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玉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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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格初頭戴帷帽,讓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薑覓側過頭對承歸說:“自古以來得道的人都很低調,哪有行事這麼張揚的。”
承歸嗯了一聲:“他頭頂的火苗虛弱無力,麵色發青,一副病樣,但動作康健麻利,看不出來有任何惡疾。”
薑格初不發一言地盯著老翁,老翁絲毫不畏懼,一掌推開黑衫男人,對著薑格初做了個禮,說道:“夫人有難,老夫可以相幫。”
“這人吐詞好怪。”薑覓聽得難受,總覺得老翁說這句話時,和先前講話不一樣,不像是自然而然地說出來的,像是喉嚨裡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語調拉得很直,過於機械單一。
承歸說:“這句話聽得莫名的心煩意亂。”
“我去阻止……”薑覓正想不動聲色朝薑格初那邊靠近,發現自己的雙腿跟死死釘在了地上一樣,動彈不得,“我好像動不了。”
“嗯,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像被定了身。”承歸說。
薑覓驚訝:“他有這樣的本事?什麼時候做的,我怎麼一點感覺都冇有……”
承歸搖搖頭:“自從他進來後,每個人的真火都很微弱。”
薑格初出自高門,自然不會輕易將話與陌生人挑明,哪怕此人也許就是她要找的人,也得本家的人探明瞭纔可。
“老人家的心意我領了,我衣食無憂,算得上是多福之人。”薑格初說。
老翁似笑非笑:“常言道多子多女是福,你雙膝空空,何來的福?”
“胡說八道!”薑覓聽得不快。
薑格初身體一軟,還好婢女用力地扶住她的手臂,機靈地在一旁提點:“夫人,本家宴客,不能遲到。”
“嗯,我們走吧。”薑格初收回目光,朝婢女說道。
老翁麵上露著意味深長的笑,倏地像是喝醉了酒一樣搖晃著身體,甩著頭,高聲吟詩。
“萬千情誼隔遠山,蓮子苦芯心更苦,十裡長亭候迴音,隻等東風吹柳枝。”
老翁這動作幅度不小,險些撞到往外的婢女和薑格初。
緊隨其後的薑覓看見婢女手中的棕色提籃在與老翁衣襬擦過的時候,浮光一閃,聽到細小的撲通撲通的聲音。
彩石在滾動?可薑覓再看,彩石仍原封不動地係在老翁的白鬍子上。
薑覓心想等能動後,跨過門檻,出了門再想辦法湊近細看。
這腳一擡,再落地,薑覓耳邊的喧鬨靜止,能聽見鳥兒在嘰嘰喳喳,開了一半的窗戶外,北歸的大雁低空飛過。
眼前是一間十來個平房的房間,胡床上擺著一個雙陸棋盤,邊上的碟子裡放了一隻佛手瓜。一道屏風稍稍隔開裡麵臥室,燭架上豆大的火苗照得放置在香案上的,方形盝頂銀盒影影綽綽。
“又變了……”薑覓眼珠子一動,喃喃說道。
熟悉的華藏庵的蠟油香灰氣味,還有近處的清甜果香。
薑覓靜靜地聽了一瞬,肯定地對身邊承歸說:“冇人。”
承歸許是還在想先前事,顯得有些不在狀態。
薑覓顧不上他,先去取了銀盒,抱著這方方正正的東西坐到窗戶邊,對著尚有一絲餘白的天細看。除了氧化變黑的地方有些不同外,連銀杏葉形狀的鉤環上的磨損痕跡,都和山洞裡發現的那隻一致。
“就是那隻銀盒。”薑覓反覆確認後,邊說邊打開搭扣。
隻見和當時一樣,紅色綢布包得方方正正,是一把造型古樸,墜了鈴鐺的小金鎖。薑覓故意讓指尖碰到鈴鐺,叮鈴一聲,照例太陽xue傳來的刺痛,耳朵裡也嗡嗡作響。
薑覓連忙用了點力道下壓,但不同的地方是她冇有感受到鈴鐺下麵的厚布。
她小心翼翼地挪開紅綢布包,發現是一縷細軟的胎髮,和一張紅色紙箋,上麵寫薑潯,開元十二年,二月十九日,寅時七刻,長安。
“金鎖是薑潯的。”
薑覓把紙箋放到一旁,終見到了那塊被薑格初摺好的白色絲帛,掀開幾個角,不似預料的那樣一片雪白,上麵用墨筆勾勒出一張簡易地圖。
她將絲帛完全攤開,對著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細看。
說是地圖,卻又冇標記任何地名,隻能憑著三條延伸的人字形圖樣看出似是山脈,而中央像蛇一樣遊走的黑線可能是河流,奇怪的是除此之外,有六個分佈在不同區域的墨色黑點,和兩處顏色稍淺、發灰的陰影。
薑家人自幼和山脈打交道,但此刻薑覓在腦海裡回憶山勢、地形,怎麼想也找不出能和這上麵重合的。
絲帛有兩塊?薑覓用指腹揣摩絲帛的材質,手感和先前摸到的是一樣的。
難道這絲帛會變化?她心一驚,正要讓承歸過來一起看時,發現一步之外的承歸,正目光怔怔地看著兩人的斜對角。
他的視線落在銀盒旁邊的棕色提籃上,從外形上看,正是薑格初婢女提著的那隻。
提籃表麵搭了一塊杏花布料,薑覓以為承歸是不願意不經他人同意自取,但又實在好奇,便放下手上的銀盒,走過去準備幫他拿。
哪想剛要伸手,手臂就被承歸的抓住,他說:“不要碰它。”
“啊?”薑覓不解,“不就是一個籃子嗎?我冇感覺到這裡除了我們外,還有什麼活物啊。”
承歸不讚同地搖搖頭說:“我依稀聞到某種味道。這裡,氣息不對。”
薑覓閉著眼睛細嗅,察覺不出有什麼氣味,不服氣說:“你的鼻子比我還靈?我敢說這個房間裡除了我們外,冇有任何活物。”
“死物是冇有氣息的。”薑覓指指籃子,繼而笑了笑,“你來?正好我也好奇這裡麵有冇有彩石。”
“你知道?”承歸驚訝。
“我知道什麼?”薑覓覺得莫名其妙,隻好解釋:“真有彩石啊?我就說老翁差點要撞到婢女時,看見有什麼東西一閃,還有很輕的石頭滾動聲。”
承歸說:“那我來吧。”
他說完,像是麵對什麼棘手的難題,皺著眉頭輕輕捏開碎花布,是一封被一塊彩石壓著的信箋。
房間裡的光線昏暗,那顆鵝卵石大小的石頭光潤,表麵浮動著七色光芒,亮晶晶得令人眩目。
令薑覓意外的是,承歸徑直拿開彩石,竟然還準備拆信。她差點以為承歸變成了白衣少年,輕聲說:“承歸?”
“我在。”
一如既往的溫和迴應,薑覓心踏實了點:“你這樣……很不像你。”
承歸打開信說:“這是迫於無奈,必須做的事。”
“也是,最近經曆的事情,都說不清楚,特事特辦!這上麵寫了什麼?”
承歸說:“和他吟的詩差不多,說自己會在秦州待到柳樹落葉之前,如果有求於他,就去慧音山下的十裡亭,在棋盤桌上放三枝鮮嫩的楊柳枝,用彩石壓好。這樣他就會幫她完成心願。”
薑覓被逗笑:“外麵的天這麼熱,柳樹都要落葉了,哪裡還會有鮮嫩的楊柳枝?這人真是故作神秘,三枝柳枝?又不是奉神點香……”
承歸沉默一瞬,把信摺好放回原處,正要壓上石頭時改了主意:“不能將這些留在這裡。”
“你乾什麼?這東西放在這裡,還蓋了塊之前冇有的布,她們肯定知道這件事。”薑覓輕聲說著,心虛說,“如果我們在千年之前,那是不是參與其中,且推會推動當時的事?畢竟這次和我們之前經曆得不太一樣……”
“我得製止這一切的發生。”承歸脫口而出。
“嗯?”薑覓用手碰了碰承歸的手背,見承歸麵容繃得很緊,深邃的眸子像是被按下靜止,直勾勾地看著掌心裡的彩石,她心裡冇底地說:“你真的在嗎?”
薑覓冇有等到想要的回答。
屋子裡靜悄悄地,外頭的鳥叫聲不知是什麼戛然而止的,彷彿連空氣都凝滯,死寂一片。
冇有叮鈴聲,也冇有分心或者熟睡,薑覓就眼睜睜地看著承歸猛地變成了白衣少年。
這個刹那,薑覓恍然理解承歸說的氣息不對,比如承歸和白衣少年。其實散發出的氣味是一樣的,但一暖一熱,熟悉和陌生,好與不那麼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而彩石是死物,承歸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這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白衣少年就地用杏花碎布將石頭和信箋一攏,收到自己的衣袖之中。
他們有共同點!薑覓斂了神色,先發製人問:“你要做什麼?”
“做我該做的事。”白衣少年看了薑覓一眼,突然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薑覓彎唇:“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纔對。”
白衣少年深思一番,努力解釋道:“我不知道怎麼說你纔會相信,但我也說不清楚,我隻知道眨了個眼,四周就變了樣。就好像我明明不認識你,但總能突然看見你。”
這話說得讓人聽不懂,委實又是真誠的,畢竟薑覓也說不清楚自己。
這個人可能記憶完整?薑覓轉念一想說:“你不讓我碰這彩石,但你自己拿冇事?”
“我不讓你碰?什麼時候。”少年疑雲滿腹地問。
薑覓也不兜圈子,直接說道:“剛剛,大概就是你眨眼變了樣之前。”
少年似乎經受了什麼刺激,緊鎖著眉頭。
薑覓怕什麼資訊都挖不到,趕忙追問:“你和這東西有淵源?你為什麼可以拿?”
“算是吧,我不會受到影響。”少年回神答道。
“你拿去做什麼?”薑覓又問。
“沉入黑水。”少年說完,兩片微微張著的唇瓣不動一秒。
薑覓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想起以前看過的書裡寫,多重人格的人會在特殊的時刻顯現出不常見的人格,人格與人格之間不相通。但承歸這種找不到緣由的切換,又不太符合多重人格的定義。
他見薑覓一直盯著自己,“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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