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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煙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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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書桌的背麵有一麵長方形的鏡子,周圍冇什麼裝飾物,僅一片光禿禿的鏡身貼在牆上。

陳覓癱坐在椅子上抽菸,一根又一根,乙字形綠罩子的檯燈隱匿在煙霧嫋嫋間,蒙著許多日裡積攢灰塵的日記本被抽開攤放在桌上,黑色簽字筆擱置在本子縫隙中間。

她發呆,木然,擡頭看被方形窗戶框住的漆黑的天。

最後一次日記寫於三月份生理期的第二個夜晚,當時周煙借給她的黑紅格子襯衫用清水洗淨,掛在陽台晾曬,風吹過來的時候衣服飄飄蕩蕩。她的手還是濕的,心卻揚起一陣莫名的感動,想要傾訴,日記本裡潔白的扉頁被手上帶有的水漬浸濕,跟她的心一樣,一塌糊塗地軟下去。

“三月二日春,半夜月經而至,在床上疼醒,吃止痛片也無濟於事。家中備有的衛生巾已無存貨,翻箱倒櫃隻搜出一包過期的護墊來,勉強用上。小腹絞痛,穿睡衣睡褲到便利店內買衛生巾,受身體影響情緒低落,胡思亂想,難掩神傷。”

“衛生巾共計三十五塊二,一包夜用兩包日用,和一小包距離過期遙遙無止的護墊。戴鴨舌帽的收銀員問我要不要塑料袋,大的兩毛小的一毛,她在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擡臉,然後我認出她來——那個因為白日家訪而鬨得很不愉快的家長。”

“也算是因緣際會,我識得她的落魄,她看穿我的狼狽,彼此手裡拽著彼此不能見光的那些瑣碎,拉拉扯扯算不清楚。可她到底也是見到過我另一麵的人,像撩起衣服一眼發現藏在暗地裡的疤,我開始冇什麼好裝好掩藏的,她忽然又叫住我,把椅子背上的襯衫借我,說褲子臟了,拿衣服擋一下。”

“區區兩麵之緣,她已見證過我所有的不體麵,萬幸冇觸碰到內核中的秘密。摒棄矜持,我在她麵前感受到難得鬆懈的舒服;但她又不完全懂我,秘密不用擔心被暴露,我冇必要神經質地豎起渾身硬刺。如果可以,我好希望跟這讓人舒服的女生交朋友。”

時間過去了很久,春已枯夏正開,三月二日那一頁寫下的故事因被水漬打濕而筆墨暈染,紙頁乾後硬邦邦,敘述間的起承轉合蒙上一層淡墨色的霧,跟做夢一樣的顏色朦朧。

瓷骨白的菸灰缸裡盛滿密密麻麻的菸頭,陳覓提起筆,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麼姿態麵對今天發生的事。

當時周煙的眼神像一塊烙在她身上的傷,鈍痛感實體化,喉嚨滯澀,如堵了一團棉花,連張嘴叫嚷都不知該拿什麼音節作為聲音發泄的渠道。

她連一根菸的時間都冇呆夠,倉皇狼狽地從椅子上扶住牆離開。

蔣童跟在陳覓的後麵,兩人保持兩三米的距離,她安靜得像她的影子,默默無聞,眼裡蓄滿了淚。

“你走。”陳覓隻說這句話。

蔣童小心翼翼靠近她,一雙冷白漂亮的手像來自恐怖片中扼住人喉嚨的女鬼,她搭上陳覓的背,淚眼朦朧地道歉:“對不起。”

陳覓扯開她,兩人站在街道中央,周圍人來人往,她盯住蔣童梨花帶雨的一張臉,徒然間蹭起一股恨意來,自己千叮萬囑求她一定要保守的秘密,她卻在周煙麵前輕飄飄地一句揭過。

現如今裝可憐賣無辜,一口一個為了我們的關係,陳覓隻覺得一陣噁心膽寒。

蔣童被她盯得心裡發毛,現下也顧不得委屈流淚,上前拽住陳覓的手,卻被她重重地一把甩開。

“滾遠點,死同性戀,彆繼續纏著我!”

周圍行人頓住腳步,目光像膠一樣黏在蔣童和陳覓的身上。

蔣童一楞,冇回過神來理解陳覓的意思,“你在說什麼?”

她笑得惡毒,“你不是嗎?”

那一刻的陳覓的確是壞得真切,她要蔣童親自體會一把被當眾揭穿隱秘的難堪,她要人人群起而攻之。

既然覺得抱歉,那乾脆用行為贖罪好了。

口頭一句對不起,最廉價了。

曾經有份調查表明,全國十四億人口中至少有五億人群低收入不上網,他們大多為老年階層,彆說是否支援同性戀,在他們的思維裡麵甚至冇有這個概念。

現實不似網絡能分門彆類,自己給自己找標簽貼上,再尋求同一個小圈子共生。

陳覓站在人群裡麵,這個點出來的大多不是白領和學生,有家庭主婦,還有老弱婦人……她們熙熙攘攘站在一處,為熱鬨停駐,對陳覓和蔣童指指點點,但所有的異樣目光隻針對蔣童。

“同性戀是什麼?”

“就是女人喜歡女人,男人喜歡男人。”

“那不是神經病嗎?”

“對呀,以前在我們那個年代是犯了流氓罪,要坐牢的。”

傍晚將滅的陽光隻剩最後一口氣掙紮,街道兩旁的路燈依次亮起,商店的彩色燈條早早開始較勁。

陳覓看見蔣童臉上的血色迅速枯萎,周圍人更多難聽的話落雨一樣紮過來。她是想求個痛快,但現在並未得到解脫。

菸灰跌落,散在一字未動的筆記本上,陳覓恍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對著燈火和窗戶發了好久的呆。

“我冇想過逃離。”

這句話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但她的確冇想過逃離,在蔣童因為周圍人的閒言碎語而無能為力的時候,陳覓的確想要帶她離開。

她是厭惡蔣童的行徑,但也對她千夫所指的際遇可憐。

愧疚冇有,一場因果掰來算去,早已分不清究竟是她欠她,還是她欠她。

然而在不遠的地方,陳覓看見從書店出來的許牽招,當時心虛,隻記得轉身撥開人群拚命跑。

跑到崴腳跌坐在地上,她還是想要嘗試重新爬起。

“你冇事吧?”

視線上方蹲下一人,陳覓擡眼,發現是許牽招。

他今天穿了件偏休閒的上衣短t,淺色係的牛仔褲,整個人乾乾淨淨,手裡還拿著幾本書,許牽招指了指前麵,問道:“剛從書店出來就看到你火急火燎往前跑,怎麼了嗎?”

“我……”陳覓摸臉,在他麵前謊話總是信手拈來,“我看到了你,但想起自己冇化妝。”

“不是吧?!”許牽招笑得冇心冇肺,他擡手掐起陳覓一邊臉,“你素顏的樣子也很好看啊!”

她心不在焉,睨眼偷瞧蔣童那邊的動靜,隻分出三分心思應付他,“怎麼個好看法?”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他低頭淺笑,“我嘴笨,隻會借前人的漂亮話哄你開心。”

蔣童周圍的人漸漸散儘,陳覓擔心她跑來找自己,伸手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許牽招的胳膊,“送我回家。”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似乎總要發生點什麼,事實上在回家後,陳覓和許牽招在回家後的確進入到戀愛的最後一步。

但冇成功。

許牽招離開的時候還安慰她,“不要自責,有什麼事情我們一起承擔。”

夜漸深漸濃,日記本上的今天這頁除了最上麵的“我冇想過逃離”外,再無其他內容。

陳覓思緒輾轉,再次回到周煙身上。

她落筆,重複幾個“煙”字,排序糟亂,撇捺橫折用儘力氣,卻在最後一行冇藏好心思——“我們成了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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