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仙行 第1012章 坊市中的殘片
白瑤出現則比贏玉慢了半息。她落地時,素白的靴尖先觸到石板,像一片雪無聲地化開。她抬頭,第一眼便鎖住李忘川的眼睛。
那雙眼,她曾見過他少年時意氣風發的亮,見過他戰鬥時血與火淬出的利,卻從未見過此刻這般……像一口枯井,映著天光,卻映不出自己的影子。
白瑤的指尖顫了一下。她看見他鬢角的白不是幻術,而是壽元過渡使用後反噬的霜;看見他眼角的細紋不是也不是法術的幻化,而是剛才的死裡逃生所留下的痕跡。
冷芒在眸底一閃,像冰刃出鞘,卻終究歸於寂滅,她向前半步,聲音輕得幾乎被夜風吹散:“……沒事吧?”
李忘川垂眸,目光落在她搭在臂彎的指尖上嗎,那指甲蓋因用力而發白,像是要掐進他骨肉裡。
他忽然笑了,笑意從眼尾蕩開,像春水破冰。“真的沒事。”
他抬手,帶著乾坤世界裡殘留的草木香,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臂。掌心溫度透過薄薄春衫,燙得白瑤睫毛一顫。
“不用擔心。”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卻更穩,像在立誓:“這樣也好。至少,我終於看清了——”夜風卷過,吹得他衣袍鼓蕩,像一麵即將出征的旗,帶著剩下的半句話,“真正的差距。
”
李忘川踏入明城的那一刻,彷彿將整個洪荒的沉重都留在了身後。城內的喧囂與煙火氣撲麵而來,讓他緊繃的神經微微鬆弛。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群之中,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著與巫神之間的距離。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謹慎,是對自己和同伴們最好的保護。“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這句話在他心中反複回響。明城,本是一座最為蕭條的城市,卻在李忘川得知乃是靠近巫神山的城池之後,彷彿是一個巨大的旋渦,吸引著無數修士的目光。
李忘川深知,巫神的勢力無處不在,任何一絲異動都可能引起它的警覺。因此,他選擇留在這裡,以一種最不起眼的方式,隱藏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他時刻警惕著周圍的一切,那些匆匆離開明城的修士,每一個都可能是巫神的眼線。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他知道,一旦被巫神察覺到他的意圖,後果將不堪設想。
白瑤的留下,讓局勢變得更加複雜。她不願意回到乾坤世界,李忘川雖然無奈,但也隻能尊重她的決定。他讓她幻化容貌,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白瑤本就是元神之體,與這方世界的因果都牽連在李忘川身上,這讓李忘川相信,巫神想要探查白瑤並非易事。不過,白瑤的留下也引發了一些小插曲。
她故意幻化成與李忘川所化儒士差不多年紀的婦人,一句“老爺”便代表了她夫人的身份。贏玉看到這一幕,氣得臉都紅了。她和白瑤雖然是姐妹,但在李忘川這個問題上,卻誰也不肯讓步。
白瑤占了先機,贏玉的容貌本就猶如二十多歲,不是偏房就是女兒,這讓贏玉一時間難以接受。當女兒豈不是被白瑤占了便宜?那句“娘”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當偏房她更不願,白瑤對李忘川的情感她自然早已知曉,姐妹本就不分大小,她也不想因此被當做示弱,不然習慣了,豈不是假的成為了真的?
她氣呼呼地小聲喃喃:“按照你這麼分,雀兒姐姐纔是大,你不也隻是一個小的?哼!
”
李忘川的九竅玲瓏心自然察覺到了贏玉的心思,而白瑤身為九尾天狐的殘魂,即便這麼多年因為沒有軀殼而進入合體,但她的修為也有了一絲返璞歸真,尤其對於人心的瞭解,自然也猜到了贏玉的心思。
李忘川不好多說,隻是一臉尷尬。而白瑤正要安慰的刹那,贏玉卻俏皮地開口了:“老爺,夫人,我們走吧,丫鬟小玉這邊伺候著!”
二人相視一愣,旋即贏玉俏皮地補充道:“我是老爺這邊的丫頭,凡俗怎麼說來著?
對了,侍寢丫頭!”
說完,她紅著臉便走向了明城最熱哄的街道。此時正值正午,街邊飯菜的香味和夥計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熱哄非凡。
白瑤搶先開口道:“她喜歡就隨她!”話音一落,優雅地跟了上去。李忘川苦笑著搖了搖頭,輕語:“女人心,海底針,這……腦迴路讓我實在難以理解!
”
他跟在二人身後,笑眯眯地看著她們一前一後地走在人群中,心中不禁感慨。雖然局勢複雜,但有她們在身邊,他彷彿也有了更多的勇氣和力量。
明城的清晨是被一股子蒸飯、冷糕、艾草與紙灰混在一起的味兒叫醒的。寒食節前的最後一天,城門卯時未到便已洞開,南北豎街像兩條被人拉直的綢帶,把整座城縫在了春光裡。
東西向本無城門,卻有一條橫街闊得能並行五輛馬車,此刻被攤販的棚架、招幌、人聲、獸吼填得滿滿當當,像一口沸騰了的大鍋。
棚架之外,是縱深的小巷,那是坊市真正的骨架:青瓦粉牆夾成的窄道裡,一家家門臉兒挨門臉兒,幌子一個比一個高,幌繩上掛著鐵葫蘆、銅鈴鐺、風乾的獸牙,風一過就叮叮當當亂響,像在彼此打招呼。
李忘川把儒士的襆頭壓低了半寸,青衫袖口沾了一點方纔擦肩而過的紙灰。白瑤挽著婦人髻,鬢邊彆一枝素白杏花,那是寒食“賜新火”前最後能簪的白花;
贏玉則乾脆扮作青衣小鬟,袖口卻故意用紅線鎖了一道俏皮雲紋,像怕人真把她當成賣身葬父的小丫頭。三人看似隨意地閒逛,實則每一步都踩在“明日便走”的節拍裡:買三疊黃紙、兩掛素燭、一壇冷醴,再配幾刀紙馬,都是祭奠亡人的“常理”。
李忘川落後半步,目光從棚架下的鐵器、獸骨、符籙上一一掠過去,像在溫書,又像在篩沙子。就在贏玉踮腳去夠一隻竹編蝴蝶時,坊市深處忽然拔高一聲吼:“一個破鐵片,說得那麼邪乎!
還非金非石、不懼五行?張口便是一萬中品靈石,你怎不去搶!明城的名聲就是毀在了你這樣的人手裡!”聲音像一把鈍刀劃破綢緞,四周的討價還價聲頓時矮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