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城新事 往事
往事
沈賽昭打定主意不再搭理程新棠,但還是控製著步伐讓程新棠能更好地跟上。
程新棠見好就收,也不再追問沈賽昭往事,雖然沈賽昭對她態度有些奇怪,但經過今晚的相處,她已經確定了沈賽昭對她沒有惡意,她將視線轉回到懷裡的小狐貍,小狐貍已經停止了嗚咽,乖乖地躺在她懷裡。
“我們要一直走回去嗎?”
沈賽昭側頭看了眼程新棠,“你走路來的?”
出了墓園,程新棠看到遠處停著的車才明白沈賽昭的意思,她鼓了鼓腮幫子,又覺得沈賽昭有些可惡了。
上了車後,沈賽昭慶幸今天晚上沒讓周柳回去,她看向程新棠,“有熟悉的獸醫診所嗎?”
“去我師姐那。”程新棠報出了個地址。
沈賽昭聽著地址沉默片刻,“就去那吧。”
周柳看了眼後麵的兩人一狐,啟動車子往程新棠說的位置開去。
車上,程新棠看著離她半臂遠的沈賽昭,又想到一路走來,沈賽昭都沒提分擔一下抱著小狐貍,她覺得沈賽昭並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你怕小狐貍嗎?”
沈賽昭瞥了眼程新棠沒說話。
“離我那麼遠,總不能是怕我吧?”
沈賽昭無奈,伸手扶正往她這邊偏的程新棠,又調整自己的位置靠近程新棠,“沒有。”
程新棠看著主動靠近自己的沈賽昭在心裡給沈賽昭加了個“嘴硬心軟”的標簽。
沈賽昭不知道程新棠在想什麼,她靠在後座側頭看著低頭安撫小狐貍的程新棠,想到在菜場的那個賣報小孩小光向她介紹程新棠的醫生身份時的自豪語氣。
八年前的那個深夜,低著頭說“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的女孩已經成長為堅定勇敢、被人崇拜的小程醫生了。
很快,車在程新棠師姐的那個診所門口停了下來,沈賽昭下車替程新棠開啟車門,“我就不進去了。”
程新棠抱著小狐貍正好下車,“那你在這等我,沈科長,好人做到底,你不會就想半路把我拋下吧。”
“不會。”
程新棠得到沈賽昭的答複後才抱著小狐貍進了診所。
沈賽昭看著程新棠的背影揉了揉太陽xue,八年不見,程新棠“得寸進尺”的本事也更有長進了。
很快,程新棠就從診所出來了,她看著在車旁等著的沈賽昭小跑過去,“師姐給小狐檢查了傷口,說是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
沈賽昭點頭,“現在送你回家?”
程新棠卻沒接話,她晃了晃手中沈賽昭的那件外套,“你這個衣服我洗乾淨再還你吧。”
沈賽昭盯著程新棠還有些紅的眼睛,接過外套抖了抖搭在手臂上,“不想回去?”
“嗯。”程新棠低著頭,遇到受傷的小狐貍對今晚的她來說就像是短暫的止痛藥,等到藥效過了,她仍要麵對和金琬坦白的苦痛。
想到這,程新棠心裡有些發堵,雖然早就有“如果她要堅持自己立場,以後一定會獨立離開程家。”這個心理準備,但一想到真的要走到和金琬斷絕關係這一步,還是會難受。
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能夠得到金琬的認可和支援。
“上車。”感受到程新棠的低落,沈賽昭大概也猜到了程新棠今晚出現在墓園的原因了,但她沒有多問,等到程新棠上了車自己纔跟著上車,關上車門,對著周柳道:“周姐,回墓園。”
“謝謝你沈賽昭。”程新棠認真道謝,不僅感謝沈賽昭今晚的幫助,更是感謝沈賽昭帶給她的安心感。
沒多久車就又回到了墓園。
沈賽昭剛下車,就被程新棠拉住,“沈賽昭,你能不能再陪我一會兒。”
今晚從程家離開,在遇到沈賽昭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更想一個人待著,所以才會一個人跑來墓園看程遠植,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更需要一個人陪在身邊。
沈賽昭回頭看著拉著她的程新棠,關上車門,“走吧。”
彎彎的蛾眉月掛在空中,柔和的光灑下。
程新棠帶著沈賽昭往前走,走到其中一個墓碑前停住腳步,“這是我姑姑的墓碑。”
沈賽昭看著墓碑上的“程遠植”等著程新棠的下文。
“我十歲的時候不願去學堂,那年姑姑也因為生病待在家裡,姑姑就帶著我看書,我看不下去她就給我講故事,直到有一天我見到她吐血,萌生了學醫的念頭,姑姑知道我想學醫以後很是開心,給我找來了許多課本,讓我學習,我當時不懂,以為姑姑隻是為我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開心。”
後來她才明白,那是程遠植為她提前鋪好的路,程遠植為她立了一個目標,讓她有努力的方向,讓她在未來能有和程家反抗的資本。
那是程遠植在反抗失敗後才明白的道理,她沒辦法直接告訴程新棠,但她不希望程新棠步她後塵,她希望程新棠能有獨自立身的能力。
程新棠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但是還沒等我長大考進醫學院,姑姑就去世了。”
沈賽昭看著墓碑上麵的生卒年,程遠植去世是在十年前,去世的那年也不過才二十二歲,和現在的程新棠一樣大。
“兩年後,我們從平城搬到了茗城,姑姑生病前和我說過她想來茗城,所以我們在茗城給姑姑立了個墓碑。”
“你們是因為你姑姑才搬來的茗城?”
“也能算是,我是在姑姑去世以後才知道,我爹在姑姑去世之前為姑姑定了門親事,收了對方的禮錢,姑姑去世以後他不想還給對方,加上那段時間平城動蕩,於是選擇帶著我們從平城離開。”
說到這,程新棠笑了下,“那兩年,每到一個地方我們都要換個身份,也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剛到茗城的時候也是,也是後麵在茗城穩定下來才又換回了自己的名字。”
沈賽昭恍然,所以八年前程新棠告訴她的那個“唐小姐”身份,在當時算不上是假的。“但是隻是收了禮錢需要隱姓埋名換好幾個地方躲避嗎?”
“沈賽昭,你好敏銳。”程新棠看向沈賽昭的眼睛,“後來我才知道,我爹為姑姑定下親事的那家人姓曹。”
曹這個姓氏,程新棠知道,沈賽昭在平城待了八年自然不會陌生。
“沈賽昭,待會兒送我回醫院吧。”程新棠想明白了,她不能妥協更不能回程家,她要讓她們知道自己的態度,不然這件事情很可能就會被她們當作沒發生一樣揭過,更大的可能是被暴怒的程遠山關在家裡。
幸好,她現在有自己安身的地方。
程新棠很是慶幸自己早就為今天做好了準備,在她當初知道程遠植死亡的真相以後,她就明白不想被安排就要反抗,於是她儘可能地存下錢來,到現在她手裡的錢已經足夠她獨自生活了。
更何況,她已經正式加入了醫院。也正因為此,她纔敢在今天晚上和金琬二人攤牌。
“程新棠,你為什麼想辦新報?”
“我覺得我們需要這麼一份報紙,幫助更多的人覺醒。”
“你覺得你們的新報會有多少人看?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很多人都隻想這樣按部就班活下去呢。”
“怎麼活著都可以,但是我姑姑去世前和我說過,她寧願痛苦地死去,也不願麻木地活著,所以我希望儘可能讓更多人知道,原來我們還能這樣活著,我希望我們能有更多的選擇,而不是順著社會的規訓走上一條框死的路。”
“如果看到那些情願被壓迫也不願改變的人你會生氣嗎?”
“不會,每個人都麵臨著不同的困境和選擇,也許在我們看來站起來反抗是最好的,但是我知道,改變太需要勇氣了,我不能期待每個人都有這份勇氣。”
程新棠想了想補充道:“如果我走在前麵,那我就努力做更多,就像賀長官那樣,給大家創造更容易改變的條件。”
聽程新棠提到賀毓,沈賽昭心中劃過一絲奇妙感,“如果有人利用你的幫助和你創造的條件來背叛你,傷害其她人怎麼辦?”
程新棠皺了皺眉,她從沒想過這種情況,但很快她就有答案,“我會心痛,會憤怒,但是我不會放棄,因為我們要幫助的不是某個人,我們創造的條件也不是為了某個人,而是為了每一個麵對困境的人,隻要有一個人因為我們的新報改變了,我們的新報就有意義。
“而且總有人要走在前麵去試錯不是嗎?路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隻有我們走了第一步才能接著往後走,才知道對不對,即使我們走到了第十步發現錯了,那我們也知道了此路不通換條路走。”
沈賽昭擡頭看著空中掛著的彎月,是啊,賀毓當初的選擇沒有錯,她相信那些人也沒有錯,而且就像程新棠說的那樣,賀毓不僅給茗城創造了一個很好的條件,還給她們試出來了一條錯誤的路。
賀毓的善良更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利用賀毓的善良傷害她的人。
隻要有一個人因為賀毓改變了,那麼賀毓的善良就算有了回報。
程新棠回答完看向沈賽昭,她想到趙佩冬說的,賀毓的死亡另有隱情,所以賀毓是因為被人揹叛纔去世的嗎?
程新棠走近看著天空的沈賽昭,在她眼前用手指著一顆閃爍的星星,“沈賽昭,我姑姑說人去世以後就會變成星星守護著她愛的人,賀長官一定是那顆最亮的星星。”
“程新棠,如果賀毓還在,你們一定很能聊得來。”
“我覺得我和賀長官的女兒也能聊得來。”
沈賽昭輕笑一聲,“我不覺得,我可不像你們一樣心軟善良。”
程新棠輕哼一聲,“沈賽昭,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口是心非。”
“沒有。”
“沈賽昭,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來看賀長官的?我在你外套上聞到米酒香氣了。”
“嗯。”眼神不好鼻子倒是靈。
程新棠不知道沈賽昭內心吐槽,她右手握拳,“賀長官的去世對我們很多人來說都是個遺憾,但是她的存在激勵了我們很多人。”
有的時候程新棠也會想,當初姑姑想來茗城,是不是就是因為是賀毓。
沈賽昭聽明白程新棠的安慰,“走吧,送你回醫院。”
“誒,不去看賀長官了嗎?還有酒壇也沒拿回來吧?”既然有米酒香氣應該是帶了酒壇的,但是她遇到沈賽昭時她手上沒有拿著東西,那就說明東西還在墓園。
沈賽昭回頭看了眼賀毓墓碑的方向,“不用了。”
她要和賀毓說的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甚至那些因為從賀毓那裡得不到回答的迷茫也被程新棠的話驅散。
至於酒壇,就留在那等下次她帶著好訊息和賀毓一起慶祝的時候喝吧。
“程新棠,祝你的新報一切順利。”
“你也是,沈賽昭,你一定能完成你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