欺君之罪,他擔不起。

萬民所指,他受不住。

一邊想著,我一邊踏入蕭家大門。

突然,一盆冷水朝著我潑了過來。

伴隨著的是少女尖利的嗓音:

“顧雲初!我哥已經死了,這蕭家根本沒有你的位置!識相的就趕緊收拾東西滾出去!”

這刺耳的謾罵,與第二世時一模一樣。

那時,蕭綺羅不僅日日帶著族中長輩上門羞辱我,更暗中指使下人剋扣我的用度,縱容丫鬟婆子對我推搡打罵。

她甚至當著全府下人的麵,將我的衣物扔出房門,尖聲譏諷:“一個剋死丈夫的掃把星,也配占著正房?”

第一世在蕭家被誣陷沉塘的慘痛記憶猶在眼前,如今又受儘這等折辱,我終究心灰意冷,選擇了改嫁。

誰知這一切根本就是他們兄妹設好的局。

第二世,我的花轎剛出蕭家大門,就被“死而複生”的蕭燼野派人擄走,扔進了最肮臟的花樓。

他眼睜睜看著我一天接客數人,被活生生折磨而亡。

我至今仍記得他站在我麵前時那厭惡的眼神:

“你占著正妻之位,就是原罪。隻有你死了,煙兒才能名正言順地嫁進來。”

而蕭綺羅,自始至終都知道她哥哥還活著。

她不僅是幫凶,更在我被折磨至死的那段日子裡,時常戴著我最珍愛的珠釵來到花樓,隔著柵欄輕笑:“嫂嫂,你如今這般模樣,真是活該。”

與此同時,蕭燼野卻死而複生,謊稱訊息有誤,再加上他戰死的訊息傳播不廣,所以順利的取得皇帝原諒,成功將我的庶妹迎娶入門。

他用我的屍骨來為心上人鋪路,用我的鮮血來為他們的婚事添彩。

“放肆!”

我側身避開冷水,厲聲嗬斥。

蕭綺羅顯然沒料到我會反抗。

以往她已經被我嬌慣壞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未受過半點委屈。

如今見我竟然反抗,她頓時惱羞成怒:

“你個賤人還敢躲?”

說著就撲上來要抓我的頭發。

我卻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順勢將她拖向祠堂。

“今天,我就讓你知道什麼是規矩。”

祠堂裡,蕭家族老齊聚。

我將掙紮的蕭綺羅丟在眾人麵前,滿座皆驚。

“顧氏,你這是做什麼?”

族長沉聲問道。

蕭綺羅掙脫束縛,指著我大罵:

“顧雲初,你這個賤人是不是瘋了?你竟敢對我動手?我要把你賣進花樓,受千人嘗,萬人騎!”

我冷笑一聲,絲毫不在意。

前兩世聽到的罵名比這多多了,難聽多了。

我轉身麵向祠堂中齊聚的族老,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凝重的麵容。

蕭氏一族如今的榮耀,全係於蕭燼野一身。

如今他“戰死”的訊息傳來,這些人聚集在此,無非是在擔憂家族前途黯淡。

既然如此,我不妨讓他們看到另一條路。

“族長,各位長輩,”我聲音清晰,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慼,“我夫君雖已殉國,但蕭氏的榮耀絕不能就此沒落。”

“我已向陛下請旨,為我立下貞節牌坊。隻要這牌坊一日不倒,隻要我顧雲初一日還在,世人便會永遠記得——蕭家曾出過一位為國捐軀的將軍,蕭氏滿門忠烈!”

這番話,是將我自己的生死榮辱與蕭家的未來徹底綁在了一起。

我活著,便是蕭家忠烈的活碑。

我若被逼死或受辱,那蕭家不僅顏麵掃地,更會背上苛待烈士遺孀的惡名。

蕭綺羅卻在一旁尖聲打斷:

“什麼牌坊!我哥死了,你就該滾出蕭家!蕭家的榮耀跟你一個外人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理會她,目光依然鎖定族長,語氣輕緩卻不容置疑:

“族長,我一介女流,確實管教不了任性妄為的小姑子。但您身為一家之主,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侮辱為國捐軀的將軍遺孀,讓整個蕭氏淪為京城的笑柄嗎?”

族長眉頭緊鎖,指尖輕輕敲擊著椅背。

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保全我,就是保全蕭家最後的體麵;而若縱容蕭綺羅胡鬨,整個家族都將聲名掃地。

“蕭綺羅!”他終於厲聲喝道,“口無遮攔,目無尊卑,拖下去麵壁思過!”

“族長!您怎麼能聽她的……”

不等她說完,下人已利落地堵住她的嘴,將她強行拖離。

解決蕭綺羅的方法有很多,但借這些族老之手最為省力。

我沒有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貞節牌坊,纔是重中之重。

3.

“多謝族長主持公道。”

我微微欠身,順勢提出下一步計劃:

“夫君為國捐軀,我心中悲痛難忍。這最後的喪儀,我們應當風光大辦,為他立下衣冠塚,讓天下人都能瞻仰祭拜,如何?”

“另外,陛下下旨一事,還請族長暫時保密。待喪禮之時,宮中自會安排人前來。”

我歎了口氣,佯裝還有一絲期待:

“畢竟,隻要聖旨還沒出宮,若是僥幸訊息有誤,夫君未死……”

族長搖搖頭,有些可憐的看著我:

“你還是太顧著夫妻情誼,若是聖旨下來,你夫君若是還活著,那就是欺君大罪,到時候……”

他沉默半響,好似不忍心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

可我卻低頭冷笑起來。

我要的就是族長這個表態。

畢竟,宮中的旨意當眾宣佈,讓這場葬禮越隆重,蕭燼野的“死訊”就必須越真實。

而我要的,就是讓所有人都明白——蕭燼野,已經是,也必須是個死人了。

之後,我順理成章地接過了蕭燼野喪事的全權主持之責。

全心投入到為他修建衣冠塚的工程中。

我要讓這座陵墓,成為全京城銘記護國大將軍蕭燼野功勳的豐碑。

我請來京城最好的工匠,選用最昂貴的金絲楠木,連祠堂的設計圖紙都親自參與審定。

從地基到梁柱,從牌位到碑文……

每一個細節都經過我的仔細推敲。

我將蕭燼野生前的所有功績,無論是真實的,還是我精心潤色的,全都鐫刻在石碑上,並請人日夜誦念。

很快,整個京城都在傳:

蕭將軍已死,但蕭夫人對夫君用情至深,不惜散儘家財,隻為讓他的英名永存。

蕭燼野的死訊和我的賢良之名,不脛而走。

而蕭燼野正式發喪的日子,我特意選在了皇帝禦賜貞節牌坊落成的那一天。

“將軍蕭燼野為國捐軀,其妻顧氏賢良淑德,堅貞剛烈,實為女子典範……”

族長的聲音在風中回蕩。

我垂首立在棺槨旁,執帕拭淚,目光卻緊緊鎖住那座即將落成的衣冠塚。

就在石碑即將立穩的瞬間——

“住手!”

庶妹顧雲煙從人群中衝出,嘶聲喊道:

“蕭將軍根本沒死!這衣冠塚不能立!”

我緩緩抬眸,眼底靜如寒潭:

“妹妹在胡言亂語什麼?”

“我夫君戰死沙場,是陛下親口確認的軍報。你如今這般說辭,是在質疑聖上嗎?”

“我、我不敢……”

顧雲煙一時語塞,卻仍強撐著道:“但姐姐,姐夫他真的還活著,你不能這樣……”

“你是從何得知?”

我上前一步,聲音陡然轉厲:

“若我夫君當真生還,第一個得知的該是陛下,其次也該是我這個妻子。何時輪到你一個外人來報信?”

我環視眾人,字字誅心:“如今我夫君屍骨未寒,你在此散佈謠言,究竟是想毀我將軍府清譽,還是想讓全天下都以為——你與我夫君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牽扯?”

這番話如巨石落水,頓時激起千層浪。

“是啊,蕭將軍殉國的訊息是八百裡加急送進京的,豈會有假?”

“連陛下都下了定論,她一個閨閣女子怎會知道內情?”

“在將軍喪儀上這般胡鬨,其心可誅!”

“滾下去!”

在一片斥責聲中,顧雲煙麵色慘白,連連後退,可是嘴上還是說著:“再等等,再等等,他馬上就回來了……”

可底下百姓卻不聽她狡辯,甚至直接上手拽她。

可見,這些天我所做的一切終歸是有效果的。

眾人都知道了蕭燼野已死,而我與蕭燼野夫妻情深。

所以,這個時候,顧雲煙站出來說蕭燼野沒死,沒有人會相信,反而會引起眾怒!

我往前邁了一步,冷冷注視著她:

“來人,”我冷聲下令,“將她趕出去!”

就在我想著讓族長繼續立衣冠塚的時候——

一個戴鬥笠的男子擠開人群,伸手掀開他的鬥笠,朝我喊道:

“顧雲初,你這個毒婦,本將軍還沒死,你這是要為誰立衣冠塚?你在詛咒誰?!”

看到蕭燼野站出來,我冷笑一聲。

真好,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現身了。

隻是,我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看向街道儘頭,等著……

“聖旨到——”

一聲高喝驟然響起,馬蹄聲由遠及近。

傳旨太監手持明黃卷軸,朗聲宣道:

“護國大將軍蕭燼野忠勇殉國,朕心甚痛。今特賜衣冠塚入葬忠烈陵,其妻顧氏貞烈可嘉,著即立坊旌表——”

聖旨聲震四野,蕭燼野的表情怔住,臉色陡然變得一片慘白。

4.

我迎風跪下,聲音清晰堅定:

“臣婦接旨——謝陛下為亡夫正名!”

聲音穿透嘈雜,清晰地落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傳旨太監將那道明黃聖旨鄭重地交到了我的手中。

完成了使命,他轉身欲走。

我卻上前一步,微微福禮,道:

“公公請留步,臣婦尚有一事,煩請公公代為稟奏聖上。”

太監腳步一頓,有些訝異地看我一眼,但見我神色凝重,不似尋常客套,便也點了點頭,暫且退到一旁。

我的目光,越過層層人群,最終定格在那個戴著鬥笠、此刻麵色已然鐵青的男人身上——

蕭燼野。

這個讓我在兩世輪回中受儘折磨的男人,這個與我的庶妹暗通款曲、一心要將我置於死地的男人。

我直麵著他,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蕭燼野,說我乃毒婦,詛咒於你。那麼,請你當著這滿城鄉親,當著這陛下欽使的麵,清清楚楚地告訴大家——你,究竟是不是蕭燼野?”

這一問,如同巨石投入沸水,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怎麼可能!將軍明明已經戰死了!”

“就是!聖旨都下了,難道陛下還會弄錯嗎?”

“這人好生大膽,竟敢冒充蕭將軍!”

“可是……看他模樣,確實與出征前見過的蕭將軍有**分相似啊……”

“模樣相似有什麼用?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關鍵是聖旨在此!陛下金口玉言,難道還能有假?”

人群議論紛紛,驚疑、憤怒、猜測、不確定的目光在蕭燼野和聖旨之間來回逡巡。

有人堅信聖旨代表的天威不可侵犯,有人則被蕭燼野的容貌所惑,開始動搖。

場麵陷入了詭異的僵持,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了蕭燼野那張猶豫不決的臉上。

他麵色變幻不定,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

我知道他為什麼糾結。

因為他當時站出來就是為了阻止我給他立下衣冠塚。

可是卻沒有想到我不光要為他立衣冠塚,我還請聖上立下了貞節牌坊。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將他直接訂在了“戰死”的名頭上。

他原本的計劃多麼精妙:

假借戰死之名,暗中回京,先以“捉姦”之名將我這個正妻除掉。

然後他再“死而複生”,編個理由如“軍情誤報”或“僥幸逃生”,屆時皇帝縱然惱怒,看在他往日軍功和家族勢力的份上,最多也不過是罰俸,打板子,小懲大誡而已。

而我,已成了與人通姦被處死的姦夫淫婦,我的父親,那個向來更看重家族顏麵和庶妹的母親吹的枕邊風的男人,絕不會為我這個“丟儘臉麵”的女兒多說半句。

他蕭燼野,還可以繼續當他的大將軍,然後順理成章地迎娶他心愛的顧雲煙,最後還能因為我在他出征之時通姦,而博得幾分同情。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會將他這場“死亡”,鬨得如此聲勢浩大,舉城皆知。

他沒算到我會如此“情深義重”,不惜耗費家財,為他風光大葬,立衣冠塚,將他的“忠勇”之名宣揚得人儘皆知。

更沒算到,我會如此快速地請來了這道將他“殉國”之名板上釘釘的聖旨!

對比於除掉我,他更害怕的是“欺君之罪”!

當“蕭燼野戰死”的訊息僅限於少數人知曉時,他尚可操作挽回。

可如今,滿城百姓皆知,陛下聖旨已下,昭告天下他蕭燼野已經“忠勇殉國”,若他此刻承認自己還活著,那便是明目張膽的欺君!

是戲弄君王,藐視皇權!

這罪過,足以抄家滅族,遠不是打死一個“通姦”的妻子所能比擬的。

他聽到聖旨時那一瞬間的懵然,我儘收眼底。

但他畢竟是蕭燼野,兩世為將,心機深沉,很快便強自鎮定下來。

可我豈能給他喘息之機?

風捲起素白的孝服,我迎著他驚疑不定的目光,再次開口:

“你,到底,是不是蕭燼野?”

承認?

那就是自認欺君,死路一條!

否認?

那他辛苦佈局,冒著風險現身又是為了什麼?

難道就為了眼睜睜看著我接旨謝恩,風光地以“未亡人”的身份,接受貞節牌坊,安穩地活下去?

那他如何向暗中等待的顧雲煙交代?

如何奪回將軍府的控製權?

難道從今以後就隻做沒有身份,隻能四處躲躲藏藏的流民嗎?

5.

“說啊!”

我敢讓他自己選擇。

可他,敢在代表皇帝的聖旨和傳旨太監麵前,承認自己這個“已死之人”還活著嗎?

蕭燼野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他算計了我兩世,卻從未想過,會被我以這樣的方式反將一軍。

空氣彷彿凝固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將軍!你說話啊!你告訴他們,你就是蕭燼野!你沒死!你快說啊!”

我那庶妹顧雲煙,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拽住了蕭燼野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又急又切。

我冷眼旁觀,心中瞭然。

我太瞭解這個庶妹了。

她與蕭燼野暗通款曲,看中的豈是蕭燼野這個人?

她看中的是他護國大將軍的赫赫聲名,是他正室夫人的尊榮地位,是那唾手可得的無限風光。

她可以忍受暫時的隱匿,卻絕不能接受永久的埋沒。

如今,蕭燼野若預設了“已死”的身份,那他便是一個不能見光的“亡魂”,她顧雲煙就算跟了他,也隻能是躲躲藏藏,甚至可能被牽連成為“欺君犯婦”。

這與她夢想的鳳冠霞帔、前呼後擁簡直是雲泥之彆!

她如何能甘心?

顧雲煙這一拽一喊,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又潑進一瓢冷水,讓本就嘈雜的場麵更加失控。

“對啊!你倒是說句話啊!”

“是真是假,給個痛快話!”

“莫非……真是個冒牌貨,不敢認了?”

“可若是真的,將軍為何不言語?難道真有隱情?”

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湧向蕭燼野,他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他自然知道承認的後果,那是萬劫不複。

可否認……

看著身邊梨花帶雨、滿眼期盼的顧雲煙,感受著周圍那越來越強烈的質疑目光,他身為將軍的驕傲,他佈局已久的計劃,難道就要在此刻,被我這個他從未放在眼裡的“毒婦”徹底粉碎?

我看著他這般優柔寡斷、進退維穀的模樣,心底的冷笑幾乎要溢位唇角。

蕭燼野啊蕭燼野,前世你構陷我時,是何等的果斷狠絕?

今生佈局害我時,又是何等的自以為算無遺策?

怎麼事到臨頭,需要你擔當的時候,反而像個鋸了嘴的葫蘆,連個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

既然你做不了這個決定,那不如,我來幫你一把。

把這“已死”的身份,給你釘得更牢一些!

我緩緩轉身,目光投向一旁早已被這接連變故驚得目瞪口呆的族長。

他年紀大了,一輩子謹小慎微,何曾經曆過這等涉及皇權、欺君大罪的陣仗?

此刻怕是早已六神無主。

我走到他麵前,微微福了一禮,聲音刻意帶上了幾分悲痛過後的虛弱與茫然:

“族長,我自得知亡夫噩耗,便一直渾渾噩噩,悲痛欲絕,心神損耗過度。如今……如今實在是眼拙,看不真切,也辨不分明瞭。”

我抬手,用袖角輕輕按了按並沒有淚水的眼角,說道:“懇請族長,您老人家德高望重,見多識廣,來幫我認一認,眼前這位……究竟是不是我那苦命的亡夫?”

說著,我側身讓開,示意族長上前。

在他邁步之前,我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清的語調,字字清晰地“提醒”道:

“族長,您可要……好好的看看,仔仔細細地看清楚了,千萬彆……看走了眼睛。”

我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那明黃的聖旨,以及一旁垂手而立的傳旨太監,繼續低語:

“也請族長,好好想一想。倘若這人,他真的是蕭燼野……”

“那麼,他明明活著,陛下卻已下旨定其殉國,這便是不折不扣的‘欺君之罪’!”

“欺君,是什麼罪名,不用我多重複了吧?輕則,他蕭燼野一個人人頭落地,他所立下的那些軍功,陛下也會一筆勾銷,從此看到我們蕭家人,就會心生厭煩,覺得我們蕭家出了一個戲弄君上的逆臣!我們全族的前程,可就都毀了!”

我看著族長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知道他已經想明白了利害關係。

可我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說道:

“重則……那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到時候,莫說什麼前程富貴,便是項上人頭,能不能保得住,都難說得很!我們蕭氏滿門,恐怕都要為他這一人的‘死而複生’,付出滅頂的代價!”

話音落下,族長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已然慘白如紙。

我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寬慰:

“反之,如果他不是蕭燼野,不過就是個容貌相似的狂徒,或者……是某些居心叵測之人找來冒名頂替,意圖不軌。”

“那麼,一切就還是按我之前說的那樣辦。陛下還會顧念我們蕭家出了一位為國捐軀的忠烈,無論是對族中子弟的提拔,還是對家族的撫恤賞賜,都不會少了。我們蕭家,依然是忠烈之門,風光無限,安穩無虞。”

這一番利弊分析,清晰、冷酷,直擊要害。

我將家族存亡、全族性命這沉重的擔子,明明白白地壓在了族長的肩膀上。

族長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他看了看我,眼神逐漸變得清明。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族長深吸了一口氣,一步步的走到了蕭燼野麵前。

6.

蕭燼野瞧見族長過來,張了張嘴,剛想說話——

“啪!”

族長抬手就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接把他的臉打歪到一邊。

“哪裡來的狂徒,敢冒充我蕭家英烈!”

族長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蕭家兒郎蕭燼野為國捐軀,屍骨未寒,你竟敢在此冒名頂替,玷汙他的名聲!”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鬆氣聲。

百姓們紛紛議論起來:

“我就說是假的嘛!”

“族長都親口否認了,那肯定錯不了。”

“這人也太可惡了,居然冒充已故的將軍!”

顧雲煙在一旁急得直跺腳,忍不住開口:

“族長,他明明就是……”

“閉嘴!”

族長厲聲喝斷她,“你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插手我蕭家的事?滾遠點!”

顧雲煙被罵得臉色煞白,咬著嘴唇不敢再說話。

蕭燼野轉過頭,眼神陰鷙地盯著族長,似乎還想爭辯。

族長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對身後的家丁下令:

“把這個冒名頂替的狂徒給我捆起來,嘴堵上,關進地牢!”

幾個家丁一擁而上,三兩下就把蕭燼野捆了個結實,還用布條塞住了他的嘴。

被押走時,蕭燼野死死瞪著我,那眼神裡的怨毒幾乎要溢位來。

我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等蕭燼野被帶下去後,這才走到傳旨太監跟前,微微躬身:

“公公也看到了,今日竟有人膽大包天,冒充我已故的夫君。這等狂徒,還請公公允許我們蕭家自行處置,也好好審問審問,看他背後是否還有人指使。”

傳旨太監點了點頭:“夫人說的是。這等小事,蕭家自行處置便是。咱家這就回宮複命了。”

送走傳旨太監,我望著蕭燼野被押走的方向,嘴角泛起一絲冷意。

人既然落到了我手裡,那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讓他把前世今生欠我的債,一筆一筆地還清楚。

7.

眼見局勢已定,我那庶妹顧雲煙臉色慘白,趁著眾人注意力還在族長和那被押走的“狂徒”身上,她悄悄挪動腳步,想混入人群溜走。

“站住。”

我聲音不大,卻讓她身形一僵。

我甚至沒有回頭,隻對身邊的心腹嬤嬤使了個眼色。

嬤嬤會意,帶著兩個粗壯的婆子悄無聲息地靠過去,一左一右夾住了顧雲煙,捂了她的嘴,迅速將她帶離了現場。

我麵色如常,繼續主持完接下來的儀式。

衣冠塚順利落成,貞節牌坊也開始動工,一切都在“護國大將軍蕭燼野忠勇殉國”的定論下,圓滿收場。

處理完蕭家這邊的事,我命人押著被捆縛的顧雲煙,徑直回了顧家。

我父親早已聽聞了今日城門口的驚天變故,正在廳中焦急踱步。

見我進來,他立刻屏退左右,急切地低聲問道:“雲初,你跟我說實話,今日那人……究竟是不是燼野?”

我看著他,平靜地回答:“父親,是或不是,現在都不可能是了。蕭燼野已經戰死,這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的,聖旨還在我手中。他必須是戰死的護國大將軍。”

父親是何等精明的人,瞬間就明白了我的話外之音和其中的利害關係。

他眼神閃爍幾下,長長歎了口氣,隨即像是下定了決心,語氣變得沉穩:

“你說得對。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總要往前看。”

他沉吟片刻,又道:

“你如今是將軍遺孀,身份尊貴,但終究膝下無子,難免孤單。為父會從宗族中為你挑選一個聰慧伶俐的孩子過繼到你名下,承襲蕭家香火,也讓你日後有個依靠。”

我明白父親的意思。

過繼了孩子,我就能以將軍未亡人和孩子監護人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掌控將軍府的資源和蕭燼野留下的遺產,可以安穩地躺在蕭燼野用“戰死”換來的功勞簿上享受尊榮。

我當即微微躬身,做出感激的姿態:

“女兒多謝父親為女兒籌謀。我們終究是一家人,血脈相連。日後這孩子,還要多多仰仗父親教導,方能成才,不負他‘父親’的英名。”

聽我提到“一家人”和日後對孩子的“教導”,父親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這意味著我承認並會維係顧家與將軍府的這層關係,他乃至整個顧家,都能繼續從中獲益。

他連連點頭:“這是自然,為父定當儘心竭力。”

正事談妥,氣氛緩和下來。

我這纔像是剛想起什麼,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

“對了父親,今日雲煙妹妹也不知為何出現在城門口,言行有些失當,女兒擔心她惹出什麼閒話,已將她帶回來了。您看……”

父親此刻心情正好,又剛與我達成共識,一個庶女的命運在他心中輕重立判。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絲厭煩:“既然是你帶回來的,就由你處置吧。她姨娘那邊,我去說。”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是,女兒明白了。”

我屈膝行禮,轉身退出了廳堂。

來到偏院,顧雲煙被捆著手腳,嘴裡塞著布團,正驚恐地看著我。

我走到她麵前,緩緩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與我對視。

看著她眼中盈滿的淚水和無邊的恐懼,我輕輕笑了。

“妹妹,彆怕。”我的聲音很溫柔,眼神卻冰冷如霜,“姐姐會好好‘照顧’你的。”

8.

回府之後,我命人將不斷掙紮、滿眼恐懼的顧雲煙拖進了陰暗潮濕的地牢。

地牢裡已經關了兩個人——蕭燼野,以及他的妹妹蕭綺羅。

蕭綺羅臉上帶著清晰的巴掌印,蜷縮在角落。

看來在我來之前,蕭燼野已經將滿腹的怨氣和失敗都發泄在了他這個“好妹妹”身上。

蕭燼野原本頹然坐在草堆上,一見到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撲到牢門前,雙手緊緊抓住欄杆。

“雲初!雲初你聽我說!”他聲音嘶啞,帶著前所未有的哀求,“我們夫妻多年,是有情分的!是我錯了,是我豬油蒙了心!”

他喘著粗氣,眼神慌亂地在我和顧雲煙、蕭綺羅之間逡巡,急切地想要撇清關係:

“前兩世!對,前兩世都是她們!是蕭綺羅嫉妒你,是顧雲煙貪圖富貴,是她們聯手做局害你!我……我當初是被她們矇蔽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啊雲初!你信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靜靜地聽著,直到他說完,才緩緩勾起唇角,笑了。

“嗬……”

笑聲在空曠的地牢裡顯得格外清晰冰冷,“原來……你想起來了。”

這真好。

省得我再去提醒他我們之間那血海深仇究竟從何而來。

他若渾渾噩噩,我報複起來,反倒少了幾分“恩怨分明”的快意。

我沒有理會他後續那些蒼白無力的辯解,隻是揮了揮手。

身後跟著的心腹侍衛立刻端上來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寒光閃閃的刑具。

蕭燼野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儘褪:

“不……雲初!你不能……啊——!”

淒厲的慘叫瞬間充斥了整個地牢,蓋過了顧雲煙和蕭綺羅驚恐的嗚咽。

我親自下令,割了他的舌頭,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

他畢竟是曾經戰功赫赫的將軍,哪怕如今被定為“已死”,難保不會有舊部或者彆有用心之人,某天覺得他還有利用價值,妄圖幫他“死而複生”。

隻有讓他徹底成為一個口不能言、手不能寫、足不能行的殘廢,才能絕了所有後患,才能讓他永遠在我的掌控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慘叫聲從高亢到微弱,最終隻剩下痛苦的嗬嗬氣音。

我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直到一切塵埃落定,才輕輕籲出一口氣。

心頭那塊壓了兩世的重石,似乎終於鬆動了一些。

我命人將癱軟如泥、眼神空洞的蕭燼野丟回牢房,和顧雲煙、蕭綺羅關在一起。

然後,我吩咐獄卒,每日送來的食物份量,逐漸縮減。

我要看著他們,在這絕望的方寸之地,為了苟延殘喘,如何自相殘殺。

處理完這一切,我轉身離開了地牢,將身後的陰暗與嘶吼徹底隔絕。

回到府中,我依循與父親的商議,從宗族中過繼了一個伶俐懂事的孩子。

我將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一位英勇殉國的護國大將軍,我們要繼承他的遺誌,光耀門楣。

日子彷彿就此步入正軌,平靜而充實。

後來,我又去過地牢一次。

那時,裡麵的三個人早已被饑餓和絕望折磨得不成人形。

蕭燼野尤其淒慘,他動彈不得,口不能言,當初為了推卸責任說的那些話,顯然激怒了另外兩人。

無論是顧雲煙還是蕭綺羅,隻要心中有怨氣,或是搶不到那點可憐的食物,都會拿他出氣,拳打腳踢,肆意淩辱。

他成了這牢籠裡最底層的存在,連反抗都做不到。

我隻在牢門外看了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沒什麼好看的了。

他們的結局早已註定,在無儘的相互折磨中走向毀滅。

而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的孩子還在書房等著我,我們母子的未來,以及將軍府和顧家的未來,才剛剛開始。

陽光正好,不該浪費在這些腐臭的過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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