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34章 屋頂

    “佩恩領主～～能拉我一把嗎？”

一道清亮的女聲忽然從廊簷下傳來。佩恩一怔。他並非因有人靠近而驚訝，而是這聲音清清楚楚叫出了他的名字。他握緊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隨即恢複如常，穩步走到廊邊，伸手將那名女子拉了上來。

珍妮絲站穩後，輕輕行了一個貴族禮，唇角揚起狡黠的弧度。“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喝酒？莫非是在思念心愛的姑娘？”她語帶調侃，眼睛卻仔細打量著佩恩的表情。

佩恩不禁莞爾，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側過身，月光照亮他半邊臉龐。“那你呢？獨自跑來這屋頂上，該不會也在想哪位情郎，恰巧撞見我了吧？”他語帶戲謔，目光裡卻藏著審視。

“看不出，你還挺會占人便宜。”珍妮絲臉一紅，卻仍強作鎮定，捋了捋裙擺優雅地坐下，“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找我何事？”佩恩也隨之坐下，語氣輕鬆，眼神卻依舊警覺。

“你就不問問我……是怎麼知道你名字的？”珍妮絲歪著頭，表情似笑非笑。

“大概是聽到我的領民稱呼我吧。”

“不～”她拖長了音調，眼中閃過一抹慧黠，“我認得你的戰馬，‘黑珍珠’……那原本是亞爾霍克利哥哥的坐騎。我小時候隨父親去大公家做客，就常常見到它。”

佩恩目光一凝，語氣沉了下來：“你知道我是誰，卻不害怕？彆告訴我，你沒聽說我是你們西境大公不共戴天的殺子仇人，也是你們全境通緝的要犯。”

“所以我纔要來問你啊。”珍妮絲迎上他的視線，神情認真起來，“因為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哥哥是個極具騎士精神的貴族，從不作惡，跟你更是毫無利益牽扯……你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你為什麼……要殺他？”她聲音漸低，眼中全是困惑與期待。

佩恩沉默片刻，苦笑道：“說實話，我也一直莫名其妙。你信麼？”也許是壓抑了太久，也許是連日征戰身心俱疲，他竟在這個並不熟悉的女子麵前卸下心防，將一路經曆的曲折險境、委屈和困惑，緩緩道來。

珍妮絲凝視著他，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邃。“你真是個與眾不同的男人，真的——我不是在恭維。”她輕聲說，“你這麼年輕，卻經曆了這麼多……換作是彆人，絕不可能做到。你穿越整個西境，帶領寥寥幾人，曆經重重凶險……我看不透你，但我相信你沒有說謊。”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你的領民每天都在傳頌你的英勇，而今天……我親眼見到了你如何力挽狂瀾。”

“話說回來，倫巴迪子爵嫌疑最大。隻是我不知道他究竟出於什麼動機。”

“我一定會殺了他。”佩恩的聲音陡然轉冷，眼中掠過一絲殺意，“多次回想，所有事都和他脫不了關係。第一次遇襲，對方根本不是普通匪盜，戰力強悍，害我多名下屬喪生……連我也被戰馬撞暈，險些喪命。他大概沒想到我還能活下來，竟還假意邀我赴宴，套我的話、設局栽贓，企圖讓我萬劫不複。”

“可他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就為了挑起兩境內戰？大公怎麼會輕易相信長子是南境派人伏殺的？”珍妮絲蹙眉沉吟，臉上寫滿不解。

“動機我一直想不通。但我老師說過：誰得利，誰就是主謀。”佩恩冷靜分析，“大公長子一死，次子自然是最大受益者。再者，恐怕還牽扯到王位之爭。大王子亞倫應該已經加冕了吧？而倫巴迪……似乎更親近三王子。”

珍妮絲若有所思，隨即低聲接話：“北境正受聖迪亞斯帝國入侵，他們堅定支援大王子。雖然大公隨國王戰死，但北境侯爵貝克拉爾仍率軍死守斯貝城——那是通往風臨城的門戶。他們比誰都期待亞倫加冕，新王登基才能整合全國之力抵抗外敵。可惜西南兩境內戰不斷，消耗國力，沒有他們支援，亞倫至今未能正式加冕。”她稍作停頓，又道，“風神教會態度曖昧，選擇中立，更是耐人尋味。至於東境……富庶強盛，當今大公的長女嫁給了三王子亞丁，他們自然是支援三王子的。”

“立長不立賢……可如今規矩已亂。大王子雖占名分，支援者卻太少。西境恐怕也已倒向三王子，南境搖擺，教會中立……怪不得亞倫遲遲不敢加冕。隻有一個殘破的北境支援，他舉步維艱。”佩恩長歎一聲，苦笑搖頭，“如此說來，西南兩境開戰，最大的得益者就是東境和三皇子。”

他忽然沉默，仰首望天。月光灑落，映得他側臉一片寂寥。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卻掩不住蒼涼：

“說到底，我又如何洗得清嫌疑？我不過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在大人物眼裡，隻是隨時可棄的卒子。等他們目的達成，我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縱使我辯解，又有誰願意傾聽？說不定哪天他們利益勾兌完畢，達成和解，我的大公就會毫不猶豫地將我交出去……哪怕彼此心知肚明，與我無關。這場戲，他們仍會演下去。”他握緊拳頭，聲音漸沉，“所以我要變強，不會坐以待斃。我會抗爭到底。”

“你早已看得如此透徹……”珍妮絲注視著他，眼中漾開一絲溫柔與心疼，“我可以請父親向大公說明你的事，或許能幫到你。”

“千萬彆——”佩恩猛地打斷，語氣鄭重，“你的心意我領了，但一旦捲入，你的家族就可能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我不想連累任何人。”他望入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記住我的話，不要牽涉進來。就當從未見過我。”

他深吸一口氣，又繼續道：“還有……這個世界正在走向末日，可這些所謂的貴族卻仍沉溺於權謀鬥爭，人類各國紛爭不斷。若再不團結整合資源，終將被曆史淘汰。”他的聲音裡帶著沉重的憂慮，“連續幾十年的天災、生物異變、環境惡化……他們卻仍不清醒。滅亡，隻是時間問題。”

“我穿越西境一路所見，觸目驚心——糧食絕收、異獸橫行、盜匪肆虐，貴族喪失人性，底層十室九空……再這樣下去，西境不戰自亡。請你務必轉告你的父親：組織生產、保護領民、團結各方、儲備物資，利用好三叉河的優勢……才能應對未來的挑戰。”

說到這裡，佩恩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多言了。我一個男爵，哪有資格指點侯爵。”他向珍妮絲投去歉意的目光，卻掩不住眼底的真誠。

珍妮絲並未介意，反而聽得格外認真。她是一個難得的傾聽者，善意而包容。佩恩也彷彿開啟了話匣子，自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他從未像今夜這樣暢所欲言。他們從童年趣事聊到王國大事，從山川地理談到星空宇宙……佩恩發現珍妮絲對行星和星空格外感興趣，便忍不住將地球所學傾囊相授。珍妮絲聽得目瞪口呆，連連稱奇，看他如看天人。

夜深人靜，兩人卻越聊越投機。珍妮絲發現佩恩不僅堅毅勇敢、武力超群，更學識淵博，常提出超乎她認知的見解，令她驚喜不斷。

佩恩還借著月光，在牆麵上用手影模仿出鷹、狗、雞、馬等各種動物，惟妙惟肖，配上他即興配音和劇情，逗得珍妮絲“咯咯”笑個不停。

直到珍妮絲不滿的妹妹尋來，兩人才依依不捨地爬下屋頂。互道“晚安”之後，各自轉身離去，夜色中彷彿還留著方纔的笑語和未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