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偏不照溝渠-西瓜橙 第1章
-
我生來便是大晉最尊貴的世家貴女,我的母親是長公主,父親是當朝太傅。
我與新科狀元陸簡的婚事,是父親親自為我挑選的,他說陸簡有經天緯地之才,堪為良配。
為了他的仕途,我謝家動用了無數人脈,鋪就了一條青雲路。
三年,他從一個小小翰林編修,坐到了六部侍郎的位置。
大婚之日近在眼前,他卻在一次家宴上,當著我父母的麵,請求暫緩婚期。
我父親微怒:“為何?”
陸簡長跪於地,聲淚俱下:“非學生不願,實乃啟蒙恩師臨終托孤,將其獨女托付於我。我若不娶,她便隻能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我已答應恩師,必將娶她為妻,給她一生榮光。”
滿堂寂靜,我母親氣得發抖。
我卻笑了,放下筷子,輕聲問他:“所以,陸侍郎的意思,是要為了一個孤女,放棄我謝家這棵大樹?”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充滿了算計與深情:“不,我與你的婚約不變。隻是她身世可憐,需得正妻之位鎮住旁人風言風語。你下嫁於我,是情分,她下嫁於我,是道義。委屈你……先以貴妾之禮入府,待日後我官居一品,再將你扶正。”
我端起麵前的酒杯,潑在了他那張自以為是的臉上。
他大概忘了,我謝家的女兒,從來隻有“娶”的,冇有“嫁”的,更冇有給人做妾的。
1
冰冷的酒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他深青色的官服上,暈開一團深色的狼狽。
陸簡愣住了,似乎冇料到我敢如此。
我父親的臉色已經不是微怒,而是震怒。
“混賬東西!”他一拍桌子,滿桌的珍饈都跟著一顫,“陸簡,我謝家哪裡對不住你?!”
我母親扶著胸口,指著陸簡,氣得說不出話。
陸簡抹了把臉,眼中的深情與算計褪去,隻剩下被冒犯的陰鷙。
但他跪得更直了。
“太傅息怒,長公主息怒。學生對阿嫵之心,天地可鑒。”
他叫著我的小字,目光卻不敢再看我,而是轉向我父親。
“學生知此舉妄為,但恩師於我,有再造之恩。如今恩師臨終所托,學生若不應,便是無情無義之徒,將來該如何立於朝堂?”
他話說得漂亮,把自己放在了道德的製高點上。
好一個無情無義。
我冷笑一聲,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陸侍郎這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
“想踩著我謝家的臉,給自己掙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順便把糟糠之妻迎進門,還要我謝家嫡女給你做妾,全了你的左擁右抱。”
“陸簡,你配嗎?”
我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陸簡的臉色由青轉白,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轉向我父親,福了福身。
“父親,女兒與陸簡,婚約作罷。”
父親看著我,眼中的怒火漸漸平息,轉為心疼。
他點了點頭,聲音沉重:“好。”
然後他看向陸簡,目光冷得像臘月的冰。
“滾出去。”
“從今日起,我謝家與你陸簡,恩斷義絕。我倒要看看,離了我謝家,你的青雲路要怎麼走。”
陸簡渾身一震,猛地抬頭,滿眼的不敢置信。
他大概以為,我謝家為了顏麵,最多是斥責他幾句,最終還是會捏著鼻子認下這樁醜事。
畢竟婚事早已昭告天下,這個時候悔婚,丟的是我謝家的臉。
可惜,他算錯了。
我謝家的臉麵,從來不是靠忍氣吞聲換來的。
下人很快進來,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失魂落魄的陸簡拖了出去。
滿室的狼藉裡,母親走過來抱住我,眼淚掉了下來。
“我的阿嫵,委屈你了。”
我搖搖頭,替她拭去眼淚。
“不委屈,娘。”
“及時看清了是個什麼貨色,是女兒的幸運。”
2
與陸簡退婚的訊息,第二日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我謝家並未遮掩,父親直接上本,言明陸簡“德行有虧,不堪為配”,請陛下解除婚約。
陛下不知其中具體緣由,隻怕我是意氣用事,將來還會後悔,所以隻回了一句,“婚事暫緩,容後再議。”
滿朝眾人得知此訊息,瞬間對陸簡避之不及。
一時間,陸簡從人人豔羨的新貴,成了整個上京的笑柄。
他算是被我謝家“退貨”了。
我以為他會就此消停,但他顯然低估了自己的臉皮厚度。
三日後,我在京中最有名的玲瓏閣挑選首飾,他竟然找了過來。
彼時我正拿起一支鳳凰步搖,鏡中的我雲鬢高聳,容色照人。
陸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刻意的憔悴。
“阿嫵,你又何必如此決絕。”
我連頭都冇回,繼續端詳著那支步搖。
掌櫃的很有眼色,立刻就要上前趕人。
我抬手製止了。
“讓他說。”
陸簡走上前來,與我隔著一張長案。
他換了一身素淨的白衣,形容憔悴,眼下帶著青黑,像是幾日未曾好眠。
裝得人模狗樣的。
“阿嫵,我知道你心中有氣。但拂衣她……她真的無依無靠,若無我,她活不下去。”
他口中的“拂衣”,想必就是那位恩師之女,柳拂衣。
“她活不下去,與我何乾?”我放下步搖,終於正眼看他,“陸侍郎,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可憐她,然後成全你們?”
“不,”他急切地搖頭,“我從未想過放棄你。阿嫵,我們三年的情分,難道都是假的嗎?你再給我一次機會,等我,等我站穩腳跟……”
“站穩腳跟然後呢?”我打斷他,“把我扶正,讓我感激涕零?”
陸簡的臉色一僵。
我笑了。
“陸簡,你來之前,是不是忘了打聽一下,我謝家給你鋪的路,現在怎麼樣了?”
他瞳孔一縮。
我慢悠悠地開口:“吏部的王尚書,今日是不是稱病冇去上朝?戶部的張侍郎,是不是把你遞上去的條陳給駁了?還有都察院的李禦史,我聽說他正在寫參你的摺子,罪名是……欺君罔上。”
欺的是君,罔的卻是我謝家。
陸簡的臉色一寸寸變得慘白。
他引以為傲的官位,那些看似穩固的人脈,都是我謝家給予的。
謝家能給他,自然也能收回來。
“你……你們……”他指著我,手指都在發抖,“你們怎能如此!”
“為何不能?”我挑眉反問,“當初你借我謝家之力平步青雲時,怎麼不說我們不該如此?陸簡,得了好處就翻臉不認人,這世上可冇這麼便宜的買賣。”
說完,我不再看他,對掌櫃道:“這支鳳凰步搖,包起來。”
“是,郡主。”掌櫃的躬身應道。
我轉身欲走,陸簡卻忽然衝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阿嫵!”他雙目赤紅,狀若瘋狂,“你不能這麼對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
“放手。”我的聲音冷了下來。
太傅府的護衛立刻圍了上來。
“陸簡,你我尚未成婚,哪來的一日夫妻?”我厭惡地想甩開他的手,“再者,就算有,你如今這副嘴臉,也隻讓我覺得噁心。”
他卻抓得更緊了,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腕骨。
“是你逼我的!謝景瑤,是你逼我的!”他嘶吼著,神情扭曲,“我本想給你留幾分體麵,是你自己不要!”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柔弱的女聲。
“陸郎……”
一個身穿孝服,麵容清秀,神情淒楚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看到我們拉扯的姿態,眼圈一紅,淚水便滾落下來。
“郡主……求求您,放過陸郎吧。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苟活於世,拖累了陸郎……”
她說著,便要對我跪下。
好一朵迎風流淚的小白蓮。
3
我看著柳拂衣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這是演給誰看呢?
演給我,還是演給這滿堂看客?
“我逼你?”我甩開陸簡的手,轉向柳拂衣,冷冷地開口,“這位姑娘,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逼他了?”
柳拂衣被我問得一噎,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郡主……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步步緊逼,“你一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讓我放過他。怎麼,他是被我屈打成招了,還是被我嚴刑逼供了?”
周圍的客人已經圍成了一圈,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柳拂衣的臉白了又紅,求助似的看向陸簡。
陸簡回過神來,立刻將她護在身後,對我怒目而視。
“謝景瑤!你不要太過分!拂衣她隻是心善,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過分?”我氣笑了,“陸簡,到底是誰過分?你在我家家宴上,讓我給你心上人騰位置的時候,怎麼不說自己過分?現在倒有臉來指責我了?”
“你胡說!”陸簡急了,“我何時說過她是心上人?我對她隻有道義!”
“哦?隻有道義?”我環顧四周,揚聲道,“各位都聽見了,陸侍郎說了,他對這位柳姑娘,隻有道義,冇有私情。”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我頓了頓,滿意地看到陸簡和柳拂衣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陸侍郎既然心疼柳姑娘孤苦無依,我謝家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如這樣,我做主,替柳姑娘尋一門好親事,再以我謝家的名義,為她備一份厚厚的嫁妝,保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如何?”
“如此一來,陸侍郎的‘道義’全了,柳姑娘也有了歸宿。陸侍郎便可毫無負擔地,與我完婚。”
我笑吟吟地看著他:“陸侍郎,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陸簡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就等於當眾承認了他對柳拂衣有私情,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要是敢說一個“好”字,他心心念唸的白月光,就要被我嫁給彆人了。
他身後的柳拂衣,更是麵白如紙,搖搖欲墜。
周圍的看客們發出一陣壓抑的鬨笑聲。
這簡直就是把陸簡架在火上烤。
“怎麼?陸侍郎不願?”我故作不解地問,“難道你覺得我謝家給你恩師的女兒找的夫婿,還比不上你這個被罷官免職,聲名狼藉的前途無光之人?”
“我……”陸簡被我堵得啞口無言,額上青筋暴起。
柳拂衣在他身後,死死地咬著嘴唇,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楚楚可憐,而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一般。
我就是要讓他們難堪。
讓他們知道,想算計我謝家,就要有被反噬的準備。
僵持間,玲瓏閣的掌櫃終於得了我的眼色,上前一步,對陸簡和柳拂衣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位,小店還要做生意,若二位不是來買東西的,還請離開吧。”
陸簡鐵青著臉,最後怨毒地看了我一眼,拉著柳拂衣,在一片竊笑聲中,狼狽地擠出了人群。
那一天,整個上京都在傳,我謝家郡主如何伶牙俐齒,將忘恩負義的陸侍郎和他的白蓮花恩師之女,駁斥得體無完膚。
而我,拿著新買的鳳凰步搖,心情甚好。
4
陸簡和他那位柳拂衣,消停了幾天。
我知道,他們不會就此罷休的。
一個野心勃勃,一個滿腹心機,湊在一起,隻會想著如何翻盤。
果然,冇過多久,京中便開始流傳起一些風言風語。
說我謝家勢大,仗勢欺人,拆散了陸簡和柳拂衣這對苦命鴛鴦。
說陸簡重情重義,為了報恩不惜放棄大好前程,是真君子。
說我善妒跋扈,容不下一個孤女,心胸狹隘。
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至編排出陸簡與柳拂衣青梅竹馬,情深意重,是我橫刀奪愛,逼得陸簡不得不與我定親。
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我聽著侍女的彙報,隻覺得可笑。
這是開始走輿論路線了。
想把水攪渾,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博取同情。
母親氣得不行,要讓父親去把那些嚼舌根的人都抓起來。
我攔住了她。
“娘,你現在去抓,正中他們下懷。他們巴不得我們反應激烈,好坐實我們‘仗勢欺人’的名聲。”
“那怎麼辦?就任由他們這麼汙衊你?”母親急道。
“嘴長在彆人身上,我們堵不住的。”我安撫她,“他們想唱戲,我們便搭個台子,讓他們唱得更響些就是了。”
母親不解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冇再多說。
幾日後,是皇後的千秋節。
宮中設宴,京中有品級的官員及其家眷,都要入宮賀壽。
我謝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宴會上,我穿著一身華貴的宮裝,坐在最靠前的位置,接受著眾人或豔羨,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
陸簡也來了。
他官職雖被一擼到底,但侍郎的品級還在,有資格參加宮宴。
他身邊,跟著的正是柳拂衣。
她今日未穿孝服,而是一身淡雅的鵝黃衣裙,愈發襯得她麵容清純,身姿楚楚。
她以陸簡義妹的身份,跟在他身邊。
兩人一入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們站在一起,男的俊朗,女的嬌弱,看起來確實像一對璧人。
不少人看我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宴會過半,歌舞昇平之時,陸簡忽然帶著柳拂衣,走到了大殿中央。
兩人齊齊跪下。
“陛下,皇後孃娘,臣有罪!”陸簡高聲道。
一瞬間,整個大殿的絲竹聲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們身上。
皇帝蹙眉:“陸愛卿,何罪之有?”
陸簡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悲愴:“臣……德不配位,更無顏為配謝家郡主,請陛下收回臣與郡主的婚約!”
他說完,又是一個響頭。
這一下,所有人都驚了。
之前隻是坊間傳聞退婚,即便我父親上本給了陛下,陛下也隻是說了婚事暫緩,但現在卻是陸簡親自在皇後壽宴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請求解除婚約。
這已經不是在打我謝家的臉了,這是把臉皮都給撕下來,扔在地上踩。
我父親的臉色瞬間沉得能滴出水來。
我握著酒杯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
皇帝的目光掃過我父親,又落在我身上,最後纔看向陸簡。
“為何?”
陸簡抬起頭,眼中含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柳拂衣,滿目痛惜與決絕。
“隻因臣……心中早有所屬,無法再娶郡主。若強行為之,隻會辜負郡主一生。臣願承擔所有罪責,隻求能還郡主自由,也還臣……一顆真心。”
他說得情真意切,彷彿一個為了真愛不惜一切的癡情種。
他身旁的柳拂衣,已是泣不成聲,柔弱的肩膀不停聳動。
大殿中一片寂靜,不少女眷看著他們,眼中已經流露出同情之色。
好一齣“為愛抗爭”的戲碼。
他這是要用輿論,用滿朝文武的眼睛,逼著我謝家,逼著皇室,成全他的“深情”。
他算準了,在這樣的場合下,我謝家為了名聲,為了皇家的顏麵,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皇帝沉默了。
他看向我父親,神色有些為難。
所有人都看向我,等著看我的反應。
是暴怒,是委屈,還是失態?
我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站了起來。
我走到他們麵前,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人。
然後,我笑了。
“陸侍郎,這齣戲,演得可真好。”
5
我的笑聲很輕,卻像一根針,刺破了殿中那層虛偽的悲情。
陸簡和柳拂衣皆是一愣。
陸簡大概冇想到,在這樣的絕境裡,我還能笑得出來。
“阿嫵……”他喃喃開口,眼中帶著慌亂。
“彆叫我的小字,我嫌臟。”我冷聲打斷他。
我轉向禦座上的皇帝,盈盈一拜。
“陛下,既然陸侍郎情非得已,阿嫵也不是那等強人所難之人。這樁婚事,不結也罷。”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連我父親都詫異地看向我。
陸簡的眼中閃過狂喜,但很快又被他掩飾下去,換上了一副愧疚的神情。
“多謝郡主成全……”
“我話還冇說完,你謝什麼?”我瞥了他一眼。
我再次麵向皇帝,朗聲道:“陛下,婚約可以解除,但我有一個條件。”
皇帝顯然也對我這番反應來了興趣:“哦?你且說來聽聽。”
“陸侍郎風骨高潔,為了所謂的‘道義’,不惜毀諾,捨棄前程,也要護著這位柳姑娘。此等‘深情厚誼’,著實令人‘感動’。”
我特意加重了“道義”和“深情厚誼”幾個字,殿中響起幾聲極低的嗤笑。
“既然如此,我們不如成全他們。但此事畢竟因柳姑娘而起,讓我謝家淪為京城笑柄。若就這麼輕飄飄地揭過去,我謝家的顏麵何存?我是皇家長公主的女兒,豈能任人如此作踐?”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長久以來身居高位養成的威儀。
殿中鴉雀無聲。
“所以,我請陛下下旨,徹查陸簡與其恩師一家的關係,徹查這位柳姑孃的身世來曆,以及所謂的‘臨終托孤’是否屬實。”
“若查明屬實,陸簡確實是為報恩,那我謝景瑤自認倒黴,不僅解除婚約,還會親自為柳姑娘備上嫁妝,風風光光送她嫁與陸簡為妻,成全他們的‘道義’!”
“可若是查出來……”
我頓了頓,目光如刀,直刺向跪在地上的兩個人。
“……此事乃是他們二人串通一氣,編造謊言,欺瞞君上,愚弄我謝家,敗壞我的名聲……”
“那就是欺君大罪,我要讓他們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一番話說完,擲地有聲。
陸簡和柳拂衣的臉,瞬間變的慘白。
他們以為我會被逼得隻能被動接受退婚的羞辱,卻冇料到,我會反將一軍,把事情鬨得更大,直接捅到“欺君”的高度。
查?
他們怎麼敢讓皇帝去查?
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他們編出來的一場戲!
柳拂衣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抬頭看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實的恐懼。
陸簡強作鎮定,磕頭道:“陛下!臣與拂衣,絕無半句虛言!郡主如此,是以勢壓人,不給我們活路!”
“是不是以勢壓人,查一查不就知道了?”我寸步不讓,“陸侍郎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光明磊落嗎?怎麼,連接受調查的勇氣都冇有?還是說,你心虛了?”
皇帝坐在龍椅上,靜靜地看著這場鬨劇。
他久經朝堂,什麼醃臢事冇見過。
陸簡這點小把戲,他豈會看不穿?
之前為難,不過是顧及我謝家的麵子。
如今我親自把梯子遞了過去,他自然樂得順坡下驢。
“準了。”皇帝金口玉言,一錘定音,“此事,就交由大理寺和宗人府會同徹查。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陸簡,柳氏,在事情查清之前,你們二人,便暫住大理寺天牢吧。”
皇帝的聲音冷冰冰的。
柳拂衣聽到“天牢”二字,兩眼一翻,當場就暈了過去。
陸簡也徹底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看我的眼神,已經從看好戲,變成了敬畏。
誰也冇想到,這位嬌養在深宮高府的郡主,手段竟如此淩厲。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雷霆萬鈞,直擊要害。
6
從宮裡出來,坐上回府的馬車,母親才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拉著我的手,又是心疼又是後怕。
“阿嫵,你剛纔……可嚇死娘了。萬一他們說的是真的,那你豈不是……”
“娘,他們要是真的,就不會用這種手段了。”我靠在母親肩上,聲音有些疲憊。
一場宮宴,看似風光,實則耗儘心力。
“真正坦蕩的人,會私下求見父親,陳明一切,求我謝家諒解。而不是像他這樣,把事情鬨大,試圖用輿論綁架我們。”
他越是如此,越證明他心裡有鬼。
父親在一旁,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們阿嫵,長大了。”他的聲音裡帶著欣慰,也帶著不易察覺的歉意,“是爹識人不明,給你挑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不怪爹,”我搖搖頭,“知人知麵不知心。再說,若非如此,女兒還不知道,自己也能有這份果決。”
經此一事,我與陸簡之間,再無半點轉圜的餘地。
不是他休我,而是我,要讓他死。
大理寺和宗人府的動作很快。
畢竟是皇帝親自下令,又有我父親在背後盯著。
陸簡的老家,他那位所謂的“啟蒙恩師”,都被查了個底朝天。
一開始,事情並不順利。
陸簡做得非常乾淨,他口中的恩師“陳老先生”,確實存在,也確實已經過世。鄰裡都說,陳老先生生前對少年陸簡頗為照拂,兩人關係情同父子。
而柳拂衣,也確實是陳老先生晚年收養的義女。
一切似乎都對得上。
京中的風向,又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甚至有人說,我太過狠毒,竟將有情有義之人逼入天牢。
陸簡在大理寺,也一口咬定,自己所為皆是報恩,絕無私情。
柳拂衣則終日以淚洗麵,說是我嫉妒她得了陸簡的青眼,才羅織罪名陷害。
那幾天,太傅府門前,甚至有自詡正義的讀書人靜坐,請求父親“高抬貴手”。
母親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我卻比任何時候都平靜。
我告訴父親:“爹,再往下查。查那個陳老先生的死因,查柳拂衣被收養前的身世。”
一個靠著義女“臨終托孤”來拿捏弟子的“恩師”,會是個什麼好人?
一個用自己身世來做武器的“孤女”,又會真的那麼清白?
果然,不出十日,真相的冰山一角,終於被撬開。
陳老先生並非“病故”,而是“醉酒失足,落水而亡”。
在他死前,曾與人發生過劇烈爭吵,而爭吵的對象,就是陸簡。
更重要的是,有人看到,陳老先生落水時,陸簡就在不遠處。
他冇有呼救,而是冷眼旁觀,直到人徹底沉下去,才匆匆離開。
這個訊息,猶如一顆驚雷,在平靜的湖麵炸開。
7
這個關鍵的目擊證人,是陳老先生的一個遠房侄子。
他早年受過陳老先生的恩惠,卻因嗜賭,被陳老先生趕出家門,一直懷恨在心。
陳老先生死後,他曾想找陸簡要一筆封口費,卻被陸簡輕蔑地打發了。
我謝家的人找到他時,他正被人追債,走投無路。
我們給了他一大筆錢,並承諾保他下半生無憂。
於是,他將自己所見,一五一十地寫在了狀紙上。
當這份帶著血手印的狀紙被呈上禦前時,陸簡的心理防線,終於崩潰了。
他不再喊冤,不再辯解,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癱軟在天牢的稻草堆上。
而另一邊的柳拂衣,在得知陳老先生的死因可能另有蹊蹺後,也慌了。
她哭著喊著要見陸簡,嘴裡不停地唸叨著:“不是我,不關我的事……”
我父親親自去了趟天牢。
回來後,他隻對我說了一句話。
“阿嫵,那不是個讀書人,是個畜生。”
原來,真相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加肮臟。
柳拂衣,根本不是什麼陳老先生的義女。
她就是陸簡的老鄉,兩人早就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陸簡考上狀元後,一心想攀附權貴,便暫時將她拋在腦後。
而那位陳老先生,也根本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他無意中撞破了陸簡和柳拂衣的私情,又知曉陸簡即將與我謝家結親,便以此為要挾,逼迫陸簡。
他不僅要錢,還要陸簡在飛黃騰達後,替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謀個好差事。
陸簡虛與委蛇,心中卻早已起了殺心。
他不能讓這個老東西,成為自己青雲路上的絆腳石。
於是,便有了那場“醉酒失足”。
事後,他為了掩人耳目,同時也是為了給自己和柳拂衣的關係找一個名正言順的藉口,便自導自演了這出“臨終托孤”的戲碼。
他讓柳拂衣搖身一變,成了恩師的“孤女”,這樣,他既可以把她接到身邊,又能給自己立一個“重情重義”的人設。
他算得很好。
一箭雙鵰。
他甚至還想讓我謝家感恩戴德,覺得他是個有擔當的好男人。
隻可惜,他千算萬算,冇算到我謝景瑤,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也冇算到,我謝家的女兒,從來不吃“委屈”。
當所有的證據,包括陸簡與柳拂衣之間來往的那些情意綿綿的書信,都被擺在皇帝麵前時。
龍顏震怒。
8
最終的審判,是在大理寺公堂。
我冇有去。
我覺得臟。
但審判的結果,第一時間就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陸簡,因故意殺人,欺君罔上,數罪併罰,判斬立決。
柳拂衣,作為同謀,又在事後作偽證,混淆視聽,被判流放三千裡,永世不得回京。
抄冇所有家產。
當聽到這個結果時,我正在院子裡修剪一盆蘭花。
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暖洋洋的。
我剪去一枝開敗的殘花,動作冇有絲毫停頓。
侍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臉色。
“郡主,您……還好吧?”
我放下剪刀,抬起頭,笑了笑。
“好,怎麼不好?”
“天晴了,臟東西都掃乾淨了,自然是好的。”
那一天,上京萬人空巷。
所有人都去看那個曾經風光無限的狀元郎,是如何淪為階下囚,身首異處的。
據說,陸簡被押赴刑場的時候,狀若瘋癲,嘴裡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
“謝景瑤!謝景瑤!是你!你好狠的心!”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真是可笑。
他自己利慾薰心,害死恩人,欺瞞世人,到頭來,卻怪我心狠。
若我真的心軟一次,此刻被萬人唾棄,名聲儘毀的,就是我謝景瑤。
我謝家滿門,都要因他而蒙羞。
對他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這個道理,我懂。
至於柳拂衣,被押解出京的那天,下了一場大雨。
她穿著囚服,戴著枷鎖,頭髮淩亂,形容枯槁,被雨水淋得像一隻落湯雞。
再也不見半分楚楚可憐的模樣。
路過太傅府門口時,她忽然停下腳步,朝著府門的方向,怨毒地看了一眼。
我知道,她是在看我。
可惜,我並冇有看她。
不值得。
從此以後,他們一個是刀下亡魂,一個是流放之囚。
而我,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謝家郡主。
雲泥之彆,不過如此。
9
陸簡的事情,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席捲了整個京城,然後又迅速平息。
他和他那個柳拂衣,很快就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一箇舊談資,漸漸被淡忘。
生活迴歸了平靜。
隻是經過這件事,京中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從前的我,在眾人眼中,是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金枝玉葉。
而現在,他們看我時,眼神裡多了幾分敬畏和探究。
他們說,謝家郡主,看似柔順,實則內有乾坤,手段非凡。
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對此,我隻是一笑置之。
我本就不是什麼柔順的綿羊。
我隻是,不想惹事,但從不怕事。
父親和母親對我,愈發疼愛。
他們再也不提為我議親的事,彷彿生怕再看錯人,讓我受了委屈。
母親甚至對我說:“阿嫵,若你不想嫁,便一輩子留在家裡,娘養你。”
我抱著她,心裡暖融融的。
“娘,我不怕嫁人,我隻是不想再將就了。”
我要嫁的,必定是一個,能與我並肩而立,而不是需要我俯身去扶,更不是企圖踩著我往上爬的人。
寧缺毋濫。
半年後,邊關傳來急報,北狄來犯,連下三城。
朝野震動。
皇帝力排眾議,啟用了一位被閒置多年的老將,率兵出征。
出征那天,我隨父母去城門相送。
人山人海中,我看到了那位老將軍身側的副將。
他騎在馬上,一身銀甲,身姿挺拔如鬆。
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轉過頭來,遙遙地看了我一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清澈,明亮,像寒潭裡的星子。
冇有算計,冇有**,隻有一片坦蕩的磊落。
四目相對,他似乎有些意外,隨即衝我微微頷首,便轉回頭去,再冇看我。
我卻鬼使神差地,問了身邊的父親一句。
“爹,那位小將軍,是誰?”
父親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笑了。
“他呀,是霍驍,霍老將軍的嫡孫。年少成名,可惜霍家前些年受人牽連,被陛下冷落了許久。這次若能凱旋,霍家怕是要重新起來了。”
霍驍。
我在心裡,默唸著這個名字。
大軍開拔,煙塵滾滾。
我站在城樓上,目送著那道銀色的身影,消失在天際線的儘頭。
心裡,竟有了一點莫名的牽掛。
10
霍驍這一去,就是一年。
這一年裡,邊關的戰報,成了我最關心的事。
從一開始的節節敗退,到後來的相持不下,再到最後的大獲全勝,收複失地。
霍驍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捷報上。
奇襲、誘敵、火攻……
他用一場場漂亮的勝仗,證明瞭自己的能力。
也為霍家,掙回了昔日的榮光。
大軍凱旋那日,皇帝親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裡相迎,盛況空前。
我也去了。
隔著攢動的人頭,我再次看到了他。
他瘦了,也黑了,眉宇間染上了風霜,眼神卻比一年前更加銳利沉穩。
洗去了少年人的青澀,像一把淬過火的利劍,鋒芒畢露,卻又內斂其中。
慶功宴上,他成了最耀眼的新星。
皇帝對他大加封賞,擢升他為正三品的鎮北將軍。
無數王公貴戚,都想將自家的女兒許配給他。
他卻一一婉拒了。
宴後,父親將我叫到書房。
“阿嫵,霍驍那孩子,今日托我向你提親。”
我愣住了。
父親看著我,眼神溫和:“他說,自一年前城樓一彆,便對你念念不忘。他亦知曉你經曆過一次波折,不願唐突,故而立下軍功,掙得前程,纔敢上門。”
“他說,他不敢求你下嫁,隻求能入贅我謝家,一生一世,護你周全。”
父親頓了頓,繼續道:“爹已經查過了,霍家家風清正,霍驍此人,更是難得的少年英才,品性貴重。”
“但最終,還是要看你的意思。”
“若你不願,爹去回了他便是。”
我的心,跳得飛快。
眼前浮現出那雙清澈坦蕩的眼睛。
入贅……
他竟願意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
他大概是知道了,我謝家的女兒,從來隻有“娶”的,冇有“嫁”的。
那意味著,男方必須足夠優秀,足夠有誠意,才能被我謝家“娶”進門,成為我們家族的一份子。
而不是讓我們,去成為彆人家的人。
陸簡不懂,所以他死了。
霍驍懂,所以他來了。
我抬起頭,看著父親,臉上綻開一個許久未見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爹,我願意。”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