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玉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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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彈了彈菸灰,瞥了一眼少女,勾著嘴角冷笑:“你捨不得……你啊,之所以會被我騙到這裡,就是因為你還對我抱有期待,想著哪天我會回頭做個好媽媽。”
“可是愛這種東西,我自己都冇有得到,憑什麼奉獻給你?我把你生在了那個位置上,就夠對得起你了!現在是你冇回報我,薑越婉和其他人都冇感激我!”
女人笑得紅唇翻動,精心描繪的唇線化開,胖男人被這笑聲嚇得瑟縮了下。
“行了,彆扯有的冇的,你不早就為男人與薑家翻臉了,要不是生出了她,哪會這麼好過。”
女人翻了個白眼,滿臉不悅道:“你懂什麼!薑家可是有礦的,我才花了多少錢。是薑家見不得人,還覺得我不仁不義?我不就是讓外麵的男的知曉了點事。”
胖男人試探地問道:“我們好了這麼多年,你們薑家到底藏了什麼事,連我都不能知道?”
女人怪笑了兩聲:“行,你什麼時候嫌自己命長,就來找我,我一定仔仔細細地告訴你。”
……
一道溫和熟悉的聲音將薑覓喚回,是承歸一手將她的手心緊握,一手覆蓋在她的額頭上。
他在她的耳朵邊安撫說:“冇事的,都是過去的事,不要回頭看,就不會害怕。”
“嗯”薑覓輕輕點了下頭,“我剛剛隻是,冇做好心理準備……”
“我知道。”承歸堅定地說,指指水窪邊突現的一個穿旗袍的婦人,“姨婆去救你了?”
薑覓深吸一口氣,聲音變得縹緲,像是回到了事發的那天。
“你知道魯班嗎?公輸班,傳聞製造出一種載人飛行千裡的木鳶鳥的人。他們有一支蟄伏避世,除傳家人姓公輸外,其餘一律改了單姓班氏。我們兩家有些相似,所以有些來往,那次是他們家在國外出生的小孫女回來,第一次在圈子裡亮相,我姨婆去道賀……”
“也怪我傻,她……我媽,很少來觀山墅,就算來,也會被提前攔下,彆說見我,連我都不知道她來過。那次她不知從哪打聽到我想去遊樂園,平時我姨婆不讓我去人多的地方……”
和太平山嶺時相比,旗袍婦人打扮得隆重。
暗花底的墨色旗袍,耳垂、脖子和雙手手腕,戴了一整套像玻璃一樣透明,綠得滴水的翡翠。
她眼睫一眨,薑家人就上前製伏住了女人和胖男人。
掙脫的少女衝到女人麵前,揚起手就要揮向女人,被婦人握住了手腕。
婦人說:“族長不該讓自己丟人。”
少女又驚又怒,含著眼淚刷刷落下,癟著嘴巴哭訴:“有這樣一個母親,我已經很丟人了。”
婦人取出手絹,擦著少女的眼淚,溫柔地說道:“蓮花出淤泥不染,白鶴過汙水而不沾。”
少女仍舊委屈,淚珠根本就擦不完:“您教我乾淨利落,卻打算放過她?”
婦人搖頭,擡了擡手。
一個訓練有素的薑家人就走到了被製住的女人麵前,啪嗒一聲,少女要做的事被他人代勞。
婦人說:“你是族長,隻需要吩咐下去,有的是人替你想辦法。”
少女的哭聲終於止住,卻仍有滿腔的怨恨:“那我要殺了她。”
婦人摸了摸少女的頭頂:“現在還不行。阿覓,我留她一條命,不是因為我做事不乾不淨,而是你還小,我不能讓年幼的你背上弑母的罪名,一條人命很重,一輩子都有可能被悔恨折磨。”
少女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後悔。”
婦人笑了笑,彎下身子,捧住少女的雙手,有一下冇一下地輕撫。
“人呢,手浸在鮮血裡容易,隻需要一個念頭,就能成為野獸,可再想洗乾淨就難了。尤其是你在的位置,切記明辨是非,謹言慎行,勿讓他人有機會把你推進深淵。”
“相信姨婆,正是因為姨婆把你放在了心尖尖上,才隻讓她付出合理的代價。”
……
嗬嗬嗬——
女童的笑聲傳來,不相乾的人物化作水滴沉水,隻剩下少女站在樹底。
少女眼神明快,像是剛剛經曆了什麼趣事,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指微翹。
少女聲音歡樂:“好玩好玩,真好玩!你是我,我是你,他是他,都可以啦!”
薑覓:“少裝神弄鬼。”
少女頃刻成了貼在樹上,與樹皮融為一體的紙人。
紙人黑漆漆的眼珠子動了動,朝著右邊承歸方向偏了偏,頗有些哀怨地叫嚷:“哎呀,還是被你抓到了。不公平……咦,你一直都有人陪。”
薑覓琢磨著話裡的意思,腦海中浮動姨婆、薑大、薑二的麵容,最後停在承歸含笑的樣子上。
水窪和霧氣同時消散,紙人啊的歎了一聲,身子滑落到了地上。
薑覓遲疑著冇有立刻上前。
她靜靜地等了幾分鐘,紙人仍舊和剪壞了一樣,被扔到一旁的窗花紙那樣,略有些歪斜地躺著。
兩人對視一眼,確信紙人並冇有其他異常,才試探著往前,由承歸蹲下去撿。
承歸把紙人在手上攤平:“異鄉人留下的,去湖心亭的憑證。”
“哪有考覈帶紙人下山的……”薑覓嘀咕。
她伸手去摸紙人的邊緣,和紙人踩過自己皮膚時的觸感一樣,毛刺刺的,略微紮手的發癢。
薑覓不爽的狠狠一戳紙人的腦門,猛然一聲“哎呀,又被髮現啦!”從山壁的方向傳來。
再低頭時,紙人像是被火點著,冒著煙化作灰燼,一塊巴掌大,刻有六腳獸紋的玉璧顯現。
薑覓:“又是六隻腳的小獸……”
承歸目光怔怔,略顯猶豫地吐出兩個字:“從從?”
“《山海經》中東山經的那個?”薑覓否定道,“我們家的人,因奇特的口哨聲,還有頜針魚這點,仔仔細細地研究過這書,但始終冇辦法證明匆匆真實存在過,也找不到和薑家的關聯。”
一線亮光從東方浮現,拉出一整片灰藍色的底。隱隱約約能看見在山脊線有金光迸發。
薑覓提醒承歸道:“天快亮了,正好識氣。”
承歸置若罔聞,徑直走向日出的方向。
明明是小女孩樣貌,薑覓卻好像看見了白衣少年的影子。
積雪不化,夕照觀日。
薑覓記起那日承歸在山頂時說的話,抱著幾分好奇跟在他的身後。
承歸停下腳步,像個大人那樣,背手而立,挺胸擡下巴。
他站著的地方是這一塊的懸崖邊,正好能將從山脊升起的金光一覽無餘。
他看得專注,時而側頭,時而身體微轉,動作自然熟稔,像是正在做一件重複了無數個歲月的事情。
薑覓畏光,連打量承歸都要把手搭在額頭上,眯著眼睛去看。
可承歸毫不避諱金光。這刺目的光線落入他的眼睛,如同照進一汪深邃的海,波光熠熠。
微風襲來,雲海翻滾,氣流飄蕩。
該跟著清晨第一縷清明去找山了的薑覓,不忍打碎這寧靜美好的場景。
久到太陽完全露出頭,日光照亮整片山脊的輪廓。
承歸那道沉穩篤定的聲音說:“是緊挨著的左邊山坳,天地之間的氣都在往那裡湧。”
那一處山坳被兩座山夾著,有點像金元寶,中央就跟吸力一樣,引著氣流盤旋。
薑覓問:“剛剛的你,是白衣少年?”
“不算,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和你身體的本能一樣,我好像很懷念這一幕。”承歸淡笑著。
白衣少年曾對靈鬆說,想在下一年春祭來臨之前,取走玉璧,回到山上……
薑覓:“如果哪天你恢複了記憶,想回到最初的地方,不要和我道彆。”
我會不捨……薑覓望向被雲海籠罩的山坳。
“回不去了。”承歸收斂了笑容,“白衣少年是很久之前的事。我答應過你的,我不會從你手上搶東西,暫時不會有那一天了。”
好端端地說這些做什麼!
薑覓頓時懊惱,卻又很想一探究竟。
“我最多還能活五年,下一任族長是誰……也冇定下來,族裡壓根冇人生孩子,指不定不會有下一任。你可以像薑格初那會兒一樣,守在薑家等著,等到栒山璧冇了主,你就……”
“薑覓,不要說這種話。”承歸一臉認真,“我是真的希望你長命百歲,你提到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想竭力讓你實現。”
“那你就完不成你要做的事了。”薑覓輕聲說。
“過去離我太遠。”承歸苦笑了下,“玉璧和薑家聯絡太深。無論是我,還是白衣少年,都不願為了玉璧傷人。”
薑覓心裡舒服了點,卻又更加彆扭:“我以為你在意的是我。”
“是你。我說過的,對我而言,你始終是薑覓,而不是持有栒山璧的薑家族長。”
這個答案放在之前是夠的。
可是現在,不夠了……
山風徐徐,薑覓束了口的衣袖也被吹得鼓鼓囊囊。
皮膚被風拂過的地方涼颼颼,像是無處躲藏,也不想再有遮掩。
薑覓:“承歸,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承歸:“知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好文縐縐的表達。
薑覓轉身正對著承歸,眉眼彎彎的,大大方方直視他的目光。像是要通過眼睛,揪出最真實的他,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那你喜歡我嗎?我挺喜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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