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仙行 第980章 頓悟千年
李忘川的聲音輕得如同初春的微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堅定:「那就留著吧……讓李澄心繼續在人世裡好好存在,讓李忘川繼續向大道獨行。我們終將在某個不可知的地方,再次相見。」
話音剛落,整個天地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狂風戛然而止,連帶著它那肆虐的呼嘯聲也瞬間消失,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
原本在天空中悠然飄泊的白雲,也像是被施了定身術,僵在了半空,不再挪動分毫。就連那高懸在天際、散發著熾熱光芒的日輪,都似乎被一隻無形之手按進了琥珀之中,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與靈動,變得僵硬而靜止。
在這萬籟俱寂的詭異氛圍中,唯一還在動的,是李忘川掌心那條血紅的因果線。它輕輕一跳,像是沉睡已久的心臟終於複蘇,又宛如一根琴絃被輕柔地撥響,發出細微卻清晰的顫音,打破了這片死寂。
下一瞬,李忘川眼前突然炸開一片耀眼的白光。那白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可他卻本能地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去直視這突如其來的光芒。
在白光之中,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李澄心,正躺在現代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他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那些冰冷的金屬管線像是無情的束縛,將他牢牢地釘在病床上。
心電監護儀發出單調而平穩的「滴滴」聲,那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裡回蕩,顯得格外刺耳。醫生們圍在病床邊低聲交談,他們的聲音帶著一絲困惑與無奈:「很奇怪,並沒有腦死亡,就好像睡著了一般,隻是這也太奇怪了,他已經睡了一個月了。」
而玻璃窗外,一個十二歲的男孩踮著腳,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眼中滿是擔憂與渴望。那是他的兒子,也是李忘川唯一的牽掛。
緊接著,畫麵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翻轉過來。李忘川的意識瞬間穿越時空,來到了靈元境的絕巔。他看到了自己的身體,靜靜地躺在雲海之中,麵容安詳,卻毫無半分神魂波動。
黑蛟盤在一旁,它那龐大的身軀在雲海中顯得格外醒目。它焦躁不安地以尾擊石,碎石在它的巨尾下四散飛濺,穿空而過,卻始終無法喚醒沉睡的夥伴。清心大陣懸於頭頂,陣紋黯淡,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兩道畫麵,兩個世界,一具凡軀,一具道體,卻共享著同一縷魂魄。這一刻,李忘川終於明白:原來不是「他」穿越而來,而是「他們」本就是一個魂被命運無情地劈成了兩半。
一半留在鋼筋水泥的凡塵,成為李澄心;一半被捲入殘破的修真界,成為李忘川。他們像是兩根互不相交的枝椏,卻始終連著同一顆心臟。如今,心臟若是偏向任何一邊,另一邊都會瞬間枯萎。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麼?」李忘川喃喃自語,聲音在靜止的時空裡緩緩擴散,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的鏡麵,激起層層裂紋。那些裂紋迅速蔓延,彷彿要將整個時空撕裂開來。
裂紋之中,有光滲出。那光無色無相,卻帶著一種高於靈氣、高於法則的律動,那是「天道」的脈搏。李忘川隻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長、揉碎,又重塑。
他的意識被拔高到無窮高處,彷彿置身於雲端之上,俯瞰著整個修行異界的下界。從這個高度望去,山河大地都變得渺小如沙,眾生如同螻蟻般在大地上忙碌奔波,顯得微不足道。
而那些法則,像是蛛網一般密佈在天地之間,將一切緊緊束縛。而他,既是蛛網中心的蜘蛛,掌控著一切,又是被黏住的飛蠓,無法掙脫這無形的束縛。
殘破的天道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者,用最後一口氣對這個「外來者」發出質問:「你是要補我,還是替我?」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與無奈,彷彿已經看透了一切。
李忘川沒有回答。他望向更高處,那裡有一條由億萬符文織就的「修行之梯」,自青冥垂落,直入凡塵。梯上,無數修士攀爬,他們或禦劍、或馭獸、或乘蓮台,眼中燃燒著名為「飛升」的火。他們渴望著突破這凡塵的束縛,踏上更高的境界,卻不知道這是一條充滿危險與誘惑的歧途。
可是,每踏一階,便有一階崩碎成灰,化作漫天塵埃;每上升一步,便有另一人從梯上墜落,化為塵埃。那梯看似通往永恒,實則是以眾生的骨血為樁、以執念為索的歧途。無數修士在這條路上迷失了自我,最終化作塵埃,被風吹散。
「修者,學也;法者,術也。學可傳承,術可精進,然道——不可傳、不可學、不可修。」李忘川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明悟。
他彷彿看到了自己一路走來的修行之路,那些曾經執著追求的法則與境界,在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道,隻能悟,隻能證,隻能與心相印。修是舟筏,渡河當舍;法是燈火,照夜即棄。若執舟為岸、執燈為日,便永困歧途。
念頭一起,高天深處忽有鐘磬長鳴。那聲音非金非玉,卻震得漫天符文齊碎,化作一場光雨。光雨落在李忘川身上,卻未浸濕他的衣袂,而是直接穿透他的形骸,在他心湖上激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每一道漣漪,都是一段記憶。那些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時而讓他心如刀割,時而又讓他感到無比滿足。兩段人生,同一副靈魂。
一個在不斷獲取,一個在不斷失去;一個向高處走,一個向深處沉。當兩條軌跡交疊,李忘川終於看清:所謂修行,從來不是在雲端雕刻自己,而是在塵埃裡找回自己。
於是,他對著天道,也對著自己,輕聲開口:「我不補你,也不替你。我欲以我魂為燈芯,以我身為燈盞,燃一縷火,照見『人』本來的模樣。若此火可暖殘破之天,便暖;若此火終將熄滅,便讓它熄滅。火滅之後,纔是黎明。」
話音落下,他的意識驟然墜落,如同一顆流星劃破天穹,帶著無儘的光芒與力量,向著大地墜去。
墜落途中,血色因果線自行從掌心剝離,一分為二。一半化作赤紅光雨,灑向重症監護室,沒入李澄心的眉心,為他帶來生機與希望;一半凝成瑩白微光,沉入靈元境道體的識海,喚醒沉睡的力量。
天道無聲,卻在這一刻降下一滴雨。那雨滴落在大地上,瞬間化作無儘生機。枯木抽出了嫩芽,荒漠中開出了絢麗的花朵,殘破的世界,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第一縷「人」的氣息。
而這一場如夢幻般的頓悟,一瞬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