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貞觀,我成王珪次子 第69章 夜色對談
王玉瑱放下酒杯,臉上的輕鬆神色漸漸被一層憂慮取代。
他看著對麵神色自若的宴清,眉頭微蹙,語氣帶著幾分不讚同和關切:“祈風兄,說句實在話,你……你不該在這個時候來長安,更不該直接來尋我。”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彷彿怕被窗外夜色聽了去:“如今這長安城裡,誰不知道我王氏與那滎陽鄭氏已是勢同水火,鬥得不可開交?崔家也明確站在了我們這邊。你如今奉旨入弘文館,本是天大的機遇,前程似錦。”
“可你這一來,尤其是今夜直接登我王府之門,落在那些有心人眼裡,無異於在你身上刻下了我王家的烙印!”
王玉瑱越說越是急切,他是真心為這位好友擔憂:“弘文館是什麼地方?彙聚天下英才,更是各方勢力暗中角力之所。”
“你初來乍到,根基未穩,若因此被歸為‘王黨’,日後在館中,隻怕舉步維艱,難免被鄭氏一係或其關聯之人刻意打壓、排擠。你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機遇,豈非要平添無數波折?我……我實在不願見你因我之故,受此牽連。”
他這番話情真意切,全然是站在宴清的角度考量,充滿了朋友之間的義氣與擔憂。
然而,宴清聽完,臉上卻並無半分憂色,反而輕輕笑了起來。他執起酒壺,不緊不慢地為王玉瑱和自己重新斟滿酒杯,動作從容。
“玉瑱兄,你的心意,祈風明白,感激不儘。”宴清端起酒杯,目光清明,帶著一種超越他身份地位的洞察與平靜。
“隻是,你多慮了。”
他微微前傾身子,聲音平和卻篤定:“依我淺見,鄭氏如今,看似仍在掙紮,實則已是強弩之末,離滿盤皆輸不遠矣。”
王玉瑱聞言一怔,凝神細聽。
宴清繼續淺析道:“其一,道義已失。鄭氏子弟行事不端,挑釁在先,散佈流言、汙人清譽在後,手段卑劣,已令諸多清流不齒。”
“其二,聖意已明。陛下於你王家抬平妻之喜時公然賜賞,此乃旗幟鮮明的表態。鄭氏有前太子妃之舊憾,陛下心中豈能無刺?如今又撞在風口浪尖,陛下順勢敲打,正在情理之中。”
“其三,盟友已散。崔家公然與你家親近,其他幾家亦多作壁上觀,鄭氏可謂孤立無援。”
他條分縷析,將局勢看得透徹,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格外鄭重:“然而,玉瑱兄,正因為鄭氏已近絕境,你和王世伯,反而更要謹慎,切記——不可將其逼入真正的死地。”
王玉瑱眼神一凝:“祈風兄的意思是?”
“狗急跳牆,兔死狐悲。”宴清沉聲道。
“鄭氏畢竟是傳承數百年的龐然大物,底蘊猶在。若你們得勢不饒人,非要趕儘殺絕,使其覺得家族存亡係於一線,他們未必不會鋌而走險,做出些魚死網破的瘋狂之舉。屆時,無論結果如何,必然引發朝野震動,世家格局崩亂。”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王玉瑱,點破了最關鍵之處:“而這一幕,恐怕正是陛下樂見其成的。”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陛下正可藉此良機,以調和或整頓之名,進一步削弱甚至插手世家事務。將鄭氏逼到絕路,引發大亂,等於親手將刀柄遞到陛下手中,借皇權之刀,斬世家之根。此乃下下之策。”
王玉瑱聽得背後微微沁出冷汗。
宴清這番剖析,比他父親王珪的告誡更為直白,也更為深刻地揭示了皇權與世家之間那微妙的平衡與危險。
“那……依祈風兄之見,該當如何?”王玉瑱虛心求教。
宴清微微一笑,舉杯示意:“《孫子》有雲,‘圍師必闕’。打壓,但要留有餘地。讓其知難而退,讓其付出足夠代價,但不要絕其所有希望。”
“讓鄭氏覺得,雖傷筋動骨,但家族根基尚存,尚有喘息之機。如此,他們便不會選擇最極端的方式反抗。而陛下,也少了直接強力乾預的最佳藉口。”
他仰頭飲儘杯中酒,淡然道:“至於我身上的‘烙印’……玉瑱兄,我宴清行事,但求問心無愧,遵循聖人之道。我來尋你,是因你我乃君子之交,光明磊落,何須畏首畏尾?”
“若因懼怕打壓便疏遠摯友,那我這書,豈不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弘文館若容不下一個坦蕩交友的學子,那這‘才俊彙聚之地’,不去也罷。”
宴清的話語,如同夜風拂過竹林,清朗而帶著錚錚之音。
既有對時局的精準把握,更有身處逆境卻不改其誌的風骨。
王玉瑱看著他平靜而堅定的麵容,心中的憂慮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由衷的敬佩與釋然。
他舉起酒杯,與宴清重重一碰,朗聲笑道:“好一個‘何須畏首畏尾’!是我想岔了!祈風兄,得友如你,實乃玉瑱之幸!來,今夜不談那些煩憂事,你我,不醉不歸!”
王玉瑱望著對麵侃侃而談、神色從容的宴清,心中不禁再次泛起那種奇異的感歎。
無論是在千年之後那個資訊爆炸、人心浮躁的時代,還是在這煌煌大唐、世家林立的當下,宴清都是他王玉瑱所見過的,最為“朗月清風”之人。
這種風骨,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也非故作姿態的孤傲,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澄澈與通透。
他身處微末,卻能洞悉朝堂風雲;麵對強權潛在的威脅,卻能坦然說出“何須畏首畏尾”;分析起世家傾軋、皇權平衡,條理清晰,直指核心,卻又始終保持著一種近乎超然的客觀與冷靜,不偏不倚,不激不隨。
他身上沒有這個時代許多文人要麼諂媚、要麼憤世嫉俗的習氣,也沒有那些世家子弟常見的驕矜與算計。
他就如同一塊被溪水長久衝刷的溫潤玉石,棱角內斂,光華自蘊,靠近他,便能讓人不自覺地將心中的浮躁與塵埃滌蕩去幾分。
這樣的人,真的很難讓人討厭。
王玉瑱甚至覺得,即便是那些與宴清立場相左之人,在麵對他這般光風霽月的姿態和鞭辟入裡的分析時,恐怕也很難生出真正的惡感,最多是無奈或忌憚。
更讓王玉瑱時常感到恍惚甚至自我懷疑的是,宴清的許多觀點和思維方式,常常與他來自後世的靈魂不謀而合。
比如他對“規則”與“變通”的理解,既尊重現有的禮法製度,又強調務實和效果,這與王玉瑱潛意識裡的現代管理思維隱隱契合。
比如他對“權力製衡”的敏銳,一眼看穿皇帝意在利用世家矛盾,這與後世的政治學常識何其相似;再比如他那種超越出身門第、更看重個人品行與能力的交友態度,更是讓王玉瑱這個擁有平等觀唸的“異世來客”倍感親切。
有時夜深人靜,王玉瑱回想起與宴清的交談,都會產生一種荒誕卻又無比真實的錯覺……
他和宴清,到底誰纔是那個穿越了時空的“異類”?
明明自己纔是占據著資訊優勢和不同維度認知的人,可在這個土生土長的大唐縣丞麵前,自己那些屬於後世的“先進”觀念,似乎並沒有帶來壓倒性的優越感。
反而常常被宴清以其自身的智慧與洞察力,用這個時代的語言和邏輯,清晰地表達出來,甚至在某些方麵比他看得更透徹、更貼合當下的實際。
宴清就像一麵清澈無比的鏡子,既映照出這個時代的智慧所能達到的高度,也讓他這個“穿越者”更加清晰地認識到,無論身處哪個時代,對人性的洞察、對規則的把握、對理想的堅守,這些核心的智慧與品格,永遠是相通的。
他舉起酒杯,看著宴清那雙映著燭火、清澈而睿智的眼睛,心中那份因身份迷思而產生的孤獨與彷徨,似乎又被驅散了幾分。在這個陌生的時代,能遇到這樣一位友人,或許,也是命運對他的一種補償吧。
“祈風兄,”王玉瑱由衷歎道,“與你一席話,真勝讀十年書。有時候我都在想,若非早認識你幾年,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從哪裡得了什麼天書啟示,否則怎能將世事看得如此透徹?”
宴清聞言,不由莞爾,搖頭笑道:“玉瑱兄謬讚了。世間道理,本就藏在聖賢書與萬物執行之中,俯仰皆可得。我不過是比旁人多了些觀察,多了些思考,又恰好……遇到了玉瑱兄這般願意聽我妄言的朋友罷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窗外,月色愈發皎潔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