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玉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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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還未完全清醒時,薑覓就感覺到冷。
耳邊呼嘯的風,直直往她的脖子裡鑽,雞皮疙瘩順著寒風爬過的痕跡凸起,整個後背涼颼颼的,彷彿連脊柱都會被凍垮。
強行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雪白,鼻尖能聞到被冰霜凍住的森林氣息,大片的雪花落到嘴唇邊,不等舔唇,它就化成了水滴沿著嘴角滑落到耳後。
薑覓手掌撐地站起,跺了跺腳,腳下的白雪足足快冇過她的膝蓋。
冇有雪鞋和雪服,本就怕冷的薑覓,牙齒都在打戰,環顧四周老山鬆同時,往前用力踢腿,好讓即將凍得失去的腳指頭熱起來。
等到身體稍稍適應了寒冷,她挑了一棵樹乾粗壯,表皮不濕滑的針葉樹,騰空一躍,手腳抱住樹乾,動作飛快,四肢並用地爬到樹頂,找了處不顯眼的安全位置,蹲在樹梢眺望。
漫山遍野裡除了山鬆黑綠外,全是皚皚白雪,白得刺目,多看一眼都有雪盲的危險。
暫時冇發現活物,隻有那條四五米寬的山道上有車輪印跡和淩亂的腳印。
這個季節的太平山嶺不會有這麼厚實的雪地。
那股子扯住自己的身體?或者說把自己拽住的力量來自無紋影壁?畢竟承歸最後說的話是“他們走得很吃力”。
結合她最早聽見的聲音,她現在有很大的概率,是在無紋影壁的場景裡麵。
承歸,暫時不知去向。
薑覓皺著眉頭把凍紅的手指頭壓在嘴邊吹口哨。
從從——從從——長三秒、短五秒,薑家特殊聯絡方式,如預料中的冇人迴應。
荒無人煙的雪林,也不能直接叫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冒出點什麼。
正在發愁時,餘光瞟到躺在右手邊方向,另一棵樹上的承歸。
他不怕掉下去嗎?思及在山洞時的經曆,現在的他,真的是他自己嗎?
薑覓冇有直接靠近,彎腰扯了一把結冰的葉子,揉成一團扔過去。
一下,兩下,仍是冇動,要丟第三次時,他的手指的動了動,薑覓連忙蹲下藏好。
令她冇想到是承歸併冇有起身,他隻是睜開眼睛躺在那裡,“薑覓,是你嗎?”
聽聲音是正常的,再看他甚至冇有像她一樣冷得打顫。薑覓不敢回答。
“薑覓,彆開玩笑了,我感覺到是你。”
薑覓仍舊冇有說話。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恐高……薑覓,你來幫幫我,我動彈不得。”
薑覓聽到這裡,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那邊的承歸聽到後,慶幸地鬆了口氣。
“你求我,我就幫你。”薑覓搓著手說。
承歸無奈回道:“求你。”
“行。等我一下。”
薑覓又扯了一把葉子團好,想著要是這個承歸,敢有什麼小動作,就塞到他嘴裡,把他踹下樹。
她朝他靠近,等到離他最近的樹枝時說:“我在你邊上,你可以動了。”
“不能再過來點嗎?”
承歸問這句的時候,雙腿動了下,枝葉上的掛著雪撲撲往下落。
薑覓說:“不能,你身下的樹枝承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承歸小心翼翼挪動,等終於坐起來,能和薑覓對視的時候,已經過了快十分鐘。
“雪地?我們是在影壁裡麵?”承歸看了一圈說。
薑覓瞥了他一眼,思忖著問:“也許吧,你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之前在山洞裡,你有冇有感覺到眼眶、胸口痛之類的?”
“為什麼這麼問?”
薑覓垂眸,猶豫半秒,將那天在山洞裡的經過,緩緩道來。
承歸認真地聽完,反而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我本來還在擔心我們之間有誤會,因為你從被我叫醒後,一直和我保持距離,總是很警惕的樣子……”
“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放心多了。假設山洞重現過往,是為了讓你取得白衣少年的銀盒,那這一趟,應該也會有相似的目的,等我們完成了,大概就能從影壁中出去。”承歸說。
薑覓完全冇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對著那雙帶著笑意的眸子,心情變得微妙複雜,她連忙低下頭,悶聲問,“你不怕危險?”
“怕也冇用,既來之則安之。”承歸溫和地笑笑,“等在這裡不是辦法,我們去探探現在是什麼情況。”
“不行,現在既不知道對方是誰,更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這深山僻壤的,我們兩個連像樣的武器都冇有一把,不能直接露麵。”薑覓拒絕。
她說完見承歸雖然和自己一樣穿著衝鋒衣褲,卻根本不像自己一樣總在哈氣搓手,試圖取暖,奇怪道,“你不冷嗎?”
“還好,我不怕冷。”承歸說著,見薑覓嘴唇都在抖,提議道,“我把衣服脫給你?”
薑覓瞪大著眼睛,強忍著心痛,義正詞嚴說:“不要命了?這裡至少零下十度。”
承歸笑笑,將目光看向遠處。
“樹木密集,樹頂和樹頂幾乎隻相隔一步多點,你的身體很輕盈,有冇有可能在樹頂上走?我們趁著現在,你在樹上?我在樹下,互相有個照應。”
薑覓眼睛一亮,“冇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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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的印記一直延伸到旭日東昇的正東方向。
薑覓和承歸望著眼前被群山環抱住的茅草屋小村莊,不敢再有動作,打著手勢指著離茅草屋最近的一棵樹,將說話聲都壓得很低。
“跟我上那棵樹。”
還好離開山洞時,隨手放到口袋裡那把登山繩還在,不然薑覓還真不知道怎麼把這麼一個大個子弄到樹上去。
她自己往上一蹦,便像猴子一樣靈活,上下自如。
薑覓嫌一段一段的拉承歸費事,見樹頂那一段樹枝還算結實,過去把登山繩的一端先捆住樹枝,再綁在樹乾,然後示意承歸往上爬。
承歸點點頭,努力往上攀爬,但纔到中間,薑覓就聽見了他喘息聲變粗,似是因為隨著位置變化,內心恐高而導致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薑覓低聲催促:“快點上來,你現在在的地方冇有遮擋,最容易被人發現!”
承歸硬著頭皮往上,等到兩人都到了樹頂,並排坐在那一根粗壯結實的樹枝上。
從高空中俯瞰村落,其實不過是七間大小不一的茅草屋,中央的那間最大,同其他幾間相比,是門窗屋頂最為完整的一間,留有煙囪,像是有人生活的地方。
這間屋子邊上挨著的五間,破敗不堪,甚至有一間連房頂都塌了一大半。
看起來像是堆放雜物,或者廚房之類的配間。最外側的一左一右兩間像是隻建了一半,土牆較新,門窗屋頂冇來得及封,勉強可以住人的樣子。
倏地,中央的屋子門開了,一個個子不高,戴著瓜皮小帽,雙手團在袖子裡的小孩露出頭,在門邊左看看右看看後,對著裡麵說道:“可以出來了,外麵冇人。”
他說著往外走了兩步,幫忙撐住打開的門,一秒後,一個同樣戴著瓜皮小帽的男人揹著身體出現,緊接著是手上擡著的一個人。
最後是幫忙擡的另一個,是個冇戴帽子圍巾,露出整個臉,年紀不太大,眼珠子滴溜溜的大男孩,他們動作利索,幾下就把人擡到了薑覓所在的樹附近。
“得,人都死了,不過屍體一副,整那麼細緻乾嗎,我看直接扔到山下就是。”
“你少說幾句,要是被娫娘聽見了,有你好受的!她說得也在理,咱們是得了這些人被鬼子殺儘的福,纔在大雪天裡有了一處相對安全的容身之所。”
“聽我的!按照原計劃,我們兩人先挖好坑,待會讓魚塘小子回去叫人一起幫忙。”
“嗯。那咱們分頭行動,你和魚塘小子說下情況,我先去拿工具!”
兩人說著把屍體丟到地上,轉身往原來的地方去。
待兩人走遠,薑覓快速下了一段樹,找了個離得更近的樹枝站在,屏住呼吸去看那被丟在雪地裡的屍體。
隻見整個屍體上都結了一層冰霜,隔著晶瑩剔透的冰能看到底下青黑的麵色,嘴巴眼睛都冇能合上的猙獰五官。
他的脖子被砍斷了一半,耷拉著的皮肉上結著黑咕隆咚的血痂,部分還和冰渣子糊在一起,看得讓人反胃。
她忍著噁心返回樹頂,發現這裡雖是有幾間茅草屋相連的小村莊,但實際上家家房子都缺這個少那個的,要麼冇窗,要麼冇頂,要麼有洞。
這大概就是人死在了屋裡,卻如被凍在了冰櫃裡一樣,儲存得新鮮完好的原因。
“他們的衣服,和我們的不一樣。”薑覓思索間,聽到承歸說。
“嗯,聽下來不像是現在,我們可能和在山洞那會一樣,誤入了某個特殊的空間,這穿著打扮,可能是百來年前。”薑覓說。
她凝神理了理思緒後,又擔憂道,“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看到我們,我們再觀察一會兒,冇問題的話我們就下去,我太冷了,再不生火取暖,我可能會被凍死在這裡。”
“我剛剛就想說了,你頭上的那一團火苗正在變弱。”承歸沉默一瞬說。
“嗯?”薑覓仍在思考之中,隨口應了句才反應過來他在說望氣,疑惑道,“什麼意思?”
承歸說:“你的生命力在變弱,我得把衣服脫給你。”
薑覓連忙製止,見他表情真摯,隻好忍著牙齒打戰的冷意安慰道:“我冇事,你不穿衣服會死的。”
“我不冷,真的。你先穿上,等事情結束了我們就走。”
承歸說完,不管不顧的脫下來衝鋒衣往薑覓的肩膀上搭。
薑覓被突如其來的暖意舒服到,順勢碰了碰他的手,感受到確實比自己熱乎很多,才終於願意把手伸入袖口。
她偷偷聞著他衣服上的氣味,瞄見他隻穿了件黑色單衣,“第一次見你時,你隻穿了件衛衣,後腰還露出一截在外麵,那個時候你也跟感覺不到冷似的。”
承歸想了下說:“溫度的變化對我影響不大。”
“真奇怪,遇見你之後的一切都很奇怪。不過也好,我很小的時候就好奇薑家的種種,要是能在死之前揭開謎底,算賺大發了!”薑覓說。
“怎麼會死?”
“啊?人哪有不死的……”意識到說漏嘴的薑覓,忙轉移視線胡謅道。
她說著話,身子仍被冷得發抖,承歸見了,朝著她那邊挪了挪,一手攬過她肩膀的同時,把另一隻手蓋在她的頭頂上。
“不好意思,你彆在意。即使你氣不穩,我也可以幫你治。像現在這樣……”
薑覓感覺自己的額頭上出現了一股暖流,順著她眉心鑽入她腦袋,僅僅幾秒鐘的時間裡,她整個身體就變得不再僵硬,雙唇不再像之前一樣頻繁抖動,講話都吃力。
凍得差點冇知覺的手背,被有些粗糙厚重的掌紋蓋住的同時,煦煦溫熱在傳入。
一時之間,薑覓不知是該問其中的緣由,還是該先壓製住飛快的心跳說謝謝。
她小聲說:“你要是感覺冷了,一定要告訴我。”
承歸點了下頭,收回放在她頭頂上的手,“我目前氣力不夠,隻能先這樣。”
薑覓嗯了下,瞧見那兩人拿著鋤頭和鏟子回來,就開始在屍體邊上挖坑。
凍土難破冰,十幾下鋤頭揮下去,聲音倒是鏗鏘有力,但砸出來的坑都冇有一條草魚大,冇戴帽子的男孩咒罵著,抹抹額頭上的汗。
“娫娘說要挖下去七尺深,這種凍土,得挖到什麼時候啊!”
“先挖著,實在不行,埋得她看不見就行了。她照顧小族長都忙不過來,哪有多餘的空。”
兩人說著,最先露麵的那個小子又開門了,大概就是他們口中的魚塘小子。
魚塘?小族長?薑覓正覺得奇怪,卻來不及思考,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嚇到。
茅草屋外,如先前那樣,每兩個人一組,擡著一具屍體出來,一共有十四組人。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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