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89章 辛達克莊園
杜伊夫人複雜難辨的神色迅速轉為鎮定平和道:“哦~~我最近可能緊張過度,實在抱歉,我失態了,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到外公埃布林家族,顯然會連累到他們,同時讓他們難做,因為你的舅舅康斯丁.彼得.埃布林去年才迎娶了亞菲爾德的親妹妹,你不會不知道吧~~?他的妻子過世有幾年了,如今兩個家族,算得上政治上的盟友。你現在該如何選擇?還想繼續戰鬥嗎~?”
佩恩呆立當場,這訊息實在震撼,為避免失態,他示意夫人稍待片刻,自己需要時間消化,令人端來食物,招呼夫人和隨行索麗亞落座休息,他陷入思索。
“為何自己到風臨讀書,從未有人告訴他家族之事,自己父親自從母親過世起,似乎和埃布林家族已徹底決裂,後者認為母親跟著父親吃苦,有涉嫌拐騙母親的嫌疑,是家族之恥。最後母親竟還落得香消玉殞,這一切最終都歸為父親的過錯。自己可能得益於母親生前遺願,這才一直受外公埃布林家族的資助,在風臨讀書至今。隻是杜伊夫人似乎言不由衷,是擔心我知道這個訊息,會選擇放棄支援伽倫裡斯?這顯然不是,她都認為救援無望,讓我做好撤退逃亡的準備。這似乎隻是搪塞我的理由,想讓我收手,不要和自己親人對抗?這顯然也不成立,夫人到底想告訴我什麼?為何突然失言,讓自己不要投奔外公的家族?”
佩恩無法理清,可是杜伊夫人似乎不願再講,兩人互相試探,簡單交換所知情報,佩恩也對周邊形勢和各家族近幾年變化有個大概瞭解,終於在各懷心思下結束交談,佩恩命人叫來修斯裡克,後者攙扶著托爾蒙利聯袂而來。
“這位勇士,是你們的人吧?好在布萊恩認識,我們快馬來援時,途經森林被我發現,當時幾乎重傷不治,好在碰到我們,由我們醫師修斯裡克救回。”
“嗚~~你嚇死我了,你個混蛋,以後不許丟下我~~~!”
索麗亞已經快步衝上去撲倒在托爾蒙利的懷中,一通亂捶,後者忍痛齜牙咧嘴地苦笑,任她發泄。
杜伊夫人也頗為高興,在她提醒下,索麗亞這才覺察失態,也隨之一道對領主佩恩和修斯裡克表達恭敬和謝意。
秋是收獲的季節,田野間流淌著金色麥浪,在辛苦整年收割完畢,本應歡歌笑語的沃土,卻隻有被碾碎,被吸乾骨髓的哀鳴。
此時的辛達克莊園,鉛灰色的天空沉沉的壓下,像一口倒扣的鐵鍋,幾乎要碾平那些在泥濘田地裡,蠕動佝僂的脊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濕土腐爛氣息,其中還夾雜著牲畜糞便的惡臭,以及汗液襤樓衣衫上反複浸染又乾涸後結成的餿味兒,深吸一口進肺裡,都滿滿帶著沉甸甸的絕望。
尼斯克趴伏在泥水中,每一次掙紮著想要爬起,脊背上的鞭痕便如烙鐵般灼燒,火辣辣地撕扯著皮肉。方纔莊園管家巴博洛爾滿身酒氣和暴戾扭曲的臉,他揮動油亮反光的皮鞭呼嘯----那聲音如此清晰,彷彿依然盤旋在耳邊,久久不曾散去。
他粗糙的手掌深深摳進冰冷粘滑的泥中,不是為了支撐身體,而是死死按住喉嚨裡那團幾欲噴薄而出的腥甜。視野模糊,天旋地轉,眼前不遠處的巍峨石製內堡,在灰暗天幕下像一頭蹲據的巨獸,冷酷地俯視著這片被它榨乾養分的土地。城堡塔樓內透出暖黃色的光,隱隱約約有斷續的笑聲和音樂隨風飄來。
尼斯克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回到那個被稱作“家”的地方,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地上刨出的一個大坑,頂上胡亂搭著些腐朽發黑的木棍和濕漉漉的茅草,雨水滴滴答答地從破漏處滲出,地麵泥坑處積起一窪窪渾濁的水窩。
角落裡,一堆散發著黴味的枯草堆上,蜷縮著他的妻子艾拉。她瘦得脫了形,寬大的粗麻袍子空蕩蕩地掛在她嶙峋的骨架上,像蒙在一具會呼吸的骷髏上。她懷裡緊緊摟著他們唯一還活著的男孩---小尼特。孩子發著燒,小小的身體在草堆裡不安的扭動,發出貓兒般微弱而斷續的呻吟。艾拉艱難地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眸裡映出尼斯克滿身的泥汙和血痕。那目光裡沒有驚訝,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尼斯克絕望,嘴唇蠕動,卻沒發出聲音,他掃過屋中那塊充當桌子的朽木墩。上麵孤零零的放著一塊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黑色東西----那是昨天拚死藏下的一小塊麵包,雖然他上麵已覆蓋一層灰綠色黴斑,尼斯克用半碗從泥坑裡舀起的水,清洗雙手,然後仔細小心一點點試圖抹掉那綠色黴點。尼斯可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塊,蹲下身,送至艾拉嘴邊,後者機械地張開嘴,乾澀地吞嚥著,前者又掰下一小塊,蘸濕渾濁的積水,輕輕抹入小尼特滾燙的嘴中,孩子無意識的舌頭滾動,隨即又陷入昏睡。
辛達克莊園另一處立柱傾頹如斷骨,上方密密麻麻蔓生著枯藤與蛛網,風過之處,揚起灰塵混雜著黴爛的氣息。路邊又仰躺著幾具餓斃的農奴屍體。幾個傭兵圍坐於火堆旁,幾人盔甲鏽蝕殘破,勉強包裹在他們身上,他們臉上刻滿風霜與疲憊,眼神渾濁,茫然望向火焰深處。
遠處主街旁數個莊園守備戰兵,此時都喝得亂醉如泥,在莊園內肆意狂嘯,起鬨,一人手拿長鞭正瘋狂抽打兩個倒黴的農奴,哀嚎之音響徹莊園天際。富戶和居民們見得此狀,都紛紛閉戶,緊守不出,整個領地毫無法紀和秩序可言。
火堆周圍的傭兵們早已見怪不怪,莊園領主巴斯克率主力配合子爵出征,如今莊園守衛及秩序,都是其夫人和親戚們勢力在維持。
諷刺的是,莊園內堡又隨風飄來陣陣肉香,伴隨著音樂和歡笑,顯然又開始舉辦宴會。
“看吧,看吧~~~!那幫貴族又開始舉辦酒會,就把我們丟在這裡吃些可以砸死人的黑麵包?”
“你閉嘴吧,德懷克,咱們傭兵團,如今能生存就得感謝風神的憐憫,你彆像個怨婦一樣,搞得人心煩意亂的。”
“風穀傭兵團已成為曆史,當下就我們十幾個戰鬥編製,還要養活原來戰死兄弟們的家眷,這是團長大人的承諾,我們每個團員身上的擔子還很重,發發牢騷就算了,我們受雇領主巴斯克,換取整個團員的庇護,這個世道下,吃點苦也要忍。”
“對~~巴斯克的勝利歸來,就是我們全團的未來,都振作一點!”
所有的目光所聚,並非那微弱的篝火,此時中央站起一位磐石般屹立的身影,他身披一件洗得泛白,邊緣磨損的罩袍,覆於內裡斑駁的舊甲之上。其甲冑上,無數劃痕縱橫交錯,如同蛛網般覆蓋在古舊的表麵,每一道都是過往歲月裡激烈戰鬥留下的烙印。
他雙臂交疊於胸前,兩柄長劍穩穩懸在腰側,劍柄早已磨得油潤,如同浸透了無數日夜的汗水與戰意。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臉上蒙著的那條厚實舊布帶,嚴嚴實實覆蓋了雙眼的位置,那裡,曾燃起過怎樣炙熱的火焰?此刻,卻隻餘下沉默的遮蔽。遮蔽之下,卻湧動著一種令人無法逼視的威嚴。
他頭顱微微昂起,如同能穿透布帶,直刺那高遠天際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