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煙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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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腰很疼,好像睡不了沙發。”她靠著門框細聲說道,香水味絲絲縷縷從皮膚蒸騰,睡衣僅是一塊巴掌大小的布,遮住上麵遮不住下麵。
周煙側身準備出去,“那我把臥室讓給你。”
“誒——”她將她攔在門前,兩人呼吸轟然相遇,便像舌尖攪在一起,陳覓朝前邁進一步,周煙就心虛後退一步,她對上她的眼,盈盈濕亮,像桌角那盞綠色燈罩的乙字形檯燈。
不知不覺,周煙被困束在牆角之內。
陳覓的手不敢直接搭在她的腰上,隻含蓄地橫在牆角兩邊,手指似有若無觸著牆麵,她稍稍低頭,捉捕住周煙有意逃開的目光,低聲輕問:“你還在擔心什麼?我媽已經知道我喜歡女人的事實了,以後就算我遮著藏著又給誰看呢?”
她這話字字句句皆以自己為出發點,自私得過分,但周煙卻冇法惱,跟中蠱一樣,她心甘情願被她擺弄,隻問了一句,“那你快樂嗎?”
陳覓的目光短了一瞬,似冇預計到周煙會問出這個問題,她展唇輕笑,胳膊虛虛攏住周煙的腰,“看你肯不肯給了。”
她能察覺到周煙僵硬的腰身如何放鬆柔軟,有意低頭將唇瓣擦過她的臉,先是試探,小心翼翼蜻蜓點水,連被推開以後的藉口都提前備好。
但周煙的反應卻格外乖順。
陳覓一手箍住她的腰,肌理相近布料相貼,一手擡起她的下巴,吻如窗外落雨一般紛雜,細細密密掉在她的臉頰、額頭和眼睛之上。
最後是唇,陳覓猶豫片刻,目光在周煙臉上輾轉,她見她閉上眼,胸脯起伏呼吸淩亂,不知想到什麼,竟癡癡笑了起來。
“你乾嘛?”周煙說出來的話冇力氣,她眼睛半睜,目光像剛從湯浴內洗淨而出,又癡又纏熱騰騰得蒸著厚霧。
“笑你漂亮。”
她不信,覺得是明顯的揶揄。
“真的。”陳覓咬著她的耳朵再三保證,大拇指一下一下劃過她的唇畔,指腹內藏有厚繭,是經年累月拿筆結成,“新樣靚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拇指一下一下擦過唇,酥得周煙過電般顫抖。
陳覓閉眼吻下,她能感受到周煙的急切和迴應,兩人呼吸愈亂動作愈急,一隻手似一尾魚,從她棉質長衣的衣襬內遊進去。
手指在觸到內衣釦的時候忽然被捉住,陳覓同周煙額頭貼著額頭,又懶又黏地問:“怎麼了?”
“你能給我以後嗎?”她像在茫茫熱浪彙成的海中抓到一塊浮木。
陳覓不知該如何作答,乾脆沉默,她看見周煙盯著自己半晌,盯到目光像風中的燭火,明明滅滅難以捉摸,她笑,湊過去往臉上親,但周煙卻忽然轉過頭,讓她的吻落了空。
她輕歎:“我們連現在的快樂都顧不好了,還講什麼以後。”
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惦念以後。
陳覓擡手再去碰他,但周煙卻冇反應,不迎合不反抗,隻一句話潑她冷水,“我親戚來了。”
藉口簡直有夠爛的,陳覓差點被她氣笑:“你不用這樣。”
“那你這樣又是何必?”她冷眼反問。
問題像模擬捲上最後一道數學題,註定難以得解。
最後還是陳覓妥協,她親親熱熱抱過周煙,轉換自己說話的語調:“親戚來了,那一塊睡覺總沒關係吧。”
周煙勉強同意。
床鋪之上,兩人是第一次躺在一起,空調被一人扯住一個角,後背衝著後背,一米八的床中隔有天涯海角的寬廣。
周煙實在是乏了,整天像陀螺一樣地打轉,饒是鐵人也吃不消,她腦袋落在枕頭上後,便很塊沉沉睡去。
待再醒來時,卻是半夜,她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周圍關了燈是一片漆黑,周煙摸到枕頭底下的手機,打開光,見枕畔邊的陳覓閉著眼睛抽噎,大約是夢魘,她一邊哭一邊嘴裡重複道:“媽,我錯了,對不起,媽,媽!”
“陳覓,陳覓。”周煙輕聲喚她,伸手揩過她額頭的汗,又繼續叫道:“陳覓,陳覓,醒醒,醒醒。”
陳覓哭著從夢裡轉醒,臉上還沉浸在夢中的傷感中,不說話隻是一昧地哭。
周煙不知作何安慰,便將她抱在自己的懷裡,一邊拍背一邊安慰:“都是夢,是假的,都是夢。”
她仔細擦掉陳覓臉上的汗水和淚水。
陳覓搖頭,“太真了,不像夢。”
“你看到什麼?”周煙輕聲問。
“我看到夢裡的自己正在廚房幫媽媽準備午飯,然後我很自然地告訴她我喜歡女人,中間冇有鋪墊,她很崩潰,難以接受,本來在砧板切菜的刀換了個方向衝向我。刀片上還黏著一片剛切好的芹菜葉,我好怕——”
她重重喘息,手放在心口上捶打,未乾的眼眶又蓄滿淚水,“我好怕,直到刀尖對準我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原來好怕死。我拚命哭拚命跑,跟我媽說對不起我錯了,我會跟男人結婚的,但我媽怎麼都不肯聽,她要我還血還淚,還有欠了她一生的債。後來……”
她冇有力氣說下去,周煙並不催促,隻將她往自己懷中抱得更緊。
陳覓擡起手背狠狠擦掉重新落下的淚,“後來我看到有一個人從背後朝她心口捅了一刀,血淚全儘,債也不用還了。”
空調冷氣陰冷冷的濕,陳覓出過汗,身上體溫偏低,周煙拉過被子將她蓋好,又自己把她用力擁在懷裡。
“夢都是假的。”她親了親陳覓的嘴角,“我在你身邊,以後像這樣恐怖的噩夢我把你叫醒,這樣你夢到個開頭,後麵的什麼就不用知道了。”
“你在我身邊?”她的淚花要掉不掉,銜在眼睛裡麵像晶瑩剔透的金剛鑽,“但我給不了你以後的保證。”
周煙吻住她的眼,細細吮嘗她淚中的鹹,“沒關係,那你的以後,就讓我來保證。”
夜深了將儘,她們相互擁抱,深睡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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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是人人好睡眠,能痛快嚎哭一陣後自在入睡。
夜裡的鐘不知走到幾點,顧金花翻來覆去睡不著,閉上眼全是女兒在樓道裡麵跟另外一個女孩親熱的樣子。
渥丹花癡癡纏纏,落滿一身花瓣。
再然後是陳覓的哭訴,她說自己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女孩,跟男人戀愛是強逼自己的,假裝為失戀難過隻是在她麵前演戲而已。
她說麵具就是麵具,戴得再久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顧金花難以接受,她覺得女兒一定是跟誰學壞纔會這樣,她一直乖得過分,從小到大都冇乾過忤逆她意思的事情。
可真相就是如此,陳覓說冇人教冇人帶,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事情,
為什麼會忽然這樣?顧金花不知所措,一句話一個事實,她親眼目睹自己美好的生活如何被炸得麵目全非。
所謂的幸福是假象,一個被人編織的笑話。
她躺在枕頭上,淚水不知不覺從眼角留出,酸心酸肺酸得五臟六腑絞在一處難受。
顧金花忍不住放聲大哭,四十多年難熬的日子頭一回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走下去,她的女兒,她的乖乖,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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