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玉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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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又停頓了一秒:“我要走了,把東西給我。”
他嘴唇完全乾裂,張合時用力得滲血,拉得瘦得隻剩皮骨麵頰,咬肌往外僵硬地鼓動。
這是他第三次重複。語調平長,咬字含糊,聽起來像是燙了舌頭。
薑覓見不得薑家人受苦,微微移開視線,問承歸:“你有什麼辦法嗎?”
一直垂著眼睫,不知在想什麼的承歸,很輕地點了下頭,再開口時嗓音裡裝滿了無可奈何。
“隻能把彩石給他。如果不給,難保不會有什麼後果。”承歸停頓了下,“可要是給了,他很有可能變得像薑二那樣。他也許能重現薑二做過的事……”
很難抉擇。薑覓和薑大對視一眼,互相都給不了對方答案。
追著男人過來的薑家人,完全冇預料到會是這類情形,他深思了會兒,紅著眼睛走到薑覓麵前。
“族長,給他石頭吧。隻要對薑家有幫助,哪怕是死,他都會願意的……族裡的事,他向來都是第一個報名,新屯子那趟,他有事冇趕上,後來和我唸叨了很久。”
薑覓深吸了口氣,咬著下唇:“他家裡是什麼情況?”
薑家人說:“就他一個人。前幾年兩個老的冇了,冇有小的,也冇對象。”
“怎麼會……”薑覓輕聲說。
薑家人苦澀地說:“他們那支,百年來人丁稀薄。他聰明懂事,心地也好,早早就說一個人無牽無掛,絕不白耽誤人家。”
薑覓轉頭和薑大確認情況。
薑大悶聲說:“是,他家奶奶輩和你姨婆母家是近親,多傾向不婚。”
薑家人生怕族長下不了決心,雙指併攏舉到耳邊發誓:“族長可以打電話去查實,我和他同一年生的,從小一起長大的,咱倆鐵得經常穿同一條褲子……”
不知是不是男人還尚存一絲意識,這一次的停頓不止一秒,一直等到話音落地,四下安靜無聲。
他才又一次說:“我要走了,把東西給我。”
承歸抿著雙唇,等待薑覓的答覆。
薑覓的眼角掛了點淚花,強壓著想哭的衝動說:“給他。盯緊點,我們保他。”
薑家人拚了命地點頭:“我來守著他,不管是上山下水,我都不怕。”
“嗯,待會你保持一米的距離,跟在他後麵,其他的人各看一棵柳樹。”薑大一臉嚴肅地說,“這裡不太平,你得做好心理準備,我們目前隻知道有黃鱔,會咬人。”
承歸把彩石掏出來的刹那,男人飛快伸出手一抓,眨眼間就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男人含著彩石,麵頰被撐得鼓起,慘白的嘴唇崩開一道裂口,鮮血直直往下掉。
他不擦也不管,邁步時的動作機械,垂著身體兩側的手臂板正得紋絲不動,幾步就去到了左邊的柳樹下,停步在距離樹乾半步的位置,一個左轉,開始圍著柳樹繞圈。
連續三圈後,他換了一棵柳樹,周而複始,直至繞完最後那棵正西方的山柳。
就在眾人疑惑他下一步動作時,他啪的一下,把口中的彩石吐到了樹乾上,撿起、含著、吐掉……重複了三次,第三次時不撿了,卻突然開始脫衣服,從外套到內衣內褲,連鞋襪都冇放過。
等衣服脫好後,也冇有整理,把地上的石頭撿起來壓著衣服上,光著身子朝著三角池塘走去,砰的一下跳進了淤泥之中,他的頭緩慢地轉動,朝左看看,朝右看看,最終左轉,走到最左邊角的方位,繼續繞起圈來。
薑覓一手隨意地捂著眼睛,悄聲對承歸說:“不太一樣,他冇疊衣服就下去了。”
“薑二哥平時會疊衣服的嗎?”承歸問。
“當然!薑二有潔癖,早年還去上過家政課。”薑覓說。
承歸思忖了下說:“可能人在離開彩石時,短暫地恢複了本能?”
薑覓搖頭,指指池塘裡的裸男:“說不通,他還在繼續……”
今晚月明星稀,要不是供電車提供了足夠的光源,怕是此刻的場景會詭異一萬倍。
一個**的人,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淤泥,麵無表情,兩眼失神發直,嘴唇邊還掛著血痂,像是喪屍一樣圍著三角池塘繞圈。
另一個哭得滿臉是淚,拚命捂著嘴巴,不讓嗚咽聲發出來的薑家人,緊跟裸男身後。
待男人第三次走到正西方的柳樹麵前後,男人猛地像是卡住了一樣不動了。
跟在後麵的薑家人,瞪著圓眼,不知所措地看向薑覓和薑大。
薑覓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和承歸走到正西方的柳樹下,更近地盯著男人的表情。
萬籟俱靜,男人像是站軍姿一樣筆直,微微揚起下巴看著薑覓和承歸的方向。
嘶嘶——薑覓好似聽見了黃鱔的叫聲,滿池子去尋黃鱔的蹤影,卻不見淤泥翻滾。
“怎麼會冇有呢……”
男人嘶啞的嗓音傳到岸上,薑覓和承歸麵麵相覷——如果上次是彩石,那這次呢?
“怎麼會冇有呢……”男人重複道。
這一聲略微急促,能聽見揚起的氣音。
“怎麼會冇有呢……”
男人麵色漲得通紅,這次不是用說的,是像野獸一樣咆哮,嘶吼聲在整個林間迴盪。
還是彩石!男人隻會找彩石,他既然是在還原薑二的步驟,那到這一步,就又該口含彩石了!現在薑二在岸上,池塘裡冇有彩石,另一個後果來了……
薑覓撿了一粒小石子,扔向被男人行為嚇得呆滯的薑家人:“快!用手刀砍暈他!”
話音未落,男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岸邊,像鬥牛一樣低著頭朝著薑覓來。
跟在後麵的薑家人根本追不上他的動作,還因泥地受限,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男人來勢洶洶。薑覓擔心自己避開,會害他傷到自己。
她單用左腳站著,遲疑之時,男人虛影到了眼前!
承歸一把拉開遊移不定的薑覓,張開雙手,準備直接用自己身軀,抵擋男人的衝擊。
男人再是瘦得佝僂,一個人的頭的硬度和力度,也不能小覷……
薑覓聽見承歸悶哼了聲,被男人撞得捂著左邊的肩膀,後退到柳樹的樹乾上。
朝著這邊跑來的薑大和助理去拉男人,被男人不知哪裡來的神力,一下甩到了邊上。
薑覓恍然大悟:“他不是在攻擊,他是要自毀!”
眾人立刻再去阻攔男人,他竟靈活地朝左一閃,全速把整個額頭砸向柳樹,嘭的一聲後,整個人身體朝後一倒,被薑大接住。
男人的頭和臉被血和樹皮碎渣糊著,眼睛翻著白眼顫動,薑大連忙把他放平在地上。
後腦勺落地的瞬間,男人雙手戰栗著交叉抱在了胸前,嘴角微微勾了勾。
“還有呼吸!”薑大忙去探男人鼻息,轉頭交代助理,“快叫救護車!”
助理拚命地點頭,滑開手機時,一則訊息出現在螢幕頂端:
經多方查證,確定紅褐黃三色的布料上畫的是巫術崇拜——獻祭與血咒。
助理點開詳情:
1布料上的紋飾解讀:有人善巫,以獻祭人獸,血與柳為媒,施咒,換取長生。
2麵具和錐帽放大數倍,都發現了人骨與黃鱔(或是蛇)的紋樣,意義不明。
3獻祭是儀式,血咒是關鍵。解咒之前,薑二哥身上的所有物件都不能取。隻要薑二哥還留有一口氣,就有一線生機,中斷或者切斷根源後,薑二哥便能醒來。
當前進度:正在尋找研究古蜀、巫人、巫術的專業人士。另外,薑家多人掩蓋身份,以他人的名義,住進了梁姓開的客棧,展開深度調查。
資料支援:古蜀國——巫人的活動地域和巫文化發祥之地docx
助理撥響電話,按下擴音後,把手機上舉到薑覓麵前。
冇有提到彩石與黃鱔?薑覓看著薑二躺著的地方,重複那句,“怎麼會冇有呢……”
原來不隻是彩石,還有麵具、錐帽,和紅褐黃三色布料!薑覓猛不丁望到薑二胸口處的凸起,而男人最後也是把手交叉抱在了胸前。
人不可能在這種姿勢下,還能把自己卷在布料裡,紮好柳枝,戴好麵具和錐帽。
有人在盯著這裡!
薑覓兩片唇瓣止不住地哆嗦:“薑大,電話問問人手什麼時候能到。”
正在幫忙給男人擦拭血跡的承歸,順著薑覓的視線一看,立刻明白了她話語中的深層含義。
“至少得淩晨以後……”薑大回來後說。
打完電話的薑大,和薑家人一前一後把男人擡到了薑二身邊躺著。
兩人狀態差不多,僅有微弱的呼吸,全身冰涼,像是在夏夜納涼,不知不覺中睡著了一般。
在支援的薑家人抵達之前,決定不輕舉妄動的薑覓坐在地上,伸著右腿緩緩活動。
她朝四處看了看,心道還好怕事的設備人員早跑了,不然真不好交代也不好收場。
餘光裡的一線暗紅色,令薑覓心跳停了停,她以為自己被車燈照久了眼花,用袖子包著手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一線暗紅色變成了一抹鮮紅,又過了幾秒,成了一團亮紅……
薑家人目力一般,正好承歸走了過來,坐在地上的薑覓拽拽承歸的褲腿管。
“是要我扶你起來嗎?”承歸剛準備彎腰,就聽見薑覓說,“正西的山柳,是不是紅了?”
承歸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往那邊看。他原本要去拉薑覓起來手一僵,搭在薑覓的肩膀上。
“是……”肯定中帶著異樣的語氣落在薑覓的頭頂。
薑覓整個後背汗毛豎起,一個激靈拽住承歸手臂,單腳再一用力,起身站到承歸身邊。兩人並肩看著那團紅色……
那是男人撞到的柳樹樹乾,但這團紅不是從一個點散發出來的,所以始終有些模糊,要很仔細,纔會發現紅是像毛細血管網一樣,包著柳樹的樹乾。
忽閃忽閃,若隱若現……
沙沙——
華蓋如瀑的柳葉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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