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325章 抉擇
城樓石砌的指揮室內彌漫著濃重的煙塵和更濃重的焦慮。牆壁上巨大的軍事地圖前,來自東境、風臨王城以及其他領地的貴族將領們圍桌而坐,但和諧早已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麵紅耳赤的爭吵。
德隆“砰”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上,震得杯盤作響。他雙目赤紅,聲音因急切而嘶啞:“不能再等了!每一刻,風臨都在燃燒!我的家人、我的國王在那裡浴血奮戰!
而我們卻被拖在這裡,跟這些該死的怪物打一場看不到儘頭的消耗戰!立刻撤軍!回援風臨,這是唯一的選擇!”
他對麵的威廉公爵,聞言冷冷地哼了一聲。
他摩挲著象征家族權威的戒指,語調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撤軍?德隆,你的衝動會害死我們所有人。回援風臨?說得輕巧!
你看看地圖——如果我們在這裡戰敗,潰退的路上,怪物大軍銜尾追擊,而通往東境的歸路再被那些神出鬼沒的敵人偏師堵塞……屆時,你我,以及我們帶來的上萬東境兒郎,都將成為甕中之鱉,葬身在這片焦土之上!
風臨若失,我們尚可退守東境圖謀再起。但若連退路都斷了,那就徹底完了!你明白嗎?這是致命的!”
他的話音未落,東境派係的貴族們立刻鼓譟起來,紛紛表示讚同。
整個指揮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混亂的爭論,人人都在為自己的領地、自己的後路打算。庫勒台吉,聯軍興登堡的最高指揮官,沉默地站在窗邊,背對著爭吵的人群。
他望著城牆上如同絞肉機般殘酷的戰場,人類士兵和猙獰的怪物機械地廝殺、倒下,每一天,鮮血都在浸透興登堡的磚石。他的內心充滿了無力感。
‘撤退?人類還能退到哪裡去?’庫勒的心在下沉。興登堡是人類最後一道像樣的壁壘,一旦這裡失守,背後一馬平川的土地將再無險可守,潰散的聯軍還能在哪裡重新集結?
難道要重現此前紮哈木王朝崩潰時,那般淒慘的流亡之路嗎?他想起了自己帶來的兩萬多紮哈木移民,他們此刻正在風臨後方的平原上安居,開墾著希望的土地。
如果這裡退了,怪物鐵蹄將碾碎他們剛剛建立的家園……內部分裂,外敵壓境,這種深深的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壓垮。“為什麼?為什麼到了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們還在算計著自己的那點利益?
大局?人類存亡的大局在他們眼裡算什麼?如果這個世界註定要毀滅在自私與短視之中,那就……毀滅吧!”
就在絕望的念頭如同毒蛇般噬咬他內心時,一聲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大人!風臨王城,飛鴉傳書!”一名傳令兵氣喘籲籲地衝進來,將一個小小的、沾著血汙的金屬信筒高舉過頭。幾乎在信筒脫手的瞬間,德隆就像一頭獵豹般撲了過去,一把搶過,用顫抖的手指撬開封印,急切地展開裡麵單薄卻重若千鈞的紙條。
他貪婪地閱讀著,臉上的焦急和血色一點點退去,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蒼白與震驚。他踉蹌一步,手中的信紙飄然落下。
離他最近的庫勒俯身撿起信紙,目光迅速掃過上麵那熟悉而剛勁的筆跡——那是亞倫陛下親筆:
“致我的兄弟德隆,及聯軍諸位:
興登堡不可失,人類防線不可潰。
朕命你,亦懇求你,以人類存續為念,絕不可回援!風臨之困,朕自當之。縱使王城傾覆,帝國基業儘托風神教會,亦不可令前線動搖分毫。
記住,興登堡之後,已無退路。此地若破,則萬民皆亡,人類火種將熄。此非一國一城之得失,乃我人類生死之抉擇。無需憂我,一切……以人類為重!
”
庫勒緩緩抬起頭,將目光從信紙上移開,望向呆立當場的德隆,以及仍在爭論不休的眾人。他深吸一口氣,將信中那沉甸甸的意誌與犧牲,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讀了出來。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整個指揮室陷入了一片死寂。德隆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捂住了臉。威廉公爵也抿緊了嘴唇,眼神複雜地看向窗外慘烈的戰場。
庫勒將信紙輕輕放在桌上,那輕飄飄的紙張卻彷彿有著山嶽般的重量。他環視眾人,聲音沙啞而堅定:
“各位,都聽到了嗎?我們的王,已將退路親手斬斷。
我們……已無路可退。”
沉重的號角聲撕裂了黃昏的天幕,城牆之下,黑壓壓的異形如同潮水般拍打著巨石壘成的壁壘。箭矢如蝗,帶著死亡的尖嘯在空中交錯,每一次撞擊都在城垛上迸濺出刺目的火星。
德隆矗立在城頭,那雙慣於握彎月刃的手此刻卻在微微顫抖——並非因為恐懼,而是源於噬心的痛苦。“陛下”他望著王宮的方向嘶啞低語,喉結劇烈滾動,閉上雙眼。
他最應該出現的地方是國王身側,是那個三十年來他一直守護的位置。此刻他卻隻能站在這裡,害怕遠處王宮方向的喊殺,想象著國王獨自麵對刀劍的場景。
“你在懷疑陛下的判斷嗎?”心底那個聲音突然響起。德隆猛地睜眼,額角的傷疤在抽搐。“高武隊!”他猝然轉身,咆哮聲壓過了戰場喧囂。
鐵靴踏碎地上的流矢,披風在腥風中獵獵作響。十二名全身重甲的武士應聲出列,鐵麵下目光如炬。德隆手抓彎月刃,刃鋒劃破空氣發出龍吟:“以國王之名!
”
沒有更多言語,他縱身躍上垛口。在那一瞬,威廉公爵剛帶親衛登上城牆,正好看見德隆如隕星般墜向城下的身影。“跟上大人!”高武們齊聲怒吼,相繼躍下。
十二道黑色的身影在夕陽中劃出決絕的弧線,重重砸進剃刀蟲群中,濺起漫天血雨。德隆落地時半月彎刃橫掃,三隻八足剃刀蟲應聲斷成兩截。
他像一頭衝進羊群的雄獅,每一斬都帶著積壓的憤怒與覺悟。高武們在他身旁結成楔形陣,所過之處殘肢橫飛。威廉公爵在城上目睹這一切,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敬意,但隨即恢複冷靜。
他快步走向弩炮陣地,卻在出口處突然停步。“龐貝斯。”公爵回身,聲音壓得極低。“風臨戰場,”公爵的目光投向東方漸暗的天際,“立刻派暗哨過去。
如果風臨城破”他略作停頓,龐貝斯已經會意:“東歸之路將被切斷。”
“沒錯。”威廉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家族紋章,“記住,東境纔是我們最後的底牌。
通知‘夜鶯’,一旦情況有變,立即啟動撤離計劃。”
龐貝斯微微頷首:“是的,大人?”
威廉的聲音冷如寒鐵,“記住,活著回到東境,我們纔有捲土重來的可能。
現在——”
他轉身麵向城牆,拔劍出鞘:“為了人類!”
“為了人類!”守軍齊聲呼應。城上火雨傾盆而下,城下德隆的月刃仍在不知疲倦地揮砍。
在這生死攸關的黃昏,忠誠以不同的方式書寫,但同樣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