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272章 老友和預言
佩恩伯爵的書房裡彌漫著羊皮紙和舊墨水的氣息。高大的橡木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幾乎要將桌麵壓垮,黑澤領各地的報告和請願書從桌沿垂落。佩恩剛脫下沾滿旅途塵土的鬥篷,羽毛筆還握在手中,墨水未乾。
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兩名風塵仆仆的騎士在侍從引導下走了進來。
胡德莊園的拉赫爾騎士率先邁步上前,鎏金馬刺在石板上敲出清脆聲響。他不再是從前那個青澀少年,歲月在他眉宇間刻下了堅毅的紋路。銀灰色的鎖甲外罩著深藍色戰袍,領口彆著一枚精緻的獵鷹徽章。他的動作利落,但在右手撫胸行禮時,指節上新增的幾道傷疤無聲訴說著這些年的征戰。
“看來現在得改口叫伯爵大人了。”拉赫爾抬起頭,眼中閃過狡黠的光,嘴角卻帶著真誠的笑意。“我們在人群中看了許久——您的領民對您的歡呼,是裝不出來的。”
他的手臂在空中劃了半個圓,彷彿要將窗外整個領地納入懷中:“我的風神在上,這裡比我去過的任何地方都要……”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最終輕聲歎息,“完美。”
聖教團的托尼隊長靜靜立在陰影與光亮的交界處。他始終保持著恰當的距離,白色鬥篷纖塵不染,銀質肩甲在斜照的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暈。當拉赫爾說話時,托尼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腰間的聖徽,這個動作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他的站姿筆挺如教堂壁畫中的聖徒,但微微緊繃的下頜泄露了深藏的情緒。
“他們說得沒錯。”托尼的聲音很輕,卻讓書房突然安靜下來,“風神賜福者,神跡顯靈者,麋鹿領主……”他緩緩報出那些稱謂,每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但我隻相信我看到的。”
托尼向前邁出一步,陽光終於完整地照亮他的麵容。他的眼睛是罕見的淺灰色,此刻正緊緊注視著佩恩:“在西境,我們見過太多——饑荒把活人變成行走的骨架,戰爭讓村莊隻剩下焦土。孩童的眼神空洞得像枯井。”他的右手突然握成拳,指節發白,“而這裡……這裡有麵包的香氣,有孩童的笑聲,有老人安詳地坐在門前曬太陽。”
拉赫爾接話道,聲音變得低沉:“從西境南下的路上,我們穿越了無數的領地。每經過一個領地,絕望就加深一分。直到渡過三叉河,再看見第一塊界碑上雕刻的麋鹿紋章——”他的眼神變得遙遠,“黑澤關上的衛兵居然對陌生的旅行者微笑,農婦提著滿籃新鮮麵包從路上走過,而不是驚慌地躲藏。這簡直……不像這個時代該有的景象。”
托尼輕輕搖頭,聖徽在他指間轉動:“信仰不該隻是經文上的文字。我在你的領民眼中看到了它真實的樣子。”他停頓良久,終於說出那個在心中盤旋許久的決定:“所以我決定留下。不是因為你是什麼神選者,而是因為這裡讓我相信,黑暗中還存有希望。”
佩恩繞過堆積的文書,鎧甲在行動間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他沒有立即回應這些讚譽,而是從桌邊的銀壺中倒出三杯葡萄酒。鮮紅的液體在琉璃杯中蕩漾,如同落日時分的天色。
“我需要你們幫我,”他將酒杯分彆遞給兩位故友,聲音低沉而溫暖,“領地在擴大,而人才太少,隻有不斷複製這裡,擴大影響力,我們纔有更大的機會,拯救更多的人,末世就要來了,我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托尼和拉赫爾能感同身受,他們一路逃亡,見到過無數的末世場景,他們深刻能體會到佩恩此時的心情。
空氣中彌漫著新翻泥土的濕潤氣息,混合著青草與野花的芬芳。柯勒爾河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金光,新完工的石橋如一道灰色長虹,沉穩地跨過清澈的河水。佩恩站在北岸新開墾的田地邊,目光掃過那一片片已冒出稀疏綠芽的土地,心中充滿了收獲的期待。
“大人,石橋的堅固程度超乎預期,”身旁的戴維斯恭敬地說道,“北岸這片濕地,我們搶在春耕時播種,看來是趕上了。”
佩恩微微頷首,視線越過田野,投向遠處黑澤城高地上的最高建築,初具雛形的城堡。八個月的艱苦建造,那座屬於他的堡壘終於拔地而起,堅實的地基如巨獸的爪牙深深嵌入山岩,上層結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攀升。新的施工方法讓工程進度快得超乎想象,他幾乎能想象出這座城堡在未來數年裡如何守護這片土地。
“很好,”佩恩的聲音沉穩有力,“照這個進度,明年春天之前,我們就能——”
他的話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一匹滿身汗水的栗色母馬沿著河岸疾馳而來,馬背上的騎手幾乎是滾落下來的——是巴布,那個有著先知能力的伽德族長。
巴布踉蹌著站穩,臉色蒼白如洗過的亞麻布衫。他的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胸脯劇烈起伏,不隻是因為趕路的疲憊,更像是因為內心深處的驚懼。
“大人...”巴布的聲音嘶啞,他單膝跪地,右手緊緊按住胸口,彷彿這樣才能穩住那顆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
佩恩眉頭微蹙,揮手示意其他人退到聽不見談話的距離。“站起來說話,巴布。發生了什麼?”
巴布艱難地起身,雙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我又看見了...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清晰。”他吞嚥了一下,喉結劇烈滾動,“隨著我的源力能量晉升,精神力增強...那些畫麵再也不是模糊的碎片了。”
佩恩的表情變得凝重。他曾對巴布的能力持保留態度,但過去無數次的預兆——從突如其來的暴雨到莫克利大公的遇襲死亡——都一一應驗,讓他不得不相信這個年輕人的天賦。
“你看見了什麼?”佩恩的聲音低沉下來。
巴布閉上雙眼,彷彿在重新捕捉那些恐怖的畫麵:“是共生會...王城守衛戰中出現的那三個氣境強者。我一道去過風臨城,親眼見過他們,希望這能幫助解讀夢境...結果,他們真的出現在我的預見中。”
他的聲音開始發抖:“他們分彆帶領著人馬,出現在不同的地方——隱秘的河流源頭、被迷霧籠罩的山穀、人跡罕至的草原深處...他們在那裡開啟著什麼,一種...原始的納晶源。”
巴布的雙手不自覺地比劃著,描繪著他所見到的駭人景象:“然後,龐大的天光接連出現在天空,像一道道撕裂蒼穹的傷口。天地開始變色,雲姆星在靠近,壓迫著我們的世界...天際出現了一張惡魔的臉!”
佩恩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那張臉...”巴布的聲音幾乎變成了耳語,眼中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恐懼,“它有一雙燃燒的眼睛,從那裡射出無數光芒。光線所及之處,樹木、莊稼、一切綠色的生命都在瞬間枯萎、死亡...人們被點燃,變成奔跑的火炬,無處可逃...”
巴布猛地抓住佩恩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隻有那些躲在洞穴和陰影裡的人暫時倖免。但隨後...因為沒有植物,沒有了食物...他們最終都在黑暗中活活餓死。”
“大地上的人類幾乎被滅絕,”巴布的聲音哽嚥了,“隻有極少數人,那些既有食物又能藏在黑暗中的人,才活了下來。這種災難...至少會持續幾百個晝夜,按照您的計數說法,大概一年半以上,天空才會慢慢閉合,那張惡魔的臉才會消失。”
一陣冰冷的寒意順著佩恩的脊柱爬升。他環視四周——陽光下生機勃勃的田野,波光粼粼的河流,遠處勞作的農民,還有那座正在崛起的城堡。這一切,難道在不久的將來都會化為焦土和屍骸嗎?
“你確定嗎,巴布?”佩恩的聲音異常冷靜,與他內心的驚濤駭浪形成鮮明對比,“這預見一定會成真嗎?”
巴布絕望地點頭:“大人,您知道我的能力。表現形式或許會有不同,但核心的結果...從未錯過。”
佩恩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思考。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評估著這個訊息的意義,計算著可能的應對之策。全人類的災難?難道真的無人能倖免嗎?
“什麼時候?”佩恩突然問道,銳利的目光鎖定在巴布臉上,“這場災難什麼時候開始?”
巴布茫然地搖頭,但突然,他的眼睛睜大了,彷彿又捕捉到了一個關鍵的細節:“等等...在我的畫麵中,那些奔逃的人...他們正在收割稻穀。”
佩恩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他緩緩轉向南方,望向那片已經泛出淡淡金色的田野,喃喃自語道:
“秋天前後...”
兩個字眼輕得像落葉觸地,卻重得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陽光依舊明媚,柯勒爾河仍在潺潺流淌,但佩恩眼中所見的世界,已經從充滿希望的領地,變成了一個即將麵臨末日審判的刑場。
他轉向那座未完工的城堡,目光變得深沉而堅定。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必須做好準備——不是為了繁榮,而是為了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