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媒方越ARjc匣諍 283
那些流民了?
直到宋明遠喝得臉色漲紅,這才斷斷續續開口:
“要說這陝西,又冷又窮,我可不想來。”
“當日我之所以來這裡,是想著朝中無人願意前來賑災,想在當今聖上跟前留個好印象。”
“若我一早知道陝西比京城冷這麼多,說什麼都不會來的。”
“都怪陳大海出的這鬼主意,他說,我若是能在陝西建功而歸,定會幫我在當今聖上跟前美言幾句的……這陳大海,當真是沒根的東西,沒安好心!這麼冷的地方,他怎麼不來……”
他嘴上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抱怨。
說著說著,他更是一頭栽倒在了桌上,顯然是醉的不省人事。
李茂纔看著眼前的宋明遠,是嘴角含笑。
他可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狐狸,見人說人話的本事有,酒量更有。
這麼多杯酒下肚,仍是神色清明,隻覺宋明遠果然是怕冷怕的厲害,分明就是沒吃過苦的少爺。
他當即就拍了拍宋明遠的肩膀,似笑非笑:“宋大人,來日前途不可限量呀!”
“不僅與陳公公交好,更是年輕有為。”
“日後在陝西曆練幾年,來日還要幫著提攜提攜我啊!”
他這話不僅是說給醉後的宋明遠聽的,更是說給候在門口的吉祥和如意聽的。
做戲嘛。
當然得做的像一點。
如今,他愈發覺得郭雄偉的叮囑是小題大做,隻覺這宋明遠不過是個少年郎,分明就是個沒經過風浪的少爺。
等到酒宴散時,已是深夜。李茂才見宋明遠已然大醉,嘴角噙著一抹淡笑,命吉祥和如意將宋明遠送回房間,他自己卻顧不得夜已深,匆匆坐上了前往西安的馬車。
他剛一上馬車,他就吩咐道:“你快馬加鞭,給郭大人送去一封信,就說這宋明遠……隻怕根本不是什麼厲害角色。”
他的手下聽到這話,不由好奇道:“可既然如此,首輔大人為何要專門寫一封信給郭大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身居高位者,哪個不是老狐狸?或許是首輔大人見宋明遠來到陝西地界,害怕郭大人當‘土皇帝’當久了,掉以輕心,想叫郭大人多警覺一二罷了。”李茂才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眉眼中竟有幾分得意。
如今他對這西安知府的位子已是勢在必得,興許還想取而代之,頂替那郭雄偉呢!
……
宋明遠回到房間,立刻屏退左右,臉上的醉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坐在桌前,皺眉不語。
他覺得李茂才膽子太大了。
早在許久之前,他就聽說西安府流民不斷,李茂才卻敢說‘西安府無流民’,這背後定有貓膩——
要麼是西安府把流民都趕到了周邊州縣。
要麼就是用了更狠的手段‘掩蓋’災情。
宋明遠揉了揉眉心,隻覺這陝西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二爺,您還沒睡?”吉祥端著熱水進來,見他坐著沒動,忍不住道,“今日累了一天,您早些歇息吧,明日還要去西安府呢。”
宋明遠點點頭,卻依舊沒動:“你也去休息。”
“明日路上多留意李茂才的人,彆讓他們看出破綻。”
接下來這一夜,宋明遠睡得並不踏實。
他一會夢到偷他們錢袋的流民,夢到那人抱著繈褓中夭折的孩子找到他,直說孩子死了。
他一會夢到李茂才設下計策將他關進大牢,說他貪了潼關縣的賑災糧,要砍了他的腦袋。
他一會更夢見章首輔也帶人來了陝西,與李茂才吩咐,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他。
到了最後,他甚至夢見兄長宋文遠躺在冰天雪地裡,屍首凝結成冰。
宋明遠是被最後一個夢生生嚇醒的。
畢竟像遭人構陷這等夢,他從前不知做過多少,早已習慣了。
但唯有最後那個夢,嚇得他渾身冰冷。
宋明遠是再無睡意,索性起身了。
天矇矇亮時,就有人前來敲門,原來是李茂才身邊那個名叫陳三的貼身隨從。
敲開門後,陳三麵上滿是殷勤:“宋大人,車馬已經備好了,咱們這就出發去西安府?”
宋明遠穿著一身常服,看起來精神不濟,卻還是笑著點點頭:“好,這就走吧。”
一行人出了客棧,坐上馬車。
李茂才特意安排了一輛寬敞的馬車給宋明遠,車廂裡鋪著厚厚的狐裘,還備了熱茶和點心。
一路上,騎馬跟在馬車邊的陳三時不時指著路邊的景象介紹起來:
“宋大人您看,這一路過來,田地雖荒著,但老百姓的房子都還整齊,可見咱們陝西的根基還在。”
宋明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路邊的房子確實還算完好。
可仔細瞧。
就能發現不少門窗破損,院牆倒塌,偶爾能看到幾個穿著破爛的百姓,也都是低著頭匆匆走過,不敢與馬車對視。
他心裡冷笑,麵上卻點頭:“是啊,越是臨近西安府,看著就越是富庶,看著比潼關縣強上不少。”
馬車足足走了了三個時辰。
終於到了西安府。
剛進城門,宋明遠就察覺到不對勁——
西安府的街道異常乾淨,店鋪大多開著門,街上的行人穿著雖不算富裕,卻也整齊,看不到一個流民。
更奇怪的是,街角每隔幾步就有官差巡邏,眼神銳利地盯著過往行人,像是在‘維持秩序’,又像是在監視著什麼。
“宋大人,咱們先去府衙看看?”陳三提議道,“李同知說,府衙裡有這些年陝西的災情記錄,您要是想瞭解情況,看看記錄就清楚了。”
宋明遠知道這是李茂才的‘鴻門宴’。
府衙的記錄定是早就篡改過的,看了也沒用。
但他還是點頭:“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李同知是怎麼治理西安府的。”
他很快隨著陳三一起進了府衙。
他一進去,若不是他道行深,隻怕就要笑出聲來——
府衙內。
一個個人看似是忙的不行。
實則一個個都是瞎忙,裝忙,偶爾有人抬頭看自己一眼,四目相對後,又飛快低下了頭,繼續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