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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沛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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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阿姐入宮當了皇後,我則嫁給了五品小將。

結果她不得皇上恩寵,又不得後宮眾人信服,最終慘遭陷害,株連九族。

而我與夫君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是京中人人羨慕的恩愛夫妻。

待到夫君加官進爵之時,我因至親人頭落地,吐血而亡。

重來一世,我們交換人生。

我代替阿姐接了禦賜婚書,入主中宮。

她則銷聲匿跡,隱入暗處。

前世全族的血仇由我來報,此生全族的命由她來護。

1

「秦氏女!接旨啊!」

太監尖銳的催促聲入耳,驚得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抬起頭,就看到阿姐緊咬下唇,雙目儘是血色。

緩緩舉起顫抖的雙臂,即將接過聖旨。

與前世截然相反的態度。

我瞬間明白,我和阿姐一同重生了。

忙起身將她撞開,一把奪過聖旨,牢牢握緊,伏跪謝恩。

「臣女秦明沛接旨。」

在場的眾人見突生變故,嘩然一片。

宣旨太監亦是一愣,但很快又神色如常。

先皇隻說秦氏女為新後,可並沒指明是哪位秦氏女。

所以無論是秦家哪位女兒,隻要接了聖旨,皆可為後,此舉並無不妥。

阿姐呆愣一瞬,緊接著意圖搶過我手中的聖旨。

「阿沛,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抬頭望向那滿含絕望的雙眼,堅定回道:

「我知道。

「阿姐,我比你更合適。」

2

秦家是武將世家,世代守衛大朝國。

尤其是近幾十年,戰亂常發,我的父親叔伯兄長皆駐守邊疆,保家衛國。

而滿門婦孺則被先皇藉口西北苦寒,他要優待家眷,通通扣留京中。

同時先皇為彰顯皇恩浩蕩,特下聖旨。

無論是誰當下一任皇帝,皇後都隻能是秦氏女。

實則是他那時已病重,而邊疆未穩,朝中無人可接替秦家。

先皇怕父親大權在握,生出反心,隻得用聯姻來鞏固秦家忠誠。

前世,阿姐作為嫡長女,在接下聖旨的那一刻,便開始為做皇後而準備。

學習後宮禮儀、經策財政。

阿姐天資聰穎,待三年國孝期滿,她經過嚴苛培養,成為合格的後宮之主。

可入宮後,卻並不得皇上寵愛,甚至遭受百般冷待。

眾嬪妃見狀,亦是明裡暗裡不敬重阿姐。

溫柔賢淑的阿姐心懷大度,並不因此介懷,反而更加謹小慎微地全心管理後宮,履行皇後之責。

久而久之,皇上終於發覺阿姐的好,逐漸施捨出幾絲寵愛,初一十五也會留宿。

一番時日後,阿姐查出有孕。

與皇上青梅竹馬的宸貴妃嫉恨萬分。

恰逢我父兄平定戰亂,大勝回朝。

宸貴妃便聯合族中外臣,陷害父兄通姦賣國,皇上亦是存了鳥儘弓藏,兔死狗烹的心思,未查明真相便順水推舟定了罪。

秦家株連九族,阿姐廢黜後位,打入冷宮。

可沒幾日,一把火燒遍冷宮,一屍兩命。

我作為已嫁婦雖逃過斬首,但因此事氣急病弱,不久便吐血而亡。

3

「瞎胡鬨!秦明沛!皇命當前,豈能由你肆意妄為?

「你可知外麵皆傳秦氏二女為爭後位大打出手,百般嗤笑!如此一來,秦家的臉麵何在?」

嫡母將茶盞重重地砸到檀木桌上。

阿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擋在我麵前。

「母親,是孩兒的緣故,阿沛知曉我並不願入宮,所以替我接下聖旨,請不要遷怒於她。」

嫡母皺緊眉頭,視線在我們二人中間來回掃視,最終定在阿姐臉上。

「為何不願?」

阿姐拳頭緊握,她張張嘴,發不出聲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疼得無法言語。

我知她的悔,也知她的痛。

所以我挺直腰背,無怨無悔道:

「此事與阿姐無關,是我貪慕皇家富貴尊榮。」

阿姐聞言痛哭出聲,將我扯起來。

「阿沛你撒謊!你不是與陳家二郎心意相通,隻等來日下聘嗎?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

我朝她搖了搖頭,似是示意彆往下說,又似是回駁。

「陳家二郎不是良人,孩兒心灰意冷,隻想進宮光耀門楣,還望母親成全。」

說完,我俯身磕頭,久久未起。

我雖是庶出,但沒了親生母親之後,是嫡母親自將我撫養長大。

衣食住行,與嫡出的阿姐並無二樣。

甚至她不讓我入宮,也是我早已和她說好,我與父親下屬的兒子情投意合。

隻等阿姐出嫁後,我們就舉辦婚事。

嫡母聽後,長歎一口氣。

「你們要是不想去,我拚著這身誥命不要,也要去宮中求聖上撤銷此事。」

我搖搖頭。

「先皇旨意,不是兒戲。況且現下前線緊缺糧草,為著父親兄長,也不宜鬨翻。」

待我說完,我倆就被嫡母攬進懷裡。

「是母親無能,不能長長久久護著你們。」

身邊的阿姐哭得發顫,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阿姐莫怕,這一世,由我來擔起重任。

前世全族血仇,我必報。

4

從嫡母處離開,阿姐便緊跟我回了居所。

剛一進門,她急急遣散下人。

「阿沛……你是不是……」

我懂她要問什麼,在她含淚地注視下,點了點頭。

滾燙的淚珠轉瞬滴到我手背上。

驚得缸中碎冰劈啪一聲響。

「是阿姐無能,不僅前世連累了母家,此生還又連累了你。」

我輕聲安慰。

「阿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前世父兄蒙冤,全家受難,罪不在你。」

說著,我靠近她低語。

「我師承生母苗疆醫術,有一技之長。

「所以這一次,換我來試試。」

阿姐咬著牙將淚逼回去,我們二人又切切聊了幾句。

此時,下人在門外稟報。

陳家二郎上門拜訪。

估摸是聽到了我要入宮的訊息,我果斷回了兩個字,不見。

「夫人已授意門房將他拒之門外,可陳公子竟直接在府前長跪不起。

「目前門口已圍了一圈人,正對著他指指點點呢,若照此下去——」

烈日炎炎,稠乎乎的空氣似是凝住。

我望向窗外耀眼的白光,胸口不由得發悶,指甲刺入掌心,不小心出了神。

阿姐卻是會錯了意。

「你替我入宮,竟誤了你的大好婚事。」

聞言,我回過神來冷笑一聲。

「大好婚事?

「阿姐,若陳二真的愛重我,怎會在我入宮前做出此等行徑辱我清白?」

阿姐心思一轉,當即反應過來,氣得鬢邊釵環顫顫作響。

「我明白了。

「我這就打發他走。」

5

看著阿姐急急離去,我執起絹扇,掩住無聲淚流的麵龐。

有些事,阿姐並不知曉。

前世,我滿心歡喜地嫁給了陳文俊。

可沒想到看起來敦厚老實的他,實際早與自己表妹有了苟且。

成婚沒多久,他便按捺不住,引了那女子前來,說是腹中已有他的骨肉,要給個名分。

我陷於感情背叛的痛苦之中,他卻當場宣佈將她抬為貴妾。

那時,宮中阿姐受冷遇的訊息傳來,我不想讓嫡母更加憂心,暫且忍下。

後來,家中蒙難,我一下子病倒在床。

陳文俊更是囂張,倚仗我身後再無人可撐,將那表妹抬為平妻。

若單單背叛了情,尚不足以恨之入骨。

在公爹頂了父親官職,官拜大將軍那日,我不小心從書房中窺到密信。

這才發現,原是夫君和公爹聯手宸貴妃做的偽證,才徹底給父兄定了通姦賣國之罪。

如此不仁不義之徒,全然忘了我父親對他們的提攜之恩。

而此時陳文俊端得這副深情之態,無非是怕失了我家這個助力。

無法讓他踩著我家的骨肉,助他步步高昇。

此生,再不會如他所願。

與之相反,他們一個個,我都不會放過。

6

阿姐替我出麵勸走了陳文俊。

圍觀的百姓隻覺得他為阿姐而來,並不會想到我身上。

臨進宮前,阿姐還將她的貼身丫鬟繡桃給了我。

繡桃與阿姐一樣,為入宮做了充足準備,並且身手不凡,輕功了得。

最重要的是,前世她至死忠誠。

我也不推辭,宮中凶險,此行不能有失。

待到帝後大婚當日,皇上並未留宿。

婢女滿臉忐忑地回稟。

「皇上已在宸貴妃娘娘處歇下了。」

我徑自掀了蓋頭,麵色無波地吩咐宮人伺候我梳洗。

麵對如此冷遇,我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入宮前,阿姐曾與我徹夜暢談。

這宸貴妃與皇上青梅竹馬,自小處出來的情分深厚。

可礙於先帝旨意,不可為後,皇上隻得封她為宸貴妃。所以從一開始,宸貴妃便對秦氏女心生怨恨。

這位初登基的新皇又頗具野心,他自認為大朝國的安危並不是非我秦家不可,所以他用表達對秦氏女的不喜,來無聲反抗先帝遺旨。

亦是明晃晃彰顯他對宸貴妃的偏愛。

阿姐說到這兒的時候,眼睛裡滿是複雜的恨意。

我突然想到,前世的她作為新嫁娘,懷著對夫君的一腔熱切憧憬,換來的卻是洞房之夜的冷落難堪。

那時的她該多難過。

當她勤勉操持後宮事宜,卻因皇上對她的態度,被所有人當成一個笑話。

明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成了後宮三千集體霸淩的物件。

那時的她又該多惶惑。

可惜現在的我不是前世的她,我隻是一把屠刀。

屠刀的使命隻有一個。

那就是取命。

7

如我所想的一樣。

第二日的請安,宸貴妃並沒有來。

「貴妃娘娘頭風發作,其餘幾位娘娘皆去侍疾,就不來給皇後娘娘請安了。」

來傳話的宮人鼻孔朝天,態度囂張。

我也不惱,笑眯眯道:

「既然宸貴妃身子不爽利,那日後的請安便都免了吧。」

宮人沒想到我這麼好拿捏,驚疑不定地看了我幾眼,方纔匆匆離去回稟她主子。

剩下幾個來請安的低位妃嬪見此局麵,坐立不安,神情緊張。

麵麵相視了幾眼,便齊齊起身請辭。

我亦是很大氣,不欲計較。

「行,那就都散了吧。」

唯獨我身後的繡桃忿忿不平。

「她們如此大不敬!您以後還怎麼管理後宮啊!」

我低頭輕撫茶盞,幽幽道:

「急什麼。」

我來後宮的目的,並不是跟這幾個女人爭一番高下,更不是全心治理後宮。

更何況,我現在一無權勢,二無寵愛,三無子嗣,空有皇後虛名。

被輕視又如何?不得人心又如何?

皇上的態度,就是風向。

有了寵愛,那權力自然實至名歸,屆時眾人自然信服。

可若現在我什麼都沒有,光知道用手段爭威望,隻會淪為闔宮笑柄。

8

是夜,我身穿太監服潛進了禦書房。

得益於皇後身份,我順利頂替了貼身伺候的小太監。

當今聖上趙景湛正在我三尺遠的地方批閱奏摺。

我俯視著他。

跳動的燭火將他的臉色映襯得明暗不定。

心底的恨意也隨之奔湧不息,恨不得將他剝皮泄憤。

就是因為他的天子疑心,便輕輕一句話,便將我全家四十九口人儘數斬首。

如此酷虐無情的殘暴之徒,怎配為天下之主?

現在他離我這麼近,我隻要伸手,他便會——

可最終,我鬆開緊攥的拳頭,悄步走上前,給他細細研起了墨。

待他伸手要茶時,我又輕輕將溫度適宜的茶水奉上。

可就在此時,我的手卻有意觸碰到他。

趙景湛察覺到不對勁,皺眉抬頭。

就見灰暗的太監服下,是一張嬌豔的女人麵龐。

我容貌更隨生母,長相濃豔,有著眼尾微挑的狐狸眼,眼下又墜著粒小小的淚痣,低眉斂目間,媚而欲,妖且純。

門口的禦林軍緊守,不遠處的太監總管小心窺探,神情諂媚。

一切都說明我來意無害。

深夜朦朧,被我如水的眸子一勾,他眼中陡然升起強烈的興趣。

我在他探究的目光下毫無畏懼,反而手指順著他的虎口輕柔柔往上探去。

感受著男人的呼吸逐漸沉重。

「皇上,長夜漫漫,您可要——啊!」

話未說完,便被他攔腰抱起,大步走向內室,任由我灑落一路的輕靈笑聲。

事後,男人饜足。

勾起我的下巴,眼神中仍殘留著未褪的**。

「告訴朕你是哪宮的?叫什麼名字?竟敢如此大膽!」

我微微扭動臉,掙脫開他手指的鉗製。

他眉心一皺,剛想浮起惱色,就見我將柔嫩麵頰貼上他的手背,輕輕蹭。

紅唇呢喃。

「皇上,我叫秦明沛。」

9

趙景湛當即沒有反應過來。

可隨著記憶浮現,茫然神色轉瞬消失,眼眸森然。

未等他發作。

我輕吻上他的掌心:「皇上,實在是臣妾想您,情難自禁。」

沒有男人能逃得過床榻上的佳人嬌語。

頓時他眼中一切燃成狂熱的欲色,再次翻身而上。

鬨騰一夜,天色將明方纔安歇。

宮人來催促上朝,趙景湛湊在我的脖頸間,眷戀不捨。

「誰能想到,朕的皇後竟如妖精一般。」

我輕笑,露出淺淺梨渦:「皇上不喜歡嗎?」

「喜歡,喜歡極了。」

說著,又埋下去啃咬我纖細的鎖骨。

「朕的嬌嬌兒,今夜你可要還來。」

我笑而不答。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若當妻變成偷,果然刺激加倍。

我被送回寢宮後,宮人奉上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皇上說了,這安胎藥可要趁熱喝才最有益。」

我輕輕一嗅,便分辨出內裡有那些烈性的避孕藥材。

但仍作不知,麵露感激:「皇上可真好。」

說罷,儘數喝下,點滴不剩。

趙景湛身邊的大太監見此,方纔滿意離去。

我則被繡桃扶去沐浴。

任由熱水洗去一身疲累,洗去——那惑人的迷情殘香。

我的容顏不足以讓坐擁三千佳麗的皇上即刻神魂顛倒。

但母親留下的秘香卻可以。

她當初能靠它迷得父親帶她來到中原,逃離落後的苗疆。

我現在也能靠它,將聖心收入裙下。

若隱若現的香味漸漸消散,我禁不住苦笑一聲。

秦家女兒,此時也如青樓女子一般,滿腹計謀儘數玩弄在男人身上。

我閉上眼,緩緩浸入水中。

但願,一切不是枉付。

10

我扮作小太監,一連「伺候」了皇上五日。

這五日,趙景湛沒入後宮半步,對我越發癡纏。

書桌旁,奏摺上,床榻間。

花樣百般。

當察覺到,他幾乎要將我的陪伴當成習慣的時候。

我沒有再去。

麵對征服欲旺盛的男人,神秘感最能引起他的興趣。

若要長久吸引,便要讓他捉摸不透。

夜幕降臨,我於自己寢殿內讀著宮外傳來的書信。

前幾日,嫡母發現阿姐不辭而彆,並留下一封指名要我親啟的信。

【上天給我贖罪機會,我定要拿命護好全族。

【我將隨糧草大軍奔赴前線,與父兄會合。

【另,那件事我已派人去查,不日將有結果。

【親親小妹,萬事以自己為先,不要冒險。

【記住阿姐的話,勿念。】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在聽到宮人高聲通傳時,不捨地將紙張扔進香爐,任由燃起的火舌吞沒那熟悉娟秀的字跡。

卻燒不滅那刻骨的悔與恨。

大膽去做吧,阿姐。

前世一切不是你的錯,是君主無情,是後宮殘酷。

麵對慘劇的始作俑者,我絕不會放過。

所以當趙景湛邁入寢殿的時候,就見宮人伏跪一地,唯獨我端坐著背對他,不言不語。

他轉到我身前,彎下腰,用指肚抹去我眼角的水光,語氣心疼。

「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怎麼哭了?」

我扭過身子,仍不理他。

衣擺上頂著碩大腳印的太監總管上前賠笑。

「皇後娘娘,今夜皇上發現您沒去,好生發脾氣呢。

「嫌棄奴才端的茶太燙,又嫌棄奴才研的墨濃淡不宜,這才發覺沒您不行,放下政事趕緊來尋您。」

聞言,我嘟起嘴巴,鼻音濃重。

「皇上,連延福都知道,您就是拿我當成身邊端茶研墨的奴才。

「根本就不是真心愛重我,任由闔宮看笑話,臣妾傷心。」

趙景湛連忙攬我入懷。

「你明明知道朕不是這樣想的,朕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清楚嗎?」

我心底冷笑,什麼心意?

不過是幾分新鮮感罷了。

拿我當玩意,我偏偏要點明我的身份。

在他懷裡蹭了蹭:「可旁人卻不知,若傳揚出去,我這堂堂皇後的麵子可往哪兒擱。」

見我這般委屈,他更是耐心地小意嬌哄。

我亦不再拿喬,半推半就地成全他一夜溫柔。

11

第二日,賞賜流水般抬入我宮中。

與之一起來的,是熟悉的「安胎藥」。

「延福公公,禮單上有一對鎏金桃形杯並未見實物,是否漏下了?煩請您去看看。」

繡桃匆匆趕來,神情焦急。

許是我前幾日的乖順,讓延福掉以輕心,他見我已然端起碗開喝,便放心地行禮請辭,趕去處理。

看他背影遠去,我將口中藥汁儘數吐回碗內,通通倒入一旁的盆栽裡。

昨夜,是被敬事房記檔了的。

若有了皇嗣,亦是名正言順。

送賞的宮人剛走,又湧進一大批妃嬪。

為首的就是一直稱病的宸貴妃。

我終於見到了前世害我全族的罪魁禍首。

柳葉眉,粉桃腮,麵薄腰纖。

看似弱不禁風,卻心狠手辣,為了一個男人的情愛,竟將他人性命視作草芥。

巨大恨意驟然狠捏心臟,萬千痛楚銷蝕,最終卻隻能化作唇畔一縷柔柔笑意。

「宸貴妃,幸會。」

她先是細細端詳我一番,接著嘴角的弧度陰冷輕蔑。

「我竟想不到皇後娘娘好生手段,竟勾得久不入後宮的皇上直衝衝地奔你而來。」

「哦?帝後恩愛,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兒嗎?」

我放下茶盞,眉眼無辜。

這番作態,氣得她的嬌顏霎時猙獰扭曲,眼神中迸出迫人的狠邪。

「我提醒你,休要得意!皇上不過是礙於朝臣敦促,不得不寵幸於你。

「他實則愛的是我,我們纔是真正的兩心相知相許,若不是先皇遺旨,我們——」

我打斷她,以手支頤,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

「可惜,偏偏就是這一道遺旨,註定要讓你為妃妾,我為嫡後。

「天差地彆,懂嗎?」

宸貴妃沒想到我如此囂張,徹底繃不住了。

眼神如冷刀子般從我身上一寸寸劃過:「秦氏女,我們走著瞧!」

說完,轉身憤然離去。

我垂眸,撫平雲錦裙上的褶皺。

這等狠話,我自是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人群中那位沉默寡言的寧嬪。

據阿姐所言,她可是宸貴妃身邊最忠誠的一條瘋狗。

12

後麵的時日,我與宸貴妃平分秋色。

皇上並不是忠貞之人,他寵愛宸貴妃,無非是因著自小處出來的情分,與旁人不同。

但一般男人尚且難以從一而終,更何況坐擁天下,權力頂峰的帝王。

趙景湛每月進後宮約二十五日,我與宸貴妃各十日,剩下五日他則踏足其他妃嬪處。

心高氣傲的宸貴妃先是挑釁不成,眼見情郎又頻頻寵幸我,怎能甘心?

於是在大公主的生辰宴上,她的「瘋狗」出手了。

每位妃嬪皆備了賀禮,可第一份卻該由我這個皇額娘送出。

眼看粉雕玉琢的大公主來到麵前,我便將早已備好的金螭瓔珞圈給她戴上。

可輪到宸貴妃時,卻聽到她滿含嫌棄地驚呼。

「這皇後娘娘是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了嗎?送個項圈竟還染了臟汙。」

大公主的乳母亦是俯身察看。

緊接著瑟瑟發抖抬頭回稟:「這、這是天花的膿液,可致人染病!」

身為大公主生母的寧嬪趕緊衝上前,將項圈摘下來扔到門外。

抱緊懵懂不知事的女兒,哭得聲淚俱下。

「皇後娘娘好狠的心啊!竟想毒殺我兒!

「皇上,您可要替我們母女做主啊!」

還未查明,便直接定了我的罪。

趙景湛喚了太醫前來,待查驗過後,確定就是天花膿液。

項圈拿下去緊急銷毀,眾人目光移到我身上,趙景湛更是皺緊眉頭審視著我。

我不爭也不辨,顫抖著身子跪倒在地。

「皇上,臣妾沒有做,您可願信我?」

趙景湛撚著手裡的串珠,語氣無波。

「朕該如何信你?」

宸貴妃適時火上澆油:「這項圈可是你親手給大公主戴上的,豈還能容你狡辯。」

我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看似無意地重複道:

「是,這項圈是我親手給大公主戴上的,大家也都看到了。

「可在此之前,經手的人頗多,也有旁人陷害我的可能。

「請皇上派人查明,還臣妾一個公道。

「在真相大白之前,臣妾自請禁足,以證清白。」

說著,伏下身行大禮。

感受到趙景湛的視線停留在我身上良久,而後便是翡翠串珠甩進掌心的聲音。

「去吧。」

被宮人攙扶著離去時,我恰好對上宸貴妃的眼神。

誌得意滿,滿是挑釁。

我隻作看不見,卻在轉身後,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13

被禁足的日子平靜又安謐。

先前我依照阿姐給的名單,將自己所住長信宮內的宮人清理了大半。

目前剩下的十餘人皆忠心可靠。

剛封鎖宮門,我便將能防疫天花的解藥,交予眾人服下。

而後寢宮中一切如常,偶有外麵的訊息傳進來,也權當茶餘飯後的消遣。

皇上派人去查,可調查此事的人被宸貴妃收買,許久拿不出一個結果。

趙景湛許久不聞秘香,也對我淡了心思,任由被宸貴妃哄了去,不再過問此事。

繡桃見我依舊氣定神閒,不免有些著急。

「娘娘,您真想被困在這裡一輩子?」

我將手裡的魚食儘數撒下,歪著身子坐靠在闌乾上。

「這樣的日子不好嗎?旁人都對這兒放下戒備,任由咱們關起門過安寧日子。」

她來回踱步。

「您知不知道,大公主染上了天花。

「治好了倒還好說,若有個不測,那皇上不非得定您個罪呀!」

「彆怕彆怕。」

我寬慰她,隨即轉移話題,「繡桃,我想吃酸棗糕了。」

繡桃恨我不爭氣,猛地一跺腳,轉身去了小廚房。

我卻望著水池中的錦鯉爭食譏嘲一笑。

寧嬪因著宸貴妃,竟捨得對親生女兒下手。

為了給我定罪,不惜用上致命的天花,全然不顧大公主幼兒體弱。

如此心狠手辣,真是不配為人母。

這般想著,手撫上尚未隆起的小腹,靜心感受那裡一個生命的成長。

14

宸貴妃以為將我困住。

卻沒想到是我自己主動步入這局。

我早察覺到那項圈被眼生的小宮女動了手腳,卻依然將計就計。

為的就是從眾人視線中消失,安心養胎。

他們都以為,真相大白方能破局,可忘了秦家大軍還在邊疆奮戰。

時間一到,無論是否查明是我下手,趙景湛都要放我出去,複我皇後榮光。

三個月後,胎已坐穩。

這期間,邊疆頻頻傳來捷報。

聽聞軍中多了一名叫霍釗的軍師,料事如神,足智多謀。

協助秦大將軍屢打勝仗。

霍是嫡母的姓,釗是無往不勝的昭。

看來化名後的阿姐倚仗著前世記憶,以及聰明才智,護我秦家軍更上一層樓。

我將遠方傳來的書信貼到胸口。

阿姐,我已經感受到你戰鬥的鼓點,接下來,就等我隨之應和。

恰逢中秋佳節,群臣進諫。

懇請皇上不要寒了邊疆將士的心。

趙景湛隻得解了禁足,將我從冷宮中放出。

再見他時,他眼中對我的迷戀已儘數消散。

我毫不在意,亦不打算重新啟用秘香。

目的已達到,何苦再讓自己忍著惡心去邀寵呢?

所以在宴會上,我獨坐一側,備受冷落。

旁邊的趙景湛縱容宸貴妃與他同坐,向天下人展現他的偏愛與盛寵。

其他妃嬪看我像看一個笑話,尤其寧嬪臉上的譏諷之意更是明顯。

「皇後娘娘,你可要感謝隆恩浩蕩。

「若不是皇上開口,你這個害我孩兒的凶手可不會重獲自由。」

我看向她身側的大公主,天花已治癒,留下滿臉的痘坑麻子。

讓原本天真活潑的小姑娘生生變得訥口少言。

彆過眼,對上寧嬪的視線,挑了挑眉。

「恰逢寧嬪說起,臣妾剛好有事稟報。」

說著,我緩步走下高台,盛裝璀璨,裙擺逶迤。

我微微一行禮,高聲道:

「臣妾懷腹中皇嗣已滿四個月。

「大公主生辰之時,我已懷孕月餘,且問,我若知道那項圈有天花膿液,又怎會冒險親手給大公主戴上呢?

「望皇上再次重審徹查。」

我抬起頭,迎上趙景湛眸中的愕然,笑眼彎彎。

「皇上,這個中秋賀禮您可還喜歡?」

15

不管趙景湛喜不喜歡,他都要表現對中宮嫡出的重視。

賞賜與恩寵再次重演。

麵對此番現狀,當日天花膿液一事,亦是火速有了結論。

查明確實與我無關。

宸貴妃宮中砸碎的珍品古玩無數,宮人一批批地清掃出來,又一批批地運進去。

趙景湛下了朝趕緊前去安撫。

繡桃學得有模有樣。

「愛妃,我怎會知道她能懷上身孕?定是她使了什麼手段。

「你放心,太子之位必是屬於我們的孩兒。

「嫡長子又如何?我會讓她生不下來。有我在,你放心。」

繡桃扮完趙景湛的陰狠,又演起了宸貴妃的楚楚可憐。

「我知道皇上對我的心,若非她蓄意勾引,您定不會如此。

「還望皇上牢記今日所言,為咱們的孩兒掃清障礙。

「也希望妾身能早日和皇上一生一世一雙人,如年少時希冀的一般,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表演完畢,繡桃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癟癟嘴,坐至下首給我輕捏雙腿。

「娘娘,當初您非要頂替大小姐入宮,我還以為您是貪慕榮華富貴。

「卻沒想到,是替大小姐蹚了這龍潭虎穴。

「您纔是名正言順從正宮門抬進來的皇後,皇上他怎麼能這樣對您!」

我掃視滿屋賞賜的珍寶,額間十二尾鳳凰銜珠輕晃,微微一笑。

「有這皇後的位分就夠了。」

就夠我做很多事了。

16

皇上日日送來補品。

我早已聞出味道不對,次次偷著倒了。

同時裝作身體越發虛弱的樣子,免了妃嬪們請安。

可沒過多久便是重陽節,後宮眾人要隨皇上登高祈福。

我麵敷厚厚白粉,唇塗濃豔胭脂。

被婢女扶著一步一喘地來到了宮門會合的地方。

宸貴妃眯起眼端詳了一番。

「皇後娘娘若是身體不適,可回宮中歇息,皇上也定會準予。」

我正拿絲帕擦拭額角,聞言逞強道:

「本皇後身體甚佳,不勞宸貴妃費心。」

說完,又擦拭新沁出的層層虛汗。

在我低下頭的時候,宸貴妃與趙景湛隱晦對視一眼,雙雙含笑。

但還未等出發,一封急報攔在了眾人麵前。

趙景湛一目十行,臉色越來越難看。

「好,好得很!」

說著,轉身便將奏摺朝我扔來。

邊角堅硬,剛好磕到我的額角。

我顧不上管那股鈍痛,以及散落的幾縷發絲,連忙跪下請罪。

眼角餘光捕捉到來稟之人正是曾與我險些定下婚事的陳文俊,心下頓時起了萬分提防。

「秦將軍辦事不力,竟讓疫情蔓延進了軍中!害得將士染病大半!

「眼下正是與結匈國戰役的關鍵時刻,出瞭如此疏漏,該當何罪!」

皇上大怒。

竟是因為此事,我心下穩了穩。

宸貴妃的視線飄向我,一絲得意悄然流露而出。

「皇上彆生氣,秦家自以為出了位皇後,便可高枕無憂,竟在家國之事疏忽大意,定要狠狠問責。

「眼下秦將軍實在不宜再帶軍,不若您先和朝臣商議,趕緊更換將領。」

趙景湛沉思片刻,點點頭:「愛妃說得對。」

宸貴妃備受鼓舞,緊跟著接話。

「臣妾聽聞秦將軍身旁的陳副將智勇雙全,空有一身才能,卻隻能屈居人下,要不這次給他個機會?」

男人讚賞地看著她。

「也可,從京中再派人過去尚且來不及,不如讓陳副將直接頂上。」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直候在一旁的陳文俊連忙俯身。

「臣替家父領旨謝恩!」

17

事已定下,登高照舊。

趙景湛漠然掃視我一眼,憤憤冷哼:「皇後無德,跪在此處祈福再合適不過。」

一眾妃嬪宮人緊跟著離去。

卻留下了一個男人。

正是剛剛領旨的陳文俊。

此時的他直起身子,圍著我繞了一圈後站定,眼神戲謔。

「沛兒,好久不見啊。」

繡桃連忙擋住他的視線,高聲嗬斥:「大膽!敢對皇後娘娘大不敬!」

男人語氣失落,暗含深情。

「皇後娘娘?與我相許終身的姑娘竟為了這個名號,把我狠狠拋棄,沒有半點解釋。」

還有臉來譴責我?

「狠狠拋棄?」我輕笑一聲,笑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陳公子認不認得一名叫顏霜兒的姑娘?亦知不知曉她腹中是誰的孩兒?」

「顏霜兒……不!沛兒你怎麼知道?」

陳文俊有些慌張,似是沒料到本想斥責我背信棄義,可這一巴掌卻反甩到他臉上。

「你,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不妨讓朕也聽聽。」

威嚴冷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竟是去而複返的趙景湛。

18

「皇後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似笑非笑掃了一眼趙景湛身後的宸貴妃與寧嬪。

原來陳文俊出現的作用,是在這裡。

一環扣一環,半點生路不給。

「臣妾要說,這個登徒子行為不端,企圖玷汙本宮。」

剛說完,就聽見一聲譏諷的輕笑。

「什麼玷汙,嬪妾看到的可是郎情妾意,恩愛情重啊。

「皇上,您說是不是?

「哦對了,聽聞皇後娘娘待字閨中的時候,就已與陳家二郎交往過密。」

宸貴妃句句拱火,趙景湛眼中慍色漸濃。

還未等皇上開口,她又緊接著訝然驚呼。

「哎呀呀!那這皇後娘娘腹中的胎兒怕不是……」說著,眼神輕瞟向跪著垂首的陳文俊,言下之意很明顯。

眼看陳文俊沉默不語,我心思百轉。

事關皇嗣血統,那可是砍頭的重罪,他現下坦然無懼,隻能說明他的盟友宸貴妃會讓他安然脫身。

想把我拉入泥淖?

那我偏要踩著你清白上岸。而你,臟泥纏身,掙紮不得。

思及此,我綻出一個笑意。

笑得麵前三人神色莫辨,趙景湛更是眉頭緊皺。

「皇後,你笑什麼?」

我答非所問:「皇上,穢亂後宮,該當何罪?」

趙景湛目光沉沉,氣勢逼人,並未開口。

反倒是宸貴妃神色得意,替他回答:「其罪當誅!」

我笑意收回,微眯雙眼。

「臣妾剛剛是笑,原來在宸貴妃心中,皇上您連一個庸夫俗子都不如。

「皇上龍章鳳姿,臣妾在閨中便傾心神往,而後好不容易來到皇上身邊侍奉左右,又怎會與這等濁骨凡胎有所鉤葛?」

男人就喜歡聽奉承之言,眼看趙景湛眉目有了舒展的跡象,我話頭一轉。

「不過——

「陳文俊確實與後妃有染。」

19

我字字擲地有聲。

「但與他有染的並不是臣妾,而是寧嬪。」

說著,我指向隱在宸貴妃身後的女人。

「皇上您應該知道,寧嬪閨名顏雪薇。

「那登徒子身上所佩的香囊,落腳不正是一個『顏』字?所繡花樣不正是一叢白色薔薇?」

陳文俊沒想到事態轉眼翻盤,豆大汗珠滴落,連忙磕頭求恕罪。

「皇上,這一切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臣的未婚妻也姓『顏』,並不是指寧嬪娘娘。關於薔薇花樣,純屬巧合。」

寧嬪甩給我個狠戾冰涼的眼神,宛若毒蛇吐信。

也緊跟著跪下:「皇上,嬪妾不能平白被汙了清白,望皇上明察。」

我看向正目光如炬審視著這二人的趙景湛,輕飄飄添了一句。

「哦?這麼巧啊?」

我臨入宮前,便讓阿姐派人去查陳家為何會和宸貴妃一派達成同盟。

前段時間,結果出來,發現陳文俊前世鐘愛的表妹並非真「表妹」,隻是給我的托詞。

那女子實際上是寧嬪家中的旁支庶女。

宸貴妃早就算計著扳倒秦家,把目光放到了陳副將身上。

但陳副將跟隨父親征戰邊疆,她便用美人計策反了陳副將留在京中的二兒子陳文俊。

恰好陳副將早有取而代之之心,兩方一拍即合。

一張害我全族的大網就此展開。

寧嬪此時不得不咬牙切齒地解釋。

「陳家二郎的未婚妻正是嬪妾族妹,所以恰好同姓。」

我滿意一笑,時機到了。

「那寧嬪既知道陳文俊已與你族妹定了終身,怎又來汙衊本宮?到底有何險惡居心!」

我扭過身子,直視趙景湛,「皇上!請嚴查!」

適才反應過來的宸貴妃慌慌張張求情。

「皇上,皇上!這一切應該都是誤會!」

趙景湛神色莫測,剛想開口,就聽到太監的高呼由遠及近。

「皇上!喜報!喜報!」

20

趙景湛看完,仰天大笑。

「好!好好!此計甚妙!天佑我大朝國!」

其餘三人見龍顏大悅,神色一鬆,以為能逃過此劫。

卻沒想到皇上下一句話就讓他們的心如墜地獄。

趙景湛親昵地將我攙扶起來:「小人挑撥,害梓童受苦了。

「秦家世代忠良,身為秦家女兒,定不會做出下作之事。」

宸貴妃驚疑不定地發問:「皇上?」

男人言笑晏晏,與剛剛的聲色俱厲截然相反,耐心解釋道:

「我軍大勝!疫情是秦將軍對外傳揚出的假象,引得敵方上鉤突襲,卻遭到了我方埋伏。

「目前結匈方全軍覆沒,已遞交了降書,聲稱百年內不再侵犯我國!

「哈哈哈!秦將軍真是好計謀啊!」

前世戰役結束並沒有這麼快,也沒有這麼順利。

因為那時,真的有疫情蔓延至軍中,損失了不少良將精兵。

我當時倚仗所掌握的醫術,研製解藥,可惜待到成方之時,已為時晚矣。

這一世,我在離家前,就把藥方留給了阿姐。

正好提前派上用場,拯救了軍隊和邊疆百姓數萬條性命。

亦將敵軍一舉拿下。

看著其餘三人皮笑肉不笑,附和道喜。

我卻失魂落魄地低下頭,眼眶醞釀出幾分濕潤,聲音縹緲。

「父兄大捷,本該大喜,可是——

「臣妾委屈。」

我這一句話,讓趙景湛當場下旨。

寧嬪意圖汙衊皇後清白,褫奪封號,降為答應,禁足宮中無詔不得出。

宸貴妃見風是雨,人雲亦雲,處以罰俸半年。

說到如何處置陳文俊之時,原本沉默的宸貴妃突然開口替他求情。

「他的父親是軍中副將,剛建了軍功,此時處置,怕是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我明白,她這是留著陳文俊還有用。

恰好的是,他對我也還有用,目前不宜打草驚蛇。

所以當皇上最終決定免去他五品武將的官職,我也未再開口要求嚴懲。

臨走前,伏跪請罪的寧嬪陰惻惻地留下最後一句話。

「嬪妾任憑處置,但也真心實意想跟皇後娘娘道聲賀,父兄戰功赫赫,腹中又懷有龍胎,可真是好福氣啊。」

「福氣」二字被她咬得很重。

趙景湛驟然在那一刻變了臉色。

21

大軍班師回朝。

邊疆二十萬大軍,皇上允了父兄帶一千人進京。

慶功宴上,珍饈美酒,歌舞昇平。

我看著跨越生死,又得以重逢的父親和兄長,禁不住淚盈滿眶。

男裝扮相的阿姐見此,眼神給予安撫,我連忙垂眸掩住淚意。

可我再一抬眼,卻發現場麵有些不對勁。

趙景湛眯著眼含笑望向阿姐。

「這就是霍軍師?此戰大勝,幸甚有你。

「不知可否上前,與朕共飲啊?」

阿姐麵色不變,迤迤然上前行了一禮,將杯中酒一口乾下。

趙景湛亦是一飲而儘,可那雙眼卻片刻未從阿姐身上離開。

我循著看去,他目光所至,正是阿姐穿了孔洞的秀白耳垂。

他看出來了,他想做什麼?

不,無論他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允許。

因為,他也沒機會去做了。

我深呼吸,攥緊拳頭壓下顫抖。

親自斟了一杯酒,微微一晃,遞與身旁的皇上。

「皇上,臣妾也想與您喝一杯。」

秦家軍麵前,趙景湛很樂意與我扮演帝後情深。

他不捨地將眼神從阿姐身上收回,接過酒盞,柔情似水道:

「梓童之請,朕豈能不予。」

酒盞離他的薄唇寸寸逼近,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剛剛倒酒時,我將藏匿於甲縫中的小藥粒磕倒其中。

那藥粒遇水即溶,無色無味,飲下後並不同尋常毒藥般發作。

但若遇上體內早已埋下的暗毒,隻要情緒一激動,定會立刻引發心梗。

而趙景湛體內之毒,正是當初我用來迷情的秘香。

那秘香不僅可以致人動情,更是會無聲無息地將暗毒埋伏體內。

接下來,就等兩者在趙景湛的血脈中結合。

可就在酒液即將入口之時,台下有人高呼。

「臣有要事稟報!

「臣要檢舉秦將軍通敵賣國!叛國欺君!」

22

眼看趙景湛將酒盞放下,我恨恨地望向殿中的陳副將。

就差一點。

趙景湛神情凝重,允了他呈上證據慢慢道來。

可若細看,他的眼中分明有掩不住的笑意與激動。

前世也是如此。

陳副將大義凜然,從容不迫地指明我秦家的罪證。

秦將軍出賣城防圖給結匈國,換取大筆金銀存至府內。

並呈上從結匈軍中搜查出的我國城防圖。

但現在,父親得阿姐相助,早已做好萬全準備。

他哈哈一笑。

笑得陳副將有些發慌。

「老陳,你跟我多年,行事竟如此不仔細了?你沒發現那城防圖是假的嗎?

「誘敵之舉,你也當真?」

說著,父親起身行禮。

「皇上,我府上確實曾存有大筆金銀。

「不過那些金銀是家中變賣家產得來,然後購成糧草運至軍中。

「臣想問,前線戰事吃緊,朝中糧草卻遲遲不來,是何原因?」

趙景湛被問住,麵色不善,隻從牙縫裡蹦出一個字。

「查!」

很快,去秦府搜檢的官員趕來回稟,證實父親所言不假。

可皇上依舊緊繃著臉。

阿姐起身敬酒:「皇上,君臣誤會一場,不若杯酒間將此事揭過?」

趙景湛隻得氣悶地將酒一飲而儘。

見此,我嘴角綻出一絲笑意,但又很快隱沒。

我緩步來到殿中,迎著眾人疑惑的目光,捂著大肚子跪下。

「臣妾也有要事稟報!

「臣妾要檢舉宸貴妃一族勾結陳副將,陷害朝臣!」

23

趙景湛當即將酒杯一摔。

「皇後!你在瞎說什麼?」

我示意繡桃將罪證呈上,正是陳家與宸貴妃密謀的書信。

陳副將回京後,我便吩咐繡桃偷偷潛出宮,去我記憶中密信藏匿的地方翻查。

果然封封件件如前世一致。

「宸貴妃串通族中外臣,勾結陳副將,陷害秦家軍。

「還命陳副將偷偷將邊疆的天花膿液送回京中,塗至我送大公主的項圈上,陷害臣妾,謀害皇嗣。

「如此不忠不義,望皇上嚴懲!」

趙景湛氣急。

「你,你——」

可還未等說什麼,便捂著心口,仰頭昏厥。

我當即站起來大喊。

「不好了!皇上被宸貴妃氣暈了,趕緊把宸貴妃和她的族人給控製起來!」

皇上送入寢殿,得太醫緊急救援。

宸貴妃一派的朝臣要求見皇上,可統統被秦家軍喬裝成的禦林軍攔在宮外。

當初皇上隻允父親帶千名精兵歸來,但在阿姐的安排下,已有數萬將士分批潛入京中。

目前,皇宮已落入秦家軍之手。

趙景湛在我眼皮底下醒來。

此時的他已動彈不得,唯餘五官尚能活動。

他意識到現狀,目眥欲裂,滿臉猙獰。

雙眼充斥著滔天的憤怒與仇恨,想要將我撕碎。

「是你!原來你早就存了謀反之心。」

我輕笑一聲:「敢問皇上,若秦家軍沒有此舉,你就沒想過要滅了秦家軍?」

似是被我說中,趙景湛陰鷙一笑。

「那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若君不再是君呢?」我歪歪頭,輕撫已然顯懷的孕肚。

趙景湛順著我的動作望去,霎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休想!我是不會下傳位詔書的!」

「下不下地又有什麼關係,嫡長子繼承大統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兒嗎?」

他絕望大喊:「你就不怕這孩子生不下來?或者生下來是個女孩?」

我表示很疑惑。

「可世人皆知皇後懷有皇嗣,不日將誕下龍子,真相是否這樣,重要嗎?」

說完,我揉了揉耳朵。

「皇上,你的話太多了,這可不符合你的帝王之姿。」

繡桃從我身後冒出來,往他嘴裡灌了一碗啞藥。

裡麵還貼心地放了多多的黃連。

先前你給我灌藥,現在也讓你嘗嘗被灌藥的滋味。

24

帝王袞服,
天子冠冕。

我給趙景湛穿戴整齊,
上朝宣旨。

宸貴妃與陳副將勾結串通,
汙衊朝臣,陷害忠良,罪當株連九族,
以儆效尤。

眾臣關心龍體,
就有禦史開口詢問:「為何皇上不言?」

我裝模作樣地用絲帕拭了拭眼角。

「皇上氣急攻心,
開口耗費龍體心力,隻能由本宮代勞。」

眾人看向上首的趙景湛,
見他激動地想要說話,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模樣像是讚同我的話,
又像是對宸貴妃一族的譴責。

有臣子麵露疑色,執笏站出。

還未來得及開口,
身穿盔甲的兄長便扭身發問:「可是還有什麼問題?」

行動間,
鏗鏘作響。

那臣子嚥了咽口水,
搖搖頭,
又回到了原位。

這是趙景湛最後一次示於人前。

第二日,舉國便敲響了聖上駕崩的喪鐘。

世人皆說,宸貴妃禍國殃民,
不僅陷害護國大將軍,
還活生生氣死了皇上。

一代妖妃,實該千刀萬剮。

可我在葬儀過後,
卻悄悄去了宮中一處冷僻的宮殿。

世人口中的妖妃並沒有被千刀萬剮,而是正跟她的夫君長相廝守。

隻見她的所愛之人癱在床上,
任她拳腳相加,不還手,不斥罵。

這般「恩愛情深」的場麵。

這還真應了她當時希冀的那樣,兩人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25

我剛欲轉身離開,卻看到了依舊女扮男裝的阿姐。

我笑著行禮:「拜見霍丞相。」

阿姐無奈搖搖頭:「少來。」

說完,
與我一同透過門縫,
靜靜地望向那對前世傷她至深的狗男女。

像是望向那些悲涼沉痛的幽幽往事。

良久,阿姐微啞著開口:「為何不殺了他們?」

「我覺得這樣對他們來說,更是折磨。況且,
孩兒即將出生,
我也不想手上染血。」

阿姐轉身,
手心輕輕地撫向我的肚子。

粲然一笑。

「是呢,
小侄兒即將出生,新的時代就要來臨。

「一切都過去了,真好。」

26

元興三十二年。

皇後娘娘登基稱帝,改年號為永熙。

霍丞相與秦將軍一同輔政監國。

永熙十八年,皇太女即位。

永熙二十二年,
霍丞相辭官,
歸隱山林。

秦將軍攜夫人再次奔赴邊疆,與長子一同駐守護國。

與此同時,
京中一無名巷中新開了個普濟坊。

不僅收留孤兒、孤寡老人、孀婦。

還分文不取地教稚童讀書,
教女子技藝。

有人說是京中貴人出資建設,亦有人稱是富人以此祈福積德。

眾說紛紜,但唯有一點可以肯定。

坊主是位人美心善的婦人,眉眼慈悲,
宛若菩薩。

身邊偶會出現一個麵戴輕紗的貴婦,幫著一同做事,聲聲喚著「阿姐」。

備案號:YXXBN7GL3yAEJ4I4AJmrDFNL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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