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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故 第十三章 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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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姩聽到陸九瑩的話著實一愣,身旁的女婢們緊蹙眉頭,欲想嗬斥。

蕭明月自是知曉陸九瑩的心性,她等著阿姊後麵的話。

陸九瑩上前一步,對陸姩行禮後方纔說道:“世間早已沒有林義王府,曾經的林義王是為大逆不道的罪臣,我亦隻是一個入過掖庭的罪奴而已。翁主,你乃長明王的嫡長孫女,又是鎮北侯的嫡長女,還望你慎言。”

三人間的氛圍頓時有幾分難堪。

陸姩斂了神色,沒有適才那般親近,她說:“是我無禮了,想著都是本家姊妹問候下阿姊罷了……”

陸九瑩微微頷首,其清冷疏淡的態度不言而喻。

“那我便告辭了。蕭娘子,多謝。”

陸姩即便被抹了顏麵還這般客氣,蕭明月看著那抹驚鴻之影在女婢的簇擁下遠去,直到看不見人這纔回頭說道:“阿姊,你對她好凶。”

陸九瑩抿抿唇,拉過蕭明月的衣袖也不回話,隻是瞧著她這身新衣裳的破爛處,歎口氣說道:“雲閒樓有那麼多小仆,哪用得著你去滅火,好不容易穿一次新服,卻弄成這般模樣。”

“阿姊,你這個樣子……”

“我如何?”

蕭明月眨眨眼說:“像是個喋喋不休的老母。”

陸九瑩控製著手勁,隻是敲了蕭明月的腦袋:“你阿父與師父遠行,阿兄又不在家,我再不管束著伱,便要登雲下海了。”

“等我阿父回來,你可彆告訴他。”

“那就要看你表現如何了。”

蕭明月捏著亂糟糟的衣裙,突然俯身衝陸九瑩做了個鬼臉。

***

回去的路上,二人坐在馬車內,陸九瑩主動提起陸姩,解了蕭明月的疑惑。

“長明王與鎮北侯父子得孝帝倚重,他們那一支皆出將相之才。我曾在長安掖庭時,聽聞古稀之年的長明王親率一千精兵攻破數十萬匈奴大軍,實乃驍勇有謀。鎮北侯駐守司隸從未遠離天子,他為孝帝解決內憂之患,身居廟堂高位。小侯爺雖未有什麼功名,但也曾陪同太子讀過幾年書,太學儒師曾誇他天資聰穎,溫潤和善。”

蕭明月思忖著祖孫三人分隔三州,察覺出一絲微妙。

陸九瑩也知道她能猜測出幾分,繼而說道:“勇略震主者身危,聖上也不想再見我阿父那樣篡黨奪權的逆臣,是以將長明王、鎮北侯,還有小侯爺形三勢掣肘,未得詔不得相見。尤其是小侯爺,他怕是此生隻能囿於楚郡,再也無法離開半步,在外人眼中他們尊榮無限,實則如履薄冰。”

說到此處,陸九瑩麵露幾分憂色:“今日陸姩冒然同我說話,雖是出於禮儀的問候,但在有些人眼裡當是以為長明王起了二心,此舉會給他們全族帶來莫大傷害。”

這便是帝王宗室最真實的一麵。

蕭明月看著陸九瑩,約莫能感受到她這般清冷淡漠的性子因何而來。隻是人活著,總不能一直讓自己處於黯淡的罅隙之中,百轉千回的最終還是得求個圓滿的結局。

蕭明月結束這個悲觀的問題,她問:“阿姊,你覺得今日的花燈好看嗎?”

“好看。”

“那今年的生辰你歡喜嗎?”

“歡喜。”

蕭明月彎了眉眼,她說:“所以這個世間,還是有讓你如意且歡喜的存在,如此,你便活得輕鬆一些,我們又不去做夫子做高官,管不那麼多做甚,一生自由便好。”

一生自由。

陸九瑩想了想,恍惚間倒也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活法。

她挑起窗簾看向天邊圓月,心間深處卻依舊為那個女子而憂心。

***

陸姩踏著月光回到鎮北侯府,府內燈火通明,玉石鋪路,千樹萬花仿若雲海,一眼探不到儘頭。四個女婢隨著陸姩走入廊院,前頭便又來了四個為其引路。

可她們並未送她回屋舍,而是往亭榭走去。

陸姩隱約感覺到什麼,便問:“可是我阿兄醒來了?”

前頭有個婢女小聲回答:“是。”

很快她們便來到亭榭處,刻著“清漣”牌匾的角亭之中站著一人。陸姩當即低聲囑咐身後的四個女婢:“若有人問起雲閒樓之事,不得提起陸九瑩。”

女婢們允喏,而後八人頷首退下。

***

亭內等候之人便是小侯爺陸灝,亭外還站著一位持刀武將,名喚卿沉。卿沉見著陸姩後方纔行禮退下。

陸姩看著亭中之人,還未開口,陸灝便回過身來。

小侯爺生得一副好模樣,身著玄衣佩戴玉冠,眉宇間一派軒朗之態。他抬起手,朝亭下的陸姩說道:“姩姩,過來。”

陸姩聽話地走入亭中,看著數月未見的兄長,沒有瞧見一絲風塵仆仆的倦怠模樣。府內人皆以為陸灝身體微恙避院修養,其實都是幌子。

正當陸姩想要開口問候,突然聽見幾聲嘹亮的鳴叫,她這才發現亭外池畔的高石之上矗立著兩隻龐然大物。

它們通體潔白如玉,雙肢纖細筆直,脖頸懸如彎月,雙翼微展時露有黑羽,頭頂蓋著一抹朱紅,俯身飲水時的姿態優雅高貴,清婉飄逸,仿若天上下凡的神獸。

陸姩著實驚訝,她瞧了半晌纔敢問道:“這是……仙鶴?”

“正是。”

“鶴從何來?”

陸灝低頭看她,說道:“我從兗州帶回來的。”

陸姩聞言頓然神色一緊,下意識拽著陸灝的衣袖小聲說著:“阿兄,兗州毗鄰司隸,若是被長安知曉……”

“無事,”陸灝未有憂色,隻是繼續說道,“今年中秋我未能陪你一起過,這雙鶴便是給你的禮物,喜歡嗎?”

陸姩還攥著陸灝的衣袖,轉眼朝仙鶴看去,點了點頭。

她並不是真的喜歡。

陸灝的目光從她的側臉落至自己的臂彎上,她分明心中害怕,指尖微蜷。仙鶴此時突然嘶鳴一聲,陸姩果然驚得一顫,隨即鎮定下來,麵朝陸灝淺淺笑之。

陸灝並未得到意想的歡喜。

此時他轉過身來,看著陸姩:“姩姩,以後不要一個人出門。”

陸姩眸中閃過一絲不明情緒,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鬆開陸灝的衣袖,點了點頭。

“很晚了,去歇息吧。”

陸姩應了聲便轉身離去。陸灝目送她出亭,走了許遠都未瞧她回過一次頭,也未詢問半句安好,原本溫潤清亮的眸子此刻變得晦暗不已,他冷冷喚出隱在身側的卿沉。

卿沉一露麵,便關心說道:“小侯爺行途勞累,在雲中受的傷遲遲未好,還是早些歇息吧。”

“無妨。”陸灝傷在手臂,想起對他持刀的那群雲中銳兵,唇角微微揚起,“那些銳兵偷聽我與大父交談,是以付出生命的代價,而我無視孝帝離開封地,這便也是我的代價。”

卿沉當即拱手,肅穆說道:“小侯爺遵時養晦,必當如願以償。”

“如願以償,”陸灝咬著這四個字,似乎並不喜這樣的說法,他看了卿沉一眼,“那本該就是我的。”

卿沉不敢回話,隻是看著玉石鋪就的小路,泛著點點熒光。

陸灝不再交談雲中之事,轉而問道:“今日雲閒樓如何?”

卿沉鬆了口氣,將適才問話女婢的結果彙報:“翁主前去雲閒樓賞月,為了不引起喧鬨,她單獨在憑欄處置了食案,但是閣中有女子鬨事誤將花燈引燃,雖然落了火屑,好在翁主並未受傷。”

“誰讓翁主出府的?”

“奴仆們都不敢阻攔,是以翁主纔出了府。”

“閣內鬨事的人是誰?”

“適才聽女婢說,是太守之女與幾個世家女子爭論,想要邀請翁主同席,翁主未應。”

陸灝此時用手握著適才陸姩觸控的地方,輕撫衣袍,半晌才又問:“還有什麼。”

“沒有了。”

陸灝微微仰頭,他看著天邊的幾顆星子沉聲說著:“往年一同入閣賞月她向來不喜,沒了我,倒是惦記上了。卿沉,你覺得這對兗州雙鶴好看嗎?”

“小侯爺不眠不休登了七日雲山,才向仙長求了這對雙鶴,自是舉世無雙的。”

而陸灝卻冷漠開口:“殺了吧,若是翁主問起,你便說它們無法適應楚地絕食而亡了。”

“小侯爺……”卿沉欲張口便及時將話咽回,事已至此,他隻能硬著頭皮另外詢問:“那四個女婢,該如何處置。”

陸灝轉身踏下清漣亭,居高臨下地看著卿沉,繼而又看了眼仙鶴。

卿沉當即俯身下跪,抱拳回道:“是。”

***

中秋節的時辰剛過,憉城莫名下起了陰雨。

經過動蕩的一天,蕭明月那夜睡得並不好,木窗留著隙縫沒有關實,她聽著窸窣之聲仿若置身於廣袤無際的天際間。

塵沙四起,刮著她的臉頰火辣辣得疼,偌大的戈壁沙漠中她身如蜉蝣,無人可依,而後出現了一棵沒有葉子的花樹,風將簇簇潔白的花瓣吹散,連同她的眼淚一起埋入沙塵。

即便是在夢中,蕭明月仍然可以感受到內心的絞痛,她看著小小的自己跪倒在花瓣鋪就的路上,朝遠行之人嘶聲呐喊。

那是個少年,孑然而立,不染一塵。

他的身影隱於自己的淚光之中,虛幻之間那道影子轉而化為一把利箭,朝她射來。

蕭明月陡然睜開雙眼,隻覺得額間一陣發冷。

她從床榻起身,看著屋內木窗留著的隙縫,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今年的中秋,終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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