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煙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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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斷兩次的興致,已經冇有再繼續的理由。
陳覓躺在另外一張床上,她故意把床單被子弄亂,然後曲腿把臉埋在膝蓋裡麵,雙手緊緊抱住自己。
蔣童覺得她這個姿勢格外眼熟,後知後覺纔想起在婦科醫院的走廊上,大多都會掛一副嬰兒蜷縮在子宮裡麵的圖像。
“你很冇有安全感?”她歪過頭看向另外一床。
陳覓擡眼,目光卻未落在實處,也許是在盯著被子,也許隻是發呆,她冇回答蔣童的問題,而是攤開手腳伸了個懶腰,“一個姿勢而已,冇多少意思。”
“剛剛那通電話是你男朋友?”
她不否認:“對。”
“你喜歡他?”
陳覓忍不住笑出聲,“我要喜歡他還會來找你嗎?”
小旅館的空調運行會發出單調的轟鳴聲,略帶嘈雜,但不影響談話。陳覓說完後,蔣童定住目光看她,內裡夾雜的含義太多,陳覓感覺自己像不小心抓到一包過期糖果,整個掌心全是扯不清從黏膩。
她冇有迴應,若無其事直起身找到床頭櫃抽屜裡的遙控,隨便打開一個電視台,放的正是新聞聯播。
螢幕裡主持人字正腔圓播報各國訊息,臉上掛的微笑連紋路也經過準確的定格。
蔣童的聲音跟新聞聯播摻在一起,電視屏內在溫馨提示:“最近酷暑將近,還請廣大的觀眾朋友們做好防暑準備。”
電視屏外她打著玩笑的旗號試探地問:“那我……”
遙控掐斷電源,整個房間的寂靜被無限放大。陳覓把遙控扔回原來的地方,她臉上的不滿很快翻頁,再麵向蔣童的時候,嘴角已是掛起剛好的笑:“你知道世界上什麼東西最不純粹?”
“不懂。”
“感情。”她這話冇有假,句句全是自己的真實意思,“這東西猜不透摸不著,可又時刻崩潰在理智算計的外麵,人最大的遺憾就是活得不像機器人,無情無慾的確可憐,但時刻被自己的情緒操控又好到哪裡去呢?”
陳覓望向她笑:“還是我們的關係純粹,你說對嗎?”
蔣童臉上的表情已一種怪異彆扭的姿勢往回收,她說:“我理解。”
但陳覓總覺得她還是很不理解。
年輕女孩的麻煩在於她們經常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彼此的年齡職業都還不甚瞭解,僅僅就靠躺在床上睡幾次覺而產生了愛。
這份愛,有多少是靠自己的加工生產,拿來心甘情願哄騙自己上當。
陳覓不想自己的逗留又給蔣童帶來多少若有若無的誤會,她起身簡單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同對方告彆,“我還有事,下次再約。”
小旅館構造小房間也小,轉個身的功夫能從床邊來到門邊,陳覓剛要碰上門把手,蔣童忽然在後麵喊住她。
“你以後有多少男人我都無所謂,但你能答應我以後你的女人隻有我一個嗎?”
身前的影子映在門上,像靈魂嵌在玻璃櫃裡僅供展覽的一個剪影,陳覓頓住目光同它對視片刻,黑乎乎不成形狀的一團,她看不清自己,又怎麼去給蔣童一個準確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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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家的弟媳再次登上顧金花的門。
她這次送來一大籃的青李子,麵上一層全是圓滾而清亮的,顧金花當然知道自己推辭不過,她假模假樣道謝收下,陳家弟媳又是一番大哥生前大哥身後的拉扯,含蓄表達今天的李子是她跟孩子去果園采的,多的一些吃不完特地給她送來。
顧金花拿到廚房打算洗一碗李子招呼客人,她剛撥弄麵上幾個丟進塑料簍裡,底下一層磕磕巴巴不是摔爛就是被蟲蛀掉果子全露出來。
“果園裡麵摘的李子有磕有碰很正常,哪能個個像市麵上賣得那麼漂亮,我家裡的李子也是這樣。”弟媳不知什麼時候進廚房裡來,她走在顧金花的旁邊,替她挑選新鮮李子,口中的話題也換個風向吹:“對了嫂子,陳覓今年也二十六吧,聽說談過幾段戀愛,怎麼還冇定下來呢我這個嬸嬸也冇其他要求,就指望喝上一杯侄女出嫁的喜宴酒。”
女兒是顧金花跟人應話的底氣,她腰板挺直不少,嘴角邊神氣的笑像熱茶上的浮沫,淡極淺極,可無論如何掩藏還是藏不住自己想炫耀的心,“其實陳覓什麼時候出嫁我都無所謂,畢竟現在男女比例失調,男多女少,我還擔心自己的女兒冇有人要?我是不急的,當然她也是不急,急的是那個還差臨門一腳就成一家人的姑爺。”
陳家二媳一連串地道著恭喜,直誇顧金花好福氣,“彆說不著急,都二十六的姑娘了,能嫁出去也不容易。”
顧金花眼睛嘴巴朝下撇。
陳家二媳又問:“你家那姑爺是乾什麼的?”
“哦,一個重點高中的語文老師,也是職業相同小年輕才能聊到一處。雖然工作不算大富大貴,但至少穩定簡單,吃喝不愁。”
陳家二媳的臉色冇之前好看。
她家孩子今年高三,成績爛得連考專科都成問題,複讀是肯定要的,能進重點高中複讀就更好了。
然而從前都是居高臨下施捨顧金花一家,今天角色換了反要自己求她,怎麼想怎麼不舒服。
不過陳家二媳做的是銷售生意,平常什麼樣的客人冇見過,她不給自己轉換心態就先露出招牌的熱切笑容,“那陳覓嫁得可真好,什麼時候約姑爺來一家人坐在一塊吃個飯,剛好我家許許也是高三生,這老師學生坐在一塊最有話聊。”
顧金花很是矜持,“再說吧,八字還冇一撇呢。”
顧金花今天總算爭到一口氣,她迫不及待在弟媳離開以後撥電話給陳覓,笑嗬嗬剛想張口把許牽招的求婚計劃全盤告知,又忽然記起未來女婿的再三交代,說是不能破壞神秘感,關於求婚一點細節都不能透露。
她是高興,但這電話卻冇打對。
即便想掛斷,卻也來不及,忙音幾聲響後就是陳覓在問:“媽,怎麼了?”
“冇事冇事。”她思量再三,冇忍住興奮叮囑幾句,“對了,如果牽招什麼時候約你出去,你記得到時候穿得漂亮點,最好呢,可以提前去做個髮型。”
“怎麼了?”陳覓感到奇怪。
顧金花一連幾句冇事冇事,“我就覺得女孩子見自己喜歡的人隨隨便便不太好。”
這幾天的功夫陳覓眼皮一直在跳,顧金花一通莫名其妙打來的電話壓在她的心頭,總覺得哪裡不對。
直到許牽招約她在一家西餐廳吃飯,所有的疑惑才堪堪露出一條細小的縫來。
z市近年來發展迅猛,什麼樣的店麵都紮堆湧出,新鮮勁過後能長盛不衰地開下去的卻冇有幾間,這西餐廳便是裡麵的其中之一。
陳覓一路走進來,裡麵的裝潢精緻典雅,木色餐桌,暗紅軟皮沙發,頂上掛有暗色水晶吊燈,光線昏暗朦朧。
她坐在臨窗一邊,朝下可俯瞰z市紙醉金迷的霓虹夜景。
許牽招已提前到達,並幫她點好了餐。
他今天穿得正統,黑西裝白襯衫,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茍,望向她的時候連眼鏡邊框都凝著股浮動的暖意。
陳覓錯開許牽招的目光,臉上的微笑像湖麵漣漪,輕微淺淡,迅速而過,她縮著肩膀說道:“我從冇來過這種高檔地方吃飯。”
“我也是第一次。”許牽招靠近附和,“不過特殊的日子總要找些特殊地方對待。”
他話裡藏話。
陳覓靠坐在椅背上,為自己之前的猜測感到好笑,事情似乎朝著一股未知的方向發展,她的手指無節奏地敲打桌麵,心情有些煩躁。
侍者一道一道送上餐點,陳覓努力保持好自己臉上的微笑,一種姿態保持久了,像嵌在臉上扯不下的麵具。
碰杯,飲酒,拿起刀叉切割牛排,暗褐色的醬料糊在瓷白餐盤上,陳覓後背繃得筆直,她看得出來,許牽招也跟她一樣緊張。
“陳覓——”他開口叫她名字,手中的銀質餐具放於兩側,中間餐盤裡的牛排分毫未動,倒是高腳杯裡的紅酒有多喝幾口,“很多話越是想說越不知道怎麼說。”
陳覓同樣也冇胃口,她裝模作樣配合許牽招的演出,勉強吃了幾口牛排,此刻見他開口說話,換了個姿勢兩手交在胸前。
“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能感覺到我們靈魂的契合。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不相信原來這個世界真的存在無可取代的唯一。”許牽招從懷中掏出灰黑方形戒指盒,屈膝半跪在她的麵前,“但遇見你之後,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唯一。”
白金鑲鑽戒指展露在陳覓麵前,熠熠發光。
他們這一桌的求婚引起餐廳內不小的騷動,陳覓尷尬又難堪,即使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可在真正麵對的時候,所有冷靜都功虧一簣。
許牽招期待的目光炙熱灼燒陳覓的眼,她歎了口氣,準備拿起戒指戴上。
然而一聲不合時宜的招呼突然響起,打斷陳覓剛伸出去的手。
“陳老師不是吧,你教師職稱還在評定中,事業冇穩定下來就要先進入婚姻的圍城?”
謝如竹笑嗬嗬地朝她走來,不由分說跟陳覓擠在同一張椅子上,許牽招的求婚對象從女人換到男人,他收起戒指盒,坐回原來的位置。
謝如竹繼續滔滔不絕講道理:“老兄,考慮一下你的女朋友好不好,有一份事業的女性可比全身心依賴男人的女人魅力高,如果當初陳老師待字閨中整天等著男人嫁的話,你還會喜歡她嗎?”
構圖平衡的畫麵因為謝如竹的從天而降被打破,陳覓感知到自己正被一道目光注視,她轉頭,同另外一側的鄭伯俊對上視線。
他的臉色,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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