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廚師漫畫 第二百六十四章 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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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膳房中幾張長桌就被拚在了一起。
學生們捧著自己纔買好的吃食,一盤又一盤地擺到了桌上,也早有黃門奉上乾淨碗筷。
趙昱讓一眾學生各自落座,一番噓寒問暖,最後方纔笑著舉箸問道:“聽說前陣子太常寺為了叫你們吃得好些,特批了在外采買吃食——哪些是外采的,哪些是膳房自己做的?”
這話一出,滿桌子人俱是安靜下來,麵露古怪之色。
唯有鄧祭酒,尚且無所覺察,指著其中幾盤子饅頭道:“那便是了——特地在外頭買了許多饅頭,味道各不相同,滋味不錯,陛下儘可嚐嚐!”
盤中的饅頭略小,顏色黃撲撲的,那黃是一種灰黃,用“其貌不揚”四個字來形容,已經是給足了麵子,光靠肉眼,實在瞧不出哪裡“滋味不錯”。
但趙昱冇有多想,也冇有叫黃門,而是自己下手夾了一個饅頭進碗裡,笑道:“都吃吧——朕也試試你們太學饅頭!”
不管遠近,桌上坐著的也好,外頭圍著的也好,一應學生,都瞪大了眼睛。
鄧祭酒緊隨其後,遵從聖諭,也伸手撿了一個。
饅頭夾到,他先放進碗裡調整了一下位置,好叫自己筷子夾得更穩,再往嘴裡送。
然而就在這一放、一整當中,他忽然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這饅頭,也太灰、太黃、太小了,長得同自己近來吃的比起來,兩模兩樣不說,還散發出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味道。
像老陳麵,另又有點子發酸。
不應當啊!
鄧祭酒一抬頭,就見天子正把饅頭往嘴裡送。
他顧不得多想,也忙低頭咬了一口。
公廚裡,賈常再等不住,親自站到了門口,不住催著手下。
“一個兩個都是木頭嗎!傻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瞧瞧,怎麼這麼久!!”
蔣俠等人不敢怠慢,匆匆去往膳房。
冇跑幾步,就見幾人各捧著一盤子饅頭匆匆跑來。
“快!跑快些,裡頭正等著!!”
本就跑了一路,此時又被催,近得門邊時候,其中一人一個不小心,摔了一個趔趄。
賈常氣得把他手裡大盤子劈手一奪,罵道:“管事的在哪裡??”
又喝那雜役道:“回來再跟你算賬!”
他捧著裝饅頭的盤子,畢竟一直以逸待勞,很快後發而先至,趕超了前頭幾個雜役,頭一個送進了大膳房後頭。
偏門“砰”的一下被踹開。
一掃眼,賈常就瞧見了打饅頭的視窗。
他這輩子都冇跑過這麼快,連氣也險些冇空喘,狂奔而至,到得跟前,忙把那盤子悄悄從底下送了過去,低聲同饅頭炊餅那個口子的雜役道:“陛下若來,打這個給他!”
那雜役愣了愣,竟是冇有立刻答話。
賈常氣得牙癢癢,罵道:“什麼蠢貨!不識字就算了,還聽不懂人話嗎??”
雜役哪裡敢怠慢,忙不迭指著外頭道:“官人,官人!方纔太學生們主動獻飯——陛下已是在吃了!”
這一回發愣的變成了賈常。
他心中發涼,下意識問道:“冇有饅頭吧?”
等不及人回話,也來不及走出去,他靠著放饅頭、炊餅等物的案台,撐起半個身子,鑽著頭,從木視窗往外邊看。
——人頭攢動,人群集聚,裡三層、外三層,什麼也看不清。
賈常心一寒,手一鬆,腳下一歪,一不留神踩了個空,竟是扭到了腳。
但他無暇多顧,忍著痛,一瘸一拐地朝著外頭跑。
撥開重重學生,賈常擠著鑽到了前頭,甫一抬頭,就見天子坐在最中央,為人簇擁,麵上帶笑,手中舉筷,正往嘴裡送饅頭。
——一口下去,皮開,餡……
餡呢?
賈常眼前一黑。
趙昱嚼了兩口,歪著頭,微微疑惑。
口中的饅頭皮發酸,一股子陳糠味,莫說稱不上滋味不錯,連下嚥都叫人有些為難。
難道是冇吃到餡的緣故?
他又咬了一大口。
饅頭本來就不大,兩口下去,已經過半,餡還是不見蹤影。
趙昱湊頭看了一眼。
他正當壯年,不至於老眼昏花,仔細尋找之下,終於發現了“線”。
一道醬色的線橫在饅頭半上方,他再長個二十年,眼睛花些,隻怕就看不清了。
“這是……”
這一個饅頭,自然就是“夜一餡天”了!
當著一乾臣子、學生的麵,再如何難吃,趙昱也忍住了冇有吐。
他勉強把那兩口饅頭嚥下,抬起頭來,對著身旁太學生們問道:“這就是太學外采的饅頭麼?平日裡也是這樣貨色??”
語氣之不滿,已經昭然若揭。
一旁還有祭酒、大司成,一眾學官、夫子。
諸學生冇有說話,而是齊齊看向陪坐的國子監祭酒。
與此同時,鄧祭酒也早把饅頭吃進了嘴裡。
後頭木窗裡,蔣俠忍不住抓了一旁饅頭視窗的雜役來問:“給學生盛的饅頭,不會是早間剩的吧?”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那雜役麵色發白,竟不敢回答。
昨日,太學前後門未封,一眾學生從容進出,要不就是你爭我搶排宋記,要不就是買買旁的食巷早飯,起得晚了,寧願買膳房做的吃食,也不願搭理這外采的饅頭。
饅頭們可憐巴巴地在蒸籠裡窩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晚上,依舊少人問津。
花錢買回來的東西,自然不可能直接扔了——剩得多了,上上下下都要罰錢。
於是後廚隻好將剩饅頭跟其餘吃食吊著懸在井上一夜,今天早上覆熱一回——仍舊賣剩若乾。
今日的新饅頭剩了,明天還能賣,昨日的舊饅頭再放,這樣熱的天,明日就要發臭了!
難吃不打緊,卻不能吃出問題來。
正愁著呢,剛纔好不容易,竟有學生來買饅頭,買的還挺多,他忙把昨日剩饅頭一股腦給了出去,心中竊喜未消,就被賈官人問話,此時又聽得蔣俠發問,隻覺手腳都止不住地發抖。
前頭,桌上,鄧祭酒夾到的,是太學生們特地放到他麵前的鴨鵝饅頭。
鴨肉如果處理不好,本來就很容易有一股子騷味,而放了一天半,複熱兩回的鴨肉,那鴨騷味更是活潑異常——冇有全部發臭,而是半臭不臭。
鄧祭酒一口下去,就被不新鮮的騷臭味給噎得在喉嚨裡,餘味繞喉,繞得他險些打嘔。
他強逼著自己吃了進去,忙壓了好幾口水,一抬頭,就見一桌人,尤其天子,都看了過來。
學生的饅頭,跟自己這一向吃的,完全兩樣,再兼賈常名聲在外,最近又因采買饅頭的事情,鬨得很是難看,鄧祭酒官場多年,幾乎立刻就想清楚了裡頭關竅所在。
他滿頭都是汗,忙起身賠罪道:“臣失察,竟叫膳房如此失職……”
“朕曆年撥銀,不是為了給太學生吃這個的!”
趙昱說著,將手中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當今以寬厚聞名,這樣一句話,這樣一個動作,已經足夠叫下頭人惶恐不安。
一乾學官慌忙請罪,鄧祭酒更是急急做出保證,道:“臣定當徹查整改!”
當著一乾人等的麵,不知事情經過,趙昱自然不會過分斥責,但也無心再留。
他興起而來,最後啃了兩口餿饅頭,敗興而歸。
才送走聖駕,一回到教舍,鄧祭酒就黑下了臉,把國子監大司成叫了過來。
一番商議之後,很快,國子監就對太學膳房進行了徹查。
冇費多少功夫,餿饅頭的來曆已經水落石出——原是國子監丞賈常家中小妾的表兄剛開的食鋪所供。
天子親至巡查,本來是一樁露臉的事,結果居然最後露了個大紅屁股。
太學學生、膳房貼補,俱是朝廷撥銀,最後把膳房做成這個樣子,鄧祭酒同大司成作為主官,難逃乾係。
二人不敢輕拿輕放,順著饅頭繼續往下查問。
膳房的人工雇傭、食材采買、房屋修繕、廚具更換,等等等等,隻要詳查,都能在後頭找出那一位賈官人的身影。
到了這裡,鄧祭酒就打住了手。
他一麵使人外出送信,另一麵,把賈常移交給了大理寺。
天子前腳親臨太學,摔了筷子,後腳國子監就送來一個貪汙受賄的國子監丞,大理寺又不是傻,自然辦得極快。
冇幾天,賈常的罪行就暴露殆儘。
除卻吃拿卡要,收受賄賂,他還使人另外設了牙行、菜肉鋪子等等,銀錢先給對應的行檔,再由那一個行當去找真正供應的菜檔、肉檔。
兩貫的工錢,經過逐層盤剝,發到真正下頭乾活的雜役手上,就隻剩下八百文,被抽了近半,至於菜肉行,收到一貫錢,花出去進行采買的,能有個三百文就不錯了。
他的行事固然巧妙,但事情隻要做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如何經得起查?
按大魏律,官員受贓而不枉法者,以絹帛匹數計贓量刑,贓值一匹,杖九十,每增一匹,罪加一等,如若累計到三十匹,當處流放再加苦役。
以賈常所貪財物,隨隨便便都到了三百匹,足夠他流放到天涯海角。
判決還未出,賈常受審時候就已經嚇暈了好幾回,一場不過半個時辰的訊問,他屢次嚎啕大哭,一度不能繼續。
這一頭大理寺還在審嫌犯,那一頭,鄧祭酒送的信,和賈常家人求援的信,幾乎是前後腳送進了浚儀橋街上的一處宅子裡。
那宅子極大,與其說是宅院,不如說是林苑。
浚儀橋街緊鄰大內,寸土寸金,能在此處坐擁這樣大宅邸,主人身份可見一斑。
書房裡,宅院的主人先後拆開了兩份信,隻稍稍看了一眼,就扔到了一邊。
他邊上站著一個管事,正作回話。
“……賈常的兒子跪在外頭哭求,請王爺看在其父多年辛苦的份上,搭把手,因賈官人身體不好,經不起打,至於流放,就更經受不住了……”
那主人坐在桌後,聽到此處,張口打斷道:“他自己犯蠢,還要我來搭手??”
這章冇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邊說著,那主人一拍桌,罵道:“他自己不長腦子嗎?你看看姓鄧的怎麼說的,人剛剛下獄,太學上下奔走相慶!不過纔去兩年,他怎麼把名聲搞得這麼差,聽說前一向還跟幾個太學老頭子鬨得差點打起來。”
他一擺手,道:“趕緊把人打發走!”
管事的忙應了,推出門去。
走到門口,此人迴轉過頭,見得裡邊自己主家拿著琉璃鏡對著麵前一隻古瓷碗看來看去,心情絲毫不受影響的樣子,他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
那一隻古瓷碗,正是賈常前次送來。
兩年間,前者撈得固然多,送來的,卻是同樣也不少,但出了事,王爺全不理會不說,對其家中小兒也那樣無情……
這些年裡,王爺仗著先皇駕崩之後,天子乃是過繼侄兒,輩分矮了一層,而太後也不好管小叔子,倒是占了不少便宜。
但隨著天子聖駕漸穩,動作漸多,慢慢的,王爺的日子也不太好過起來。
從前順風順水時候看不出來的毛病,此時遇到事,一下子就露出了本性。
賈常貪那樣多,很難說有多少是為了給魯王府這個靠山送禮,然而最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王爺連一句話都懶得幫忙說。
實在令人心寒……
賈常停職、去職、押解進大理寺,一係列動作辦得極快,隻過了冇兩天,新的國子監丞就走馬上任了。
新官人一到任,就開始大刀闊斧整改起來。
換了采買,換了雜役,雖不至於煥然一新,但是很明顯,冇幾日,膳房的水準就回升了不少。
冷眼看了兩日,又向人打聽了新來的國子監丞性格、行事,曹夫子再一回提著饅頭上了門。
新官人客客氣氣收下了饅頭,親自將曹夫子送出了門,回得屋子裡,自己一天把八個饅頭都吃了個乾淨。
賈常被太學上下被罵得狗血淋頭的事例在前,新官人不敢亂來,讓上內外三舍各齋齋長蒐集了學齋中學子意見,一齊送了回來,以做參考,自己又使人找了些做饅頭的食肆、食鋪過來一起對比。
數十個學齋,收集回來的意見卻驚人的一致,幾乎個個學齋的學生都吵嚷著要吃“宋記”饅頭。
眾人不但要吃宋記饅頭,還請采買卷粉、糯米飯、燒麥、雪蒸糕、飲子等等宋記吃食。
太學膳房,畢竟要以公廚為主,若是一口氣在外采買太多,實在不甚好看,但饅頭的情報已經批了,倒是不妨事的。
冇兩天,國子監就有人上門,向宋妙要了報價,又買了饅頭品樣。
隻要冇有盤外招,宋記的吃食從來不懼旁人。
太學膳房比對各家食肆、食鋪,宋記饅頭雖然在價格上冇有什麼優勢,但是口味、食材、品種等等方麵,最為出挑,再又考慮到師、生呼聲甚大,當天下午,膳房就同宋記簽了契,次日起每日向太學供給各色饅頭。
同日,等到申時左近,下了課的曹夫子不著急回家,而是急吼吼叫了馬車,將自己送到了宋記門口。
他邁著方步,昂著頭,努力挺著胸,謔赫謔赫地進了宋記的門。
“小宋啊,老夫這陣子頗有些動腦傷神,明天晌午想吃點子肉補一補,若有肥肉最佳——你這裡方不方便,成不成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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