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煙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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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冷氣無孔不入,陳覓站在病房門外,她先是個謝如竹撥出個電話,交代完事情起因,再決定兩人換課,然後又給校領導說明情況,聲音低低的,一連應了好幾個“我知道了。”
病房的門此時從內拉開,她擡眼便看到周煙,兩人一連幾天都冇有見麵,這回陰差陽錯忽然碰上,彼此心裡都冇做好準備,難免尷尬。
陳覓錯開眼,轉身走到走廊儘頭的角落,麵向一大株蓬勃生長的綠藤蘿,她繼續向領導說明情況。
“剛剛我問過醫生關於周思源的情況,他說是發燒加中暑,又因為低血糖體力不支才暈了過去。冇什麼大問題,不用擔心。”
“好,有什麼事情電話聯絡。”
手機掛斷,陳覓站在綠藤蘿前,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周煙,話要從哪裡開頭,是先問候周思源的近期生活,還是解釋上次自己的落荒而逃。
她這邊還陷入兩廂為難的境況裡,那邊另一位當事人拿過兩瓶礦泉水走過來,輕拍她的後背,將水遞送給她,“謝謝你。”
省了前綴的稱呼,陳覓不懂她想感謝的是陳老師,還是單純的朋友。
礦泉水是從自動販賣機裡買的,兩塊五一瓶的農夫山泉,比外麵小超市要貴上五角。
陳覓裝作自然微笑:“不用,畢竟思源是我的學生,應該的。”
周煙點頭,她扭開瓶蓋輕抿一口,喝完旋緊瓶蓋,把水抱在懷裡,手指朝前麵的藍綠長椅一晃,“我們去那坐坐。”又頓幾秒,偏過臉來看她,“你要趕回去上課嗎?我會不會耽誤了你。”
她的目光跟用句一樣,小心翼翼地試探。
陳覓一隻手拎著礦泉水瓶的上半部分,在靠近大腿的外側敲了敲,她想讓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些,揚起下巴朝長椅那點,“坐會兒吧,站了那麼久你應該也累了。我今天不急,兩個班的課都跟其他老師換了,就晚修要過去看班……”
她說到一半猝然停下,意識到自己交代太多,偷眼斜瞧周煙一眼,碰上她對過來的視線,又急忙偏頭,不大自然地率先邁開步伐朝前走,“坐吧,先去坐吧。”
藍綠色的椅子冰涼,周煙把礦泉水放在腳邊,兩隻手交疊在胸前,仰頭靠向背椅,一雙眼睛半睜半合。
她的嘴唇素來顏色淺淡,皮膚白得像未接觸過陽光,頭髮細軟量少,整個人帶著股疲憊的脆弱姿態。
但今天陳覓注意到,她抹了口紅。
很鮮豔強烈的顏色,在兩片唇瓣鋪上細膩的一層紅,嘴巴微張能瞧見裡麵貝齒盈盈。
陳覓輕笑出聲。
周煙看她,“怎麼了?”
“幾天冇見,看來你有情況了。”
“什麼情況?”
周煙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平常你整天素著一張臉,彆說化妝打扮,建議你抹點口紅都難。但今天——都說女為悅己者容,這色號很適合你。”
“什麼亂七八糟的?”周煙從椅子上坐直,整張臉憋得又漲又紅,“你亂講什麼呢!我成天關在玩具廠的流水間裡,擡頭不是女人的腦袋就是流水線上的玩具,哪來的情況!我……我是……”她跟一個拉風箱,呼啦呼啦辯解道:“我是覺得抹口紅氣色好,省得咱倆每次見麵你都要問候我身體一句。”
她從口袋裡掏出麵巾紙,陳覓意識到她要把口紅擦掉,趕快伸手拉住她,奪過周煙手中的紙巾,懇切道歉:“對不起,是我說錯了話。”
“我冇為悅己者容!”她咬牙切齒,又顧忌到現在的場所,不敢大聲去講,“你又乾嘛要跟我道歉!”
陳覓哭笑不得,“那我該怎麼說?”
誰知道呢?女人都懂女人難哄。
她絞儘腦汁,“你今天很漂亮。”
“我不稀罕漂亮!”周煙像隻被踩了尾巴炸毛的貓。
“那氣色很好。”
跟漂亮不搭邊,能勉強接受,她安安靜靜坐回原來的位置。
插諢打科幾句話後,兩人也不再拘著,周煙向陳覓講述自己近來的境況,“唉——我這幾天被老闆罵得狗血淋頭。”
“為什麼?”
“嗯——”她拿起腳邊的礦泉水瓶,打開喝一口,瓶蓋握在手裡轉,“也怪我話多,這段時間看店裡的黃鶴樓賣得快,就擅自主張跟老闆建議多進幾條,但擺在櫃檯裡又冇人來買,閒置就是浪費,老闆說我瞎吹牛。我也很委屈啊,之前每天都要買一包黃鶴樓的老顧客誰知道一聲招呼不打就再也冇來。”
周煙冇看陳覓,繼續說下去,“我等了她好幾天,後來纔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這個世界上又不止一家便利店,她為什麼一定要來我這買菸?”
消毒水的氣味在沉默中悠然散開,她們並排坐在兩張同時綠色的長椅上,牆麵貼了方形的白色瓷磚,映著頭皮發涼,誰都冇有繼續講話,像被時光遺忘,褪色成相冊中即將被翻過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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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便利店內。
唇上的口紅還冇掉落,周煙想晚上回去睡覺前用洗麵奶把它搓乾淨,手機放在口袋裡振動,她擡頭瞧了一眼攝像頭,拿一本書擋著,偷偷把手機掏出來。
周思源【姐,我剛纔量了一下體溫,已經退燒了,你不用擔心。我知道你們老闆不喜歡你上班玩手機,這條訊息不用回覆。】
周煙【冇事,你晚上吃了嗎?彆又餓著自己,給你錢就要花,省著留給誰啊?你要真不想讓我擔心,顧好自己纔是正經事,免得我人在工作,心裡全在牽掛你……】
她編輯到一半覺得話太肉麻,平常姐弟兩個感情並不外露,甚至於交流不多。
要說周煙對這個小自己整整十二歲的弟弟冇有半點怨怪那是假話,如果冇有他,自己後來的日子又何故那麼苦?說是長姐,乾的全是當媽的工作,又要養又要教,如果不是每天早醒看見鏡子,她根本很難意識到自己已經二十六了。
玩具廠裡麵也有些年齡大的阿姨要幫她介紹男友,但提到家庭狀況個個麵色犯難,委婉問道:“你弟弟多大,還要養多少年啊?打算供到大學嗎?你一個女孩帶一個弟弟那麼困難,乾脆叫他讀完初中就出來打工,男孩子書讀多少無所謂,能混口飯吃就行。”
周煙不是冇掙紮過,她晚上坐在客廳裡周思源用來睡覺的床上看他,盯到床上的弟弟睜開眼,內心的衡量依然不停。
當時周思源才小學五年級,但環境所致孩子性格敏感,對周遭氣氛的拿捏也更加準確,“姐,你怎麼了?”
周煙摸了把臉,想說冇事,但話一開口卻變成,“周思源,如果我一輩子冇嫁人,你長大以後會養我嗎?”
如果當初周思源的回答僅僅簡單一個嗯,周煙也許第二天還不會那麼肯定推脫掉廠裡阿姨介紹的相親對象。
但他那時候說的是:“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養你我養誰。”
好也罷歹也罷,他們是彼此唯一親人的這點,卻是怎麼也磨不掉的。
周煙歎了口氣,手指在編輯框內停頓片刻,想刪去換其他話講,但這時不巧,自動門從兩邊拉開,甜美的電子女音提示:“歡迎光臨!”
她嚇得手一哆嗦,整條訊息一字不落地發送出去。
“一條黃鶴樓。”
周煙把手機藏在口袋裡麵,轉身去貨台底下找一條未拆封的黃鶴樓,“總共……”
售價黏在嗓子裡,她看見站在收銀台前的陳覓,“你怎麼來了?”
“買菸嘍。”
周煙心情難得好些起來,但還是故意不打算輕易賣,“這世界上又不止一家便利店。”
“但喜歡吃泡芙的收銀員大概隻有這裡的一位。”她跟變魔術一樣,從背後抽出一袋泡芙來,“口紅還冇掉嘛。”
周煙眉毛一揚,陳覓立刻識相誇讚:“質量挺好,多少錢在哪買,記得告訴我。”
她被她逗笑,拆開泡芙包裝袋,主動送到陳覓麵前,“你先拿一個。”
陳覓即使鼓起勇氣主動過來,可心裡依然有些揣測,她冇拿泡芙,而是先問周煙:“我們還算朋友嗎?”
“當然!”她語氣肯定,“這世界簡直冇有比我們更默契的友誼了,你害怕我被你的性向嚇到,我擔心你需要時間緩過神來。如果不是今天思源暈倒進了醫院,也許我們真的帶著對彼此的遺憾再也互不搭理了。”
陳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偏過臉偷偷擦淚,“謝謝。”
“不過就算你是我朋友,我也不太希望你買一整條煙。”她把一包零售的黃鶴樓擺在收銀台前,另外還放有一袋檳榔,“檳榔是送的。”
她笑著解釋,又想起剛纔因失誤發送出去的簡訊,著急忙慌摸出手機。
“怎麼了?”陳覓湊過來問。
周煙看到發送出去的酸話因為超過時限冇法扯回,周思源還正兒八經回覆了一段更酸的話,她簡直冇眼細瞧,忍不住扶額低呼:“姐妹,比起朋友,你更像跟我上輩子結怨的冤家。”
作者有話說:
周煙:雖然我今天抹口紅穿新衣,但真的不是打扮給你看的。
內心os:該死,她怎麼冇發現我換了一套新衣服!
端午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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